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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妹情感调查

2003-10-02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每个打工者都是怀揣着梦想上路的,流动让他们成了自由人。

他们和农村疏远了,他们期待未来的同时,对爱欲的期待也提高了……

布吉镇,深圳市重点卫星工业镇,100平方公里的面积内共有1550多家工厂企业,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工厂森林”。巨大的市场吸纳了来自全国各地麦浪般此起彼伏的打工者。现在这个数字是47万。

在一个人均年龄只有27.4岁的年轻城市,青春是这些流水作业的工人们最大的资本。然而,青春不仅仅意味着可以透支的体力,更意味着憧憬、躁动、爱与被爱的渴望。

流水线上的爱情

刺耳的铃声突然打破死灰般的沉寂,整个走廊顿时喧闹起来。一群穿同样短袖衫的女孩、男孩拥向一间昏暗的大屋子。不同于校园的是,这里的喧闹,只有脚步声,没有说笑声。

走进屋里,所有人都快速地坐下。四五排桌子上排列着一台台显微镜。很多只手开始动作:拿起晶片,夹固好,对准显微镜镜头,右手握着类似钢笔的工具,在细小的晶片上,逐一地点起来。

康元厂是一家专门生产发光二极管的工厂。这是生产车间里一道工序:固晶。他们就这样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早晨8点上班,12时10分下班;中午1时40分上班,5时40分下班;晚上6时加班到9时。周而复始。

阿莲

一张异常洁净的脸:杏仁般的眼睛透出光芒,紧嘟嘟的嘴巴微微向上翘,笑的时候,嘴角边还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像个城市里纯真的女学生。

可是,坐在操作台上的时候,她看上去和周围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毫无表情的面孔,机器般有节奏动作的双手。她叫阿莲。

17岁就从老家四川内江出来闯深圳,那时阿莲初三还未毕业。从小生活在小村庄,阿莲一直恪守祖辈的教导:女孩子行为举止不能太过随便,否则会遭到别人指点。而眼前的阿莲,已很难让人想象她曾是个不敢和男孩说话的农村女孩。

“起初还有点害怕,不过出来闯荡后,才什么都知道了一点。”阿莲常设想,如果家里知道她在外面的生活,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她指的“事情”是未婚同居。

19岁的阿莲和男友在厂外租了间约10平米的小房子。为了了解有关的性常识,阿莲曾专门跑到附近的书店泡了一天。“开始很担心怀孕,但每次他都主动使用安全套。”说起这些话,阿莲落落大方,尽管她的脸看起来还有些稚嫩。

与同伴相比,阿莲算是快乐的,她的双眼传递出这个信息——那种恋爱中女孩特有的神情。阿莲的男友既是同乡,又是同事。尽管如此,阿莲对两个人最终能否在一起还是没有太大的信心,“只要眼前在一起开心就好”。

毕竟,大多数在工厂里打工的女孩子还没有阿莲眼前的这份“开心”。

“拖糖”

流水线上的打工者背景大抵相似:来自农村,高中以下学历,女孩占大多数。除了来自广东省内各县,其余以四川、湖南、广西、江西四地居多。

在布吉镇,很多打工者都称工厂为“安全岛”。工厂地处深圳关口外,治安比关内要乱得多。好在工厂普遍是高墙院落,铁门紧闭,感觉安全一些。

只是,安全保证的同时,情感也遭遇密封。“感觉很孤独。”康元厂一位女工颇为无奈地说道。她今年26岁,吃住都在厂里。因为害怕厂外“混乱”的世界,很少出去闲逛。“我工作的那条流水线,清一色女同胞。每天除了机器,几乎不需要和人交流。下班直接回到宿舍,又是女儿国。如果不出去走走,甚至整天都见不到一个男性。”

康元厂有100多名工人,其中男孩子不到20人。这类“阴盛阳衰”的工厂在深圳比比皆是,有的工厂男女比率甚至高达1∶9。

手里捧本名为《怪怪娇妻》言情小说的阿兰,前两天,刚吃过隔壁宿舍一个女孩发的“拖糖”。一旦两个人在工厂里发过“拖糖”,就意味着向大家宣布恋人关系。或许对这个经常流动、生活不稳定的人群来说,结婚太过奢侈,只有庆祝“拍拖”(谈恋爱)了。

今年已经吃过6次“拖糖”的阿兰,每吃一次就觉得心里“酸”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有一个同乡男孩,和我在一个城市打工,相距不太远,下了班两个人牵手散步,边走边聊,哪怕他长得不怎么样,挣钱也不多,我都乐意嫁给他!

不过,梦想终究只是梦想。工厂里女孩子们的业余时间通常是这样度过,“一个人躺在床上或坐在床边,听收音机,来回翻阅言情小说,好像找不到事情做的样子。”阿兰说。

宝贝

布吉镇的工厂里有种说法:一包瓜子就能把女孩“搞掂”。因为“好想谈恋爱”是大多数花季少女的心声,赶上公共假期或者节日,她们渴望被关爱呵护的心思就更热切。还有一种说法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相会就要倾情奉献。

所以在布吉镇的工厂,男工们都被称作“宝贝”,通常是二三名女工同时喜欢一名男工。康元厂不久前刚刚发生了两个女孩为争夺一个男孩大打出手的事情。有了很大挑选余地的男孩们,下了班聚集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哪个女孩最靓;最近又在和谁“拍拖”;如何把女孩“搞掂”。

1/4的薪水

阿莲最好的两个女伴也都和男友住在一起。其中一个女孩,开始和广西人“拍拖”,半年就分手,很快又和一个四川男孩住在一起。厂里一些已婚的女工们都不免会叨上几句:“刚出来头两年,老想这些妹仔怎么这样开放。现在见多了,太正常了。”

阿莲告诉记者,在厂里也有玩得很疯狂的女孩子,以来自湖南、江西两个地区的居多。“她们经常去蹦迪,跳交谊舞。舞场里非常混乱,不过能结识很多在社会上混的人。”工厂外面,沿街布满各类商店小铺,整个镇子看上去很繁华。镇上本地人口不过才几万,做生意的居多。

即便晚上加班到9时,这些“玩得疯狂”的女孩子,还会禁不住诱惑,精心打扮一番,跑出去。她们有的被打工仔或者老板包养。其中也有走上歧路的。

通常在生产车间里,如果按劳动数量计发工资的话,这些打工者月收入少的700-800元,多的1100-1300元。而从事性交易的话,一个晚上很轻松就能赚几百元。工厂附近的舞厅、卡拉OK,就潜伏着专门联系这样交易的人。

不久前,深圳当地媒体专门派记者到工厂暗访,了解到在有些工厂,女工多数有性经历,有的甚至多次堕胎。

“有个厂子的女工一般每个月至少拿出近1/4的薪水来买避孕药具,而她们的薪水也不过在300元至600元之间。”深圳市计划生育协会的工作人员武清萍说。

春节的“坎”

在记者接触的打工者中,将近80%左右的人都表示最终是要回到家乡寻找配偶,他们普遍认为外面的感情不牢靠,“有时候甚至连对方是否结婚了,都不知道。”康元厂里大多数女孩子表示不愿意找本地人,“广东男人大男子主义,看不起外地人,有些仗势欺人。”

每年春节过后,是工人们大规模流动的一个“坎”:有的不能忍耐外面的艰苦生活,返乡后就不再出来;有的通过熟人关系,跳到别的厂去结识新人;也有的回家得以和家乡恋人或另一半团聚,返城后发现怀孕,准备生孩子的只好辞职回家,等生完孩子交给父母抚养,自己再出来。

农村人根深蒂固的乡土观念,使很多打工者都有这样的心结:盖房子。这也是支撑他们奋斗的最大信念。出来打拼几年,首要是挣钱,等攒够一笔钱就回家乡盖房子。盖房子少则花七八万,多则十几万。

然而不少打工者早就攒够了盖房子的钱,却迟迟没有回去。

出来两年半,阿莲很少回家。她说家乡门前有条小河沟,下过雨后整个村子的路就变得泥泞不堪,“那里经常停电,回去后无所事事,很无聊。”

18岁的广西女孩燕儿再也不愿意过原来那种整天对着太阳,在地里晒得像黑炭一样的生活,“我妈妈16岁结婚,17岁生我,我的小学同学也都结婚了,她们整天想着柴米油盐的事情,把我烦得要死。每次回家,村里都是风言风语地议论,是不是嫁个香港人,或者有钱人?”燕儿每次回家,逢人就说有男友,“反正他们也不知道真假,要是说没有,才不会有人相信呢。”

深圳的摩天楼、购物广场、熙攘的车流人群取代了他们对乡村的记忆。

在青春的角逐中

近年来外出打工的人群当中,女性比例不断上升。现在,每10个农村流动人口中就有4个是女性,其间未婚者占绝大多数。如果以此比例推算,专家估计,中国有3000万到4000万的农村女性在城市中流动。在她们中间,一个未婚的大龄群体已经出现。

同样来处 不同去处

中国社科院谭深等人的研究表明,无论男女,只要进入城市,他们对婚姻爱情的期许都提高了。同样是期待的提高,在女性这里会产生比较强烈的冲突,越是优秀的女子身上,这种冲突也就表现得越充分。

一般来讲,男孩子城市化的程度慢一些,通常在3年之后,看起来他还像个农民工。女孩子在8个月之后看起来就像城市人了。这时她可能比城市人打扮得还要妖艳一些——零点调查公司研究员袁岳这样说——因为适应城市的能力不同,进入城市的农村男孩和女孩日后的婚姻走向也大大不同。

男孩子在城里找到婚姻的可能性不大,他们更多是返回乡村去找一个女孩结婚。进入城市的农村男孩可能找到家乡比较好的女孩。一个农村男孩的期待不会和他的现实婚姻产生多大冲突,对他而言,职业地位的提高、机会的增多意味着婚姻选择的多样性也比以前增加。

而一个有外出打工经历的女子,一般来说不会回乡去找那些没有外出打工经历的男子,她们会认为他们“土头土脑”。通常进入城市的女孩子心就高了,不大可能回村去找了。她们有几种选择:一是选择城市中的较低端的男性,这样就解决了她的城市身份问题;二是选择一起出来打工的同乡;三是寻找其他地方流动来的男子;四是可能流落风尘。

找城里人的,一般来说找到的是城里的弱势,这就是移民社会中高端女性衔接上一个低端男性的规律,而男孩子更有可能是寻找低端社会中的高端女性。一个在外乡有优异表现的打工妹,如果能够找到一个比她还要出色的男子、且又比较容忍她,那么她有可能获得进一步的发展。如果是一个差一些的,那么就有可能限制她的发展。男性配偶的状况往往是她发展的上限。

谭深曾有一个打工妹朋友,18岁的高中生,人很聪明,长得也漂亮,写得一手好字,对未来有非常好的发展计划,只身去过西藏,但是有几年的时间谭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后来辗转得到她的下落,原来她已经结婚了,丈夫不愿让她再出来做,她对未来很不满意,但又很无奈。

青春之后何处为家

现实情况是,外出打工的女孩很难找到符合她们标准的男人,有些人就一拖再拖地耽误了下来。在未婚大龄女子群体中的人,大都是农村女性的优秀者、高层打工妹、技术性人才,或者已经通过打工有了点自己的事业。谭深说尽管她们来自不同地方,挣钱有多有少,层次也不尽相同,但痛苦都是一样的。

在现行的户口制度下,理论上她们还是应该回农村的,但实际上她们回不了农村。像她们这么大的年龄,回到农村“娘家”是没有位置的。农村的女孩大了,“婆家”才是她的去处,但她没有婆家。

她留在城市也很难,在城市里呆下去的惟一条件是她必须有一份工作,没有工作就无法活命。但城市只要她们的青春,残酷的流水线甚至只要她们18岁到二十四五岁的六七年,大龄的她们在这场青春的角逐中,往往是被淘汰的对象,城市也没有她们的立身之地。

她们就这样成了一群回不了农村又不能留在城市的没有家的人。

没有未来的情感

在深圳、广州密集的外来工宿舍里,或者工厂的棚户里,一些二十三四的女孩挤在十八九岁的女孩中间,过着郁闷的生活。

在谭深做打工妹调查的十年中,曾经多次看到和接触到这样的女孩,她们对婚姻爱情充满美好的向往,但又找不到更好的人,即便是结了婚,也有可能是用个人的前途、未来进行交换。

结果有的女孩被人包养起来做了“二奶”,谭深说最令人关心的是这些做了“二奶”的女孩今后的出路是什么,可惜眼下“还没有找到追踪的途径”。

分析这些女子的生存状况,谭深为她们的选择总结出这样几个原因:摆脱艰辛的打工生活;寻求相对稳定的收入;寻求暂时的安定感。不排除其中有真的情感,但是这个情感是没有未来的。

(本文涉及的工厂、人物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2003.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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