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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死谢罪灵魂何处安家

2003-09-07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成都有这样一位男子:6年前,为了给朋友解除痛苦,他“仗义”地杀害了朋友刚刚出生的病残女婴,自己却从此饱受噩梦的折磨和良心的谴责,生不如死。为了寻求内心的宁静,他选择了自首。然而,自首后巨大的舆论压力,最终迫使他选择了跳楼……

于心何忍?掐断弱小的生命音符

李韬1963年出生于成都锦江区一个干部家庭。1981年,李韬高中毕业,进了四川长城汽车厂。

在这里,李韬交了一个朋友叫朱林,两人经常聚在一块喝酒打牌。后来,李韬因表现不好被工厂除名,朱林也没嫌弃他,总是时不时地接济他,并帮他找工作。李韬感激朱林的关照,将其视为知己。

1997年3月16日,朱林的妻子沈娟在华西医大附属二院生下一名女婴。李韬赶去庆贺,却发现朱林夫妇一点喜悦也没有,原来孩子的左脸和右手上布满了可怕的红斑,而左脸上的红斑一直斜拉到耳后,整个脸就像多长了一张皮,让人见了异常恐怖。专家告诉他们,孩子脸上长的是血管瘤,是由染色体异常造成的,即使植皮也还会重新长出来,这种病很难医好。朱林夫妇绝望了,抱头痛哭。

3月19日,朱林和姐姐朱梅找到李韬,对他说,孩子因为身上长有血管瘤,长大后会受到别人的歧视,难找工作,甚至连嫁人也会受到影响。养育这个孩子大人痛苦,孩子也痛苦。李韬问:“那该怎么办?”

朱梅直截了当地说:“只有将她悄悄处理掉。但是我们都下不了手,这事只有找你了,因为你是朱林最好的朋友。”

看到好友痛苦万分的样子,李韬的“义气”上来了,说:“好!这件事就让我来办吧!”

朱林姐弟大喜。之后,三人就具体的事宜进行了商量。

为了瞒着孩子的母亲,当天下午,朱林打电话通知沈娟的哥哥将沈娟从医院接回了家,谎称孩子有病需住院观察。沈娟走后,朱林、朱梅便将孩子抱上了一辆由朱林的哥哥朱刚驾驶的白色面包车,向温江方向开去。

汽车到了温江县文家场时,朱梅对李韬道:“动手吧,这里最好下手。”

开始时李韬还有些不忍下手。但很快,他想到这是受朋友之托,于是胆子又壮了起来。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心有余悸,他第一次用手拿着毛巾捂孩子时,没将孩子捂死,相反,孩子还凄惨地哭了起来。于是他又使劲地捂起来,而且捂的时间更长,用的力气也更大,就这样,孩子终于没气了。

孩子死后,心情复杂的朱林抹起了眼泪。看到好友悲伤的样子,李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汽车到了温江县涌泉镇,朱梅把孩子的尸体交给了她的表哥王大富,谎称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请他帮忙在河边找个地方埋了。

良心何堪?此后经年噩梦连连

让李韬意料不到的是,在捂死女婴之前,他心里只有“仗义”二字;可捂死女婴之后,他突然有了恐惧的感觉。他想,不管再小,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自己怎么就这样残忍地剥夺了她生活在这世上的权利呢?我这不是成了杀人犯了吗?因而当朱梅请其表哥掩埋女婴尸体时,他连车也不敢下了。

回到成都的当晚,李韬久久不能入眠,脑海中总是出现女婴在他手中挣扎的情景、耳畔也总是响起女婴凄惨的哭声。后来,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但睡梦中又出现了他扼杀女婴的一幕。恐惧和自责将李韬折磨得筋疲力尽。此后,每到夜晚他总是失眠,总是做噩梦。

那段时间,他做什么事情都很不顺。刚开始时,他帮一位搞建材的老板做钢材生意,但因为整日心神不定,所以总出错,不久,老板炒了他的鱿鱼。之后,他东挪西借在成都市小天竺路开了一家小饭馆,饭馆生意艰难地维持了一年,由于入不敷出,最终也关门了。

他几乎尝试遍了各种小生意,然而无论他做什么生意,都赚不了钱,甚至倒亏一大笔钱。白天在生意场上没有混出一个样子来,夜晚却又噩梦连连,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有好几次,他都想到公安机关去投案自首。

不能到公安机关去自首,能够找到一位知心朋友,请他帮自己解开心中的结也可以。可是他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出一个真心的朋友来。而朱林,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不知什么原因,两人关系反而疏远了。

在一次醉酒后,他最终还是对妻子张玲芳讲述了心中的痛苦和自责。听了他的哭诉后,张玲芳瞠目结舌,不寒而栗:这会是真的吗?自己身边的人心肠竟是如此狠毒?在李韬醒酒后,当一切得到证实时,妻子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她既反感,又憎恨,同时心中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痛,那种痛就好像丈夫捂死的不是别人的孩子,而是自己的亲骨肉。她感到非常害怕,惟恐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不明不白地死于父亲之手。思前想后,她毅然决然地与李韬离婚了。

自从张玲芳带着孩子离开自己后,李韬感觉更加孤独了,他后悔不该将此事告诉妻子,也对先前投案自首的想法进行了坚决的否定。

离婚后,李韬找了一位女友谢虹,但他的生意仍然不好做,而噩梦和失眠也仍在继续。

2002年10月,跟着前妻生活的8岁儿子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人世,儿子临终前对他说:“爸爸,我不想死,如果我做了坏事,上天要惩罚我,让我变成残废也好……”说完就断了气。张玲芳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无处发泄的她呼天抢地地把李韬臭骂了一通,说儿子的死都是因为他,他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你做尽绝事,儿子怎么会死?该死的是你!你这个害人精!”听了前妻的骂,他心中更是负罪如山。

2003年3月,女友谢虹已有5个月身孕,两人正喜滋滋地忙着筹办婚事时,谢虹不慎动了胎气而导致腹中胎儿流产了。

接踵而至的不幸对李韬的打击很大,也让他深刻地认识到了生命的美好。在这个时候,他的噩梦中又多了一些内容,也变得更加离奇,那个时常在梦中出现的女婴的影子常常与他儿子的影子相重合。

除了恐惧,那段时间他内心的自责也越来越重,他甚至相信了前妻因为儿子的死而骂他是罪魁祸首的话。想来想去,他觉得只有到公安机关去投案自首,才能寻求内心的安宁和清净。

2003年5月16日晚7时许,李韬终于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锦江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他对接待他的刑警说:“我叫李韬,是来投案自首的,我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婴……”

自首谁怜?众叛亲离寻短见

李韬投案自首以后,很快被羁押到了看守所。虽然失去了人身自由,但那块压在心头6年之久的石头却也随即消失。李韬长舒了一口气。从那天晚上起,他能够安稳地睡觉了。

2003年6月12日,李韬被取保候审。而从5月16日住进看守所到取保候审,李韬在看守所里安安稳稳地过了20多天清静的日子。虽然接受法律惩罚的日子还没有开始,但是走出看守所的刹那,面对屋外灿烂的阳光时,他的心情还是很好。他为自己从此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而高兴。

他原以为自己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时,曾经说过要与他厮守一辈子的女朋友谢虹一定会来接他。但是她没有来。不仅谢虹没有来,连自己的老父老母以及两个姐姐也没有来。

当他回到成华路菜市场五冶公司宿舍那间租来的房子时,只见屋子里的餐桌上压着一张纸条,纸条是谢虹写给他的:“李韬:我本是爱你的。但是,自从得知你曾杀死过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婴后,我发现我对你的爱很不值得。或许,你杀死一个成年人,我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因为在对等的力量冲突中,我还可以找到你那样做的理由。可你杀死的是一个来到人世刚三天的小女婴,这件事让人一想起来就恶心。我们的孩子流产后,我看到你那么伤心,我非常感动。但是我想不出为什么你对自己孩子的生命那么看重,却对别人家的孩子的生命那么漠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没有信心与你继续生活在一起,更没有勇气面对社会舆论的压力……”

他的父母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一个现实,他们找到公证机关要求公证断绝父子、母子关系。

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李韬原来打工的那家手机店老板婉言谢绝了留他继续打工的请求。在两人交涉时,店里往日的同事都以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他跟他们打招呼时,也没谁愿意与他多谈。

没有了工作,他又成了几年前蹲在太升南路收售旧手机的小贩,虽然小贩中有不少人认识他,但出了那件事后,他们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自杀死女婴之后,因良心发现,李韬一直努力地改变自己,生活变得积极向上,遇到邻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总是热情相助;看到街上有可怜的人乞讨的时候,经济并不宽裕的他也总会捐助一点。因而他在不少人眼中都是个热心人,甚至还有人将他当成活雷锋。但是当他从看守所取保候审回来后,人们见到他却像躲避瘟疫一般了,当他看见有人需要帮助而主动上前帮忙时,人们也都尴尬地拒绝了。

当李韬向好友朱林打电话诉说自己的情况时,这位昔日的好朋友因为也正受到公安局的调查而非常生气,对他说:“这一切后果都是你造成的,当初杀害我女儿的是你,说从此要守口如瓶的是你,后来投案自首的也是你。你不仅害了自己,也把大家都害惨了。”

最后朱林还特别后悔地对他说:“跟你做朋友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

听了好友的话,李韬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知道,其实后来朱林对害死女儿一事感到非常后悔;而且,就在他们联手杀死女婴的半年后,朱林还特地买来香蜡纸钱,在自家院子里流着泪给女儿烧纸。他不明白,朱林既然对女儿的死感到很忏悔,又为什么会恨自己到公安局去投案自首以求内心的安宁呢?

就这样,失去亲人和朋友的李韬每天如行尸走肉般地生活着,多数时候都是在家里蒙头睡觉。

2003年7月2日上午,正在睡觉的他忽地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他发现是谢虹,他虽有些诧异,但还是激动不已:“谢虹,我害苦你了……”

对李韬热情的招呼,谢虹毫不客气:“我是回来拿东西的,你不要误会!”她说完就摔门而去。

谢虹走后,李韬站在那里愣了好半天,忽然感到万分悲哀:我是杀了人,可我知道改正,也愿意接受法律对我的惩罚,为什么人们不接受我呢?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五楼出租屋的阳台上,泪流满面。

想来想去之后,他觉得只有一死才能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才能给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画上一个句号。于是,绝望至极的他从五楼纵身跳了下去……

李韬没有死,围观的人很快把他送到成都第二人民医院急救。李韬醒来以后,再次伤心地哭了,他一连几次拔去了医院为他装的监护设备:“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是坏人啊,你们为什么要救一个坏人?”

“你已经投案自首,并愿意接受法律的惩罚,为什么还要去寻死呢?你能接受甚至可能会被判死刑的严厉惩罚,为什么又怕别人的议论呢?”主治医生一番劝说,才使李韬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由于害怕他继续寻死,医院又特地安排了两名护士时刻不离地监护着他。

虽然医护人员对他关怀备至,但李韬的内心依然十分痛苦,他觉得社会对他的敌视并没有改变。他住院以后的前两天时间里,他以前的熟人、朋友和亲戚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医院看他。每当病房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时,头痛欲裂的他都努力地睁开眼睛,期待着什么,但他总是失望。

李韬的父母所住的地方离李韬租住的房子其实并不远,当李韬跳楼自杀后,有认识他父母的人将他跳楼的事告诉了他的父母,但他的父母却拿出了公证书,说他们已与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脱离了所有关系,他是死是活都跟他们没关系。

李韬跳楼的第二天,人们从电视上得知消息,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大快人心,甚至有人给电视台打电话、抒发心中的快意。

对李韬主动投案自首,以及投案自首后因为承受不住社会的压力和人们的鄙弃而最终跳楼的行为,四川省社会科学院一位专家指出,人们看到歹徒行凶表现出麻木和冷漠是一种病态;而当恶人真心思过,我们却不给他机会,不去关心他,相反还冷嘲热讽,这同样也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为什么不给愿意自新的人以机会呢?(《知音》2003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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