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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冯雪峰的肺癌已经扩散。在生命的尽头之时，他回顾一生，有几件事十分遗憾。其中最大的遗憾是他生前不能回到党的队伍中来，其次便是他历时8载、写了两遍、长达百万字、却最终未能完成的关于红军长征的小说。
冯雪峰是“左联”领导人中唯一参加长征的人。长征使这位长期生活在国统区的上海作家，不仅经受了极其艰苦的考验，也得到了大量生动素材。
从1937年12月到1941年2月，冯雪峰在家乡浙江义乌神坛村度过。这期间，他除了撰写一些关于鲁迅的论文、发动群众进行抗战工作外，大量的时间用来创作关于长征的小说。写这部小说，冯雪峰改变了几次计划，换了几次稿子，并且两更书名——原作《红进记》，后改题《卢代之死》，于1940年11月基本完成了初稿。这部长达50万字的小说初稿耗费了冯雪峰大量的心血，但是却没能保留下来。1941年1月，国民党反动派发动了“皖南事变”。事变后，国民党大肆逮捕东南几省的共产党员和抗日爱国人士。2月26日，冯雪峰在家乡被敌人逮捕，《卢代之死》的初稿也失落了，以后再也没有找到。
从1941年2月冯雪峰被捕关进上饶集中营，直到建国前夕的八九年中，尽管小说初稿丢失了，但冯雪峰并不灰心，他以极大的毅力，继续不断地搜集有关资料，试图重新创作，但是一直没能抽出时间。
建国后，冯雪峰着手重写关于长征的小说。1950年前后，冯雪峰全家外出，临行前，他专门叮嘱帮助看家的同志：家俱着火不必抢救，但手提箱里关于长征的写作材料必得带走。在随后的7年里，他又陆续写下了几十万字的小说草稿，讲的是“一位农民出身的人，长征开始时他是一个普通红军战士，后来成为一名师长，通过这个人物的经历来从侧面反映不朽的长征”。
正当小说的写作顺利进行时，1957年的反右斗争开始了，由于莫须有的罪名，冯雪峰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他只好中断了写作，将小说草稿锁进了箱子，默默等待时机再接着写。1958年4月，冯雪峰被错误地开除了党籍，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坚信自己会有机会再重新拿起描写长征的笔。
1961年11月，他被摘去“右派”帽子，继续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当编辑。冯雪峰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这部未完的小说稿从箱子中拿出来，端放在自己的案桌上。在经过多次挫折后，他终于可以了却心愿了。然而，他错了！他被告知，长征这样伟大的革命题材，一个“右派分子”、“反党分子”是绝没有资格去写的。显然，帽子虽然已经摘去，身份却没有改变，他将以这种身份进入坟墓。这一次，他没有把稿子锁回箱子里去，而是将它投入炉火之中，付之一炬。“哀莫大于心死”，当冯雪峰将稿子投入炉火的一刹那，他也就彻底封住了他那颗流血的心！
此后，冯雪峰再也不谈要写长征的小说了，他很快决定去写关于太平天国的小说了。他的同事、晚辈、朋友敏泽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不止一次眉飞色舞地给我谈他着手写太平天国小说的事……但我能猜到此时他的内心深处的秘密……我清楚地感到他在被剥夺了一切后内心的痛楚。不然，关于鲁迅，关于长征，该有多少东西等待着他去写啊，怎么会去写他并无经历的太平天国呢？”“有一次，我进去之后，在他的案上发现了一首诗：‘只因不学疏马术，立即颠下变缺肢，从此永除壮士籍，徒然怅望将军旗。’他立志写太平天国，就是由于疏于‘马术’，被永远开除了在前进战斗的行列里的战士资格，怅然看着迎风招展的‘将军旗’，而不能随军前进，这中间有着多么深厚的悲愤啊！”
当年，经冯雪峰的介绍，美国记者史沫特莱的报道，让全世界各国人民第一次知道了中国工农红军的壮举；经冯雪峰牵头，美国记者斯诺得以进入陕北苏区进行关于长征的采访，最后终于写成著名的《西行漫记》。而以冯雪峰的才华、经历，他如写成长征的小说，影响一定更深更大更远，他曾以亲身经历写下的《上饶集中营》就是最好的证明！
（《党史信息报》2003.10.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