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好心妈妈”伴随小雨走出生命的雨季 |
一段时间以来，少女跳楼抗暴事件屡见报端，她们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虽然捍卫了自己的尊严，但几乎无一例外地给自己的身体与心灵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在关心她们身体康复的同时，资深心理专家指出：跳楼少女在受到被强暴及跳楼两件事情的惊吓后，通常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出现创伤性应激障碍：低自尊、罪恶感，持续担心与害怕，不敢与异性正常相处，很难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
2002年12月中旬，来福州和丈夫一起打理家具厂的香港人李冰被一个陌生女孩的命运牢牢地吸引住了：
这个女孩叫童小雨。就在3个月前，家住南平市延平区南山镇桐坑村的小雨，刚刚从中学毕业。
11月2日上午，在南平市区打工的小雨接到爸爸的电话，说是爷爷生病了，让她回家一趟。但是，小雨身上仅有的50元钱刚被一位同学借去了34元。小雨打电话给要好的女友，她让小雨向她男朋友借。
小雨拨电话给这个男孩儿时，正好他不在。同住的卢阿弟接了电话，主动说愿意借她钱，并和小雨约好晚上6点来取钱。
小雨依约前来，见到了此前曾有一面之交的卢阿弟。小雨站在门里，刚说出：“你说可以借我110元。”他已经一把拉上门，把娇小的小雨拖到卧室就要强暴。小雨惊恐交加，用脚一直踢他。
瞬间的爆发力真的让小雨踢开了他，她把大门打开大喊：“救命。”卢阿弟惊恐万分，急忙把她拽进去，又强行按在床上，随手举起床头搁着的一根长铁棍，又取出螺丝刀、马刀，小雨情急之下，喊：“我口渴，你放下刀给我倒水，我就服从你。”
但是，他怕小雨又一次跑去开门，索性夹住小雨脖子拖住她往厨房走，经过卫生间时，小雨说：“你让我上卫生间吧。”他跟着小雨进了卫生间，又退在门口看住她。
情急之下，小雨从卫生间飞速冲到厨房，顺着饭桌爬上窗台，不顾身在9楼高处，纵身跳了下去。
幸运的是，小雨坠落在了一楼的遮阳篷上，捡回了一条性命。可是伤势非常严重：脸部被划伤，左手手指骨折，右肩被严重拉伤，血流如注，最为可怕的是还出现5到9节的脊椎压缩性骨折，伴有不全瘫痪症状。
晚上8时许，昏迷中的小雨被送到了南平市第一医院，与此同时，犯罪嫌疑人卢阿弟出逃途中被警方在火车上抓获。
十几天后，刚刚脱离危险的小雨因为无钱手术，被接回了家。
小雨的伤情在进一步恶化。腰部以下全然没有知觉。大小便失禁，肩、肘部受伤，让她无法抬起手，勉强动一动手指，双手便颤抖得厉害。医生警告说如果再不及时动手术，错过了最佳时机，小雨将终身瘫痪，甚至有生命危险。
面对着在家等死的女儿，小雨的父母一筹莫展。
12月14日，走投无路的父亲又去找延平区法院，准备向卢阿弟家索赔。没想到，工作人员却说就是判了，卢家穷也拿不出钱来。后来，一位好心的工作人员帮他们联系到《海峡都市报》的记者，两天后，小雨的遭遇见报了。
12月16日，看到报纸的当天，福建省立医院便派出骨科专家，将小雨接到了医院。由于延误得太久，椎管受压迫的小雨面临残废的危险，必须紧急实施手术。同时，《海峡都市报》等媒体还为小雨开通了捐赠热线，几天之内热心人就为小雨捐款近10万元。
从《海峡都市报》登出小雨跳楼消息的第一天，李冰就关注着这个不幸少女的命运。
今年53岁的李冰是个热心人。1970年，20岁的李冰从山东建筑工业学校毕业后，当了8年初中语文老师，后随丈夫定居香港做小生意。
12月18日早晨，当李冰看到《海峡都市报》关于小雨的第三次报道，得知小雨住进了省立医院骨科病房时，便决定去看她。
当天上午8点，李冰揣着1000元钱赶到医院，这时，小雨接受脊椎减压固定手术后，已送回病房继续术后治疗。
小雨脸色苍白地躺着，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身上插满了管子、连接了各种测试仪器。李冰急切地问起治疗情况。小雨的爸爸磕磕巴巴地说，医生在小雨的腰部放进了价值近3万元的钢板，用于固定她的腰椎，现在背上有长达20多公分的伤口等待愈合。小雨的妈妈连招呼都不敢跟李冰打，李冰霎时觉得这两个年仅35岁的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民，再也帮不了小雨更多。
李冰发现小雨妈妈太不注意小雨的穿着了，小雨穿了件紧身毛衣，却没有穿内衣，被子也只盖在肚脐处，整个上身看得很清楚。李冰赶紧把小雨的被子往上拉，倏然浮出一个念头：“这女孩太需要人扶她一把，我得帮帮她。”
第二天，李冰又给小雨送来两套新衣服，女孩子们喜欢的内衣，她也买了好几套。这次，小雨终于清醒了，看到李冰，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怯的微笑。李冰爱怜地拿起梳子，帮小雨梳理蓬乱的头发，还不时给她按摩手臂和腿。
12月28日，当李冰像往常一样搀扶着小雨，在病房里围着床慢慢走路时，突然感觉小雨把她的手抓得好紧，李冰感到了女孩对她的依恋，她告诉小雨：“你放心，我会尽我的能力帮你。”
第二天，上海电视台来拍小雨的专题片，对着镜头，小雨动情地说起李冰，小雨说：“读小学时，有个女生因为家里穷，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了，她叫她干妈时，我也想像自己将来也有个干妈，现在我觉得李冰阿姨就像我的干妈一样。”李冰连声说好：“小雨，你叫我什么都行。”
一天早晨，小雨醒来，告诉李冰，她不停地梦见凶手压在自己身上，梦见自己从高楼坠下，然后就哭个不停。李冰意识到，小雨的身体虽然站起来了，但是险遭强暴的恐惧却像巨石压在她的心头，使她无法从精神上真正站立起来。
李冰上网查询了有关心理辅导的知识，几乎所有的心理医生都认为，给予关怀和安定情绪是首要的。得知小雨喜欢听新闻，李冰连忙给小雨买了收音机。正好一个画家卢老先生为小雨捐了1000元钱，又送给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冰心散文》等书，李冰就在病床旁为小雨朗读书中的片段。
2003年1月17日，小雨出院了，回老家静养。村里人都在议论她，有人同情她，有人看不起她，小雨的情绪低落极了。过了几天，和小雨最要好的两个初中男同学结伴来看她，小雨想向他们吐露烦恼，但是阁楼上就剩他们三个人后，小雨突然觉得整个空气都凝固起来，恐慌得说不出话。同学们尴尬地走了。小雨不禁在日记中问自己：“我怎么会怕成这样？我要不要告诉干妈？”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七，和小雨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从浙江回来，看到她在小霸王电脑学习机上练习键盘指法，老打错字，就站在她背后，手把手地教她，可是他一抓着她的手，她就立刻把手缩回来，表哥觉察到了，提醒她：“你坚强点，不要总觉得每个人都像那个人。”“我没有。”小雨虽然嘴上辩白，但是后来就一直躲着表哥。
大年初三，放心不下的李冰到南平来看小雨，偶然看到小雨下意识地躲着表哥。她知道，小雨正在以这种方式处理自己的记忆压力，李冰的心情再也无法轻松。
她抽噎着告诉李冰，她去找了五六个女同学，但其家长都不让女儿和她接近。小雨痛哭失声：“我不想在家呆了，我要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2003年5月，李冰决定把小雨接到家，让她换个环境。她问小雨最想做什么，小雨说，想学电脑。李冰立即为小雨联系了福州的电脑学校。5月6日，小雨来到李冰家。第二天，李冰就带小雨在华艺电脑学校报了名。
小雨非常敬重老师，可她心里的阴影却很难抹去。有时王老师和小雨同时去拿一样东西，小雨一碰到他的手，就像触电一样迅速把手缩回去；有时帮老师倒开水，也不敢把水送到他手里。
李冰得知后，忧心忡忡，她辗转找到了福建省煤矿中心医院资深心理医生、心理治疗中心主任林芳，向她咨询了小雨的心理症状。林芳分析，之前，小雨受过被强暴和跳楼两个事件的惊吓，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几种表现形式：其一，重历事件：跟事件有关的场景不能控制地侵入她的大脑，不能控制这些强迫性的恐惧思维；其二，惊跳反应：她的敏感度、警觉性增高，噩梦连连；其三，躲避反应：明知没有危险，但单独一个人不敢和异性相处。林芳为小雨制订了相应的治疗方案：一是认知治疗，二是催眠治疗，三是行为治疗，四是快速眼动脱敏和信息再加工。
林医生说，虽然心理治疗的方法说起来很神秘，但关键是要引导患者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只有勇敢面对才能解决问题。
2003年6月25日下午，小雨在电脑学校学习时，无意中瞥了一眼旁边同学正在看的《海峡都市报》，募然看到头版上刊登了一张医生抢救病人的照片，小雨想看却又不敢看，以为是自己。回家路过报摊时，小雨犹豫了很久，最终买了份报纸，一看就吓呆了：原来文章讲的是南平市第二职业中专电子班一位16岁的女孩阿珍，因为反抗色狼强暴，从小雨跳楼的同一条街上的7层楼跳下，造成四肢完全瘫痪。
晚上，李冰回家一打开房门，看到小雨在客厅中央呆若木鸡，她凄声喊：“干妈，你看这张报纸。”小雨哽咽不已：“我不想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我影响了她，让她也以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李冰揽住小雨的头，劝慰她：“阿珍是不是跟你学的，我们要问过她才知道。我在香港时也曾看过类似报道。其实，这种事很多。”
为了解开小雨的心结，第二天一早，李冰买了火车票，带小雨去南平看望阿珍。
6月26日傍晚，李冰和小雨找到阿珍的病房，李冰借口让小雨出去打电话，趁这当儿，她小心翼翼地问阿珍可看过小雨的报道，阿珍回答没有看过，李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她让小雨当面问清阿珍，听着阿珍充满信心地说：“小雨，我有一天也会和你一样站起来。”小雨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她像干妈劝说她一样告诉阿珍：“不管将来怎样，你心里不要有压力。”
7月初，李冰照常给小雨的抽屉里放进了300元零花钱。小雨却把钱拿了出来，她坚决地说：“干妈，我不想老用你的钱，我要自己去赚钱。”
7月4日，李冰在报上看到一个新矿泉水公司招聘推销员的广告，就让小雨去报名。老板招聘了她。这其间，正是福州有史以来罕见的高温天气，尽管连续一个月室外温度都在40℃以上，可是小雨仍坚持每天早晨8点去公司报到，带上样品就出去推销。
有个男孩，也是推销员。每天下午5点，他们回公司通报销售数额后，都结伴出来，正好离公司一站路的地方，才有回李冰家的公交车，男孩每回都要骑车载小雨一段，但是都遭拒绝了。
李冰听小雨说起后，有一回，装作出去办事情，和小雨同路，顺便到她公司看看这男孩。男孩当着李冰的面，告诉小雨：“我早就知道你是谁。”李冰不失时机地引导小雨：“他只是关心你，你可以把他当朋友。”当天下午，小雨第一次坐上男孩的自行车后座。
一个月下来，小雨和同事友好相处，销售业绩也在公司排名第二。8月5日，小雨拿到了720元工资，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儿童救助资金”帮助自己赢得生命，她也要在即将到来的18岁生日那天，捐出200元钱给儿童救助基金会。没有想到拿到工资的当晚，老板却通知她从明天起不用来公司了。
这一次小雨没有沮丧，当她了解到和自己同批的其他推销员也一样被公司辞退时，还头头是道地给李冰分析：也许这就是公司的经营之道，推销员打开了全福州的市场，回头客可以直接找公司了。李冰欣慰地笑了。
8月里的一天，小雨羞赧地问李冰，“我可不可以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同学？”不久，小雨便和那两个要好的初中男生中的一个频繁通信，每每收到那个男生的来信，小雨都开心地报告干妈。
看到小雨迈出可喜的一步，李冰相信这个勇敢的女孩很快会走出过去的阴影，融入阳光社会，她说：“小雨，若是有一天你交了男朋友，然后带着他，到你跳楼的那栋楼下，指着9楼的窗口说，我就是从那儿跳下的。那时，你就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知音》2003年第20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