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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父亲纪登奎谈往事

2003-11-13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我父亲纪登奎于1988年7月因突患心脏病去世,已有十几年了。

此前父亲下台多年,工作不忙,空闲时间很多,也不再像过去对他工作上的事那样守口如瓶了。这倒使我有机会间间断断地听他谈过不少政坛往事,尤其是他上台下台、任职辞职前后的情况。

“九大”会上的一段往事

我父亲是在1969年党的“九大”会议后到中央工作的。按一般人的说法,该算是个“文革新贵”了。不过,和一般人的印象可能有所不同的是,父亲在“文革”中,既不是所谓“造反起家”,也不能说是一帆风顺,而是经历过一段坎坷。

“文革”前,父亲只是个地方干部,在河南省委担任书记处候补书记兼省委秘书长。“文革”开始时,省委安排他出任“省委文革”副组长。那是个受罪的差使,不分白天黑夜,每天接待川流不息的“革命群众”,还要被揪来揪去,到处挨批判、作检讨。不过开始时,身份还是省委领导成员,在极其混乱的局面中勉力维持着省委的起码工作秩序。而且直到1966年12月,他还坚持认为“派工作组并不都是执行反动路线”。在“当权派”中,这是“态度很顽固”的表现。

到1967年1月,河南省委在“夺权”浪潮中瘫痪了,父亲也被打倒了,而且被“造反组织”关押起来,音信完全断绝。这一段时间,有近半年。

“文革”时代,毛主席有句称父亲为“我的老朋友”的话,流传很广。我父亲比毛主席的年龄整整小30岁,地地道道只是个晚辈,哪里谈得上什么“老朋友”呢。这个所谓“我的老朋友”的来历,是解放初期父亲在河南许昌当地委书记时,曾经向毛主席单独汇报过工作,后来主席几乎每次出巡河南,都要把他找来,听他的汇报。截止到“文革”前,听父亲说,有13次之多。作为一个地方干部,这可以算是相当不平凡的际遇了。

1967年6、7月,在中央解决河南两派问题的八次汇报会后,我父亲被“解放”了,被中央任命为河南“省革筹”副组长,成了“革命领导干部”。1968年春,又担任河南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1969年4月,他出席了党的“九大”会议。

父亲作为“九大代表”到北京后,“九大”会议主席团派人找他谈话,要他作为“革命干部”的代表作大会发言。

父亲说:“我作这个发言不合适。我不是革命干部,只能算是个解放干部。”

来人说:“那你认为谁才是革命干部呢?”

父亲说:“我只是毛主席解放出来的干部。革命干部,大概人家刘格平、王效禹那些人才应该算吧。”

来人说:“你知道吗?是毛主席让我来找你谈话,是毛主席让你代表革命干部作大会发言的。你应该服从。”

可是父亲还是拒绝。

来人表示很为难,说:“那我怎么向毛主席汇报呢?”

父亲说:“你就把我说的原话,向毛主席汇报。”

来人走后,很快又回来了,说:“我向毛主席汇报过了,主席说,他就是要让你这个‘解放干部’在大会上发言。”

“九大”的大会发言共9人。周恩来、康生是当时的中央领导人。陈永贵代表农民,王洪文代表工人,尉凤英代表妇女,孙玉国代表解放军。我父亲的发言,在报道的时候,还是“革命干部代表”。在“九大”会上,他当选为中央委员,随后的“九届一中全会”,又当选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

我问父亲,毛主席为什么一定要你发言呢?

他说:被关押批斗那一段时间,我曾经“坐飞机”一百多次,这件事毛主席听说了,大概他认为我是他希望的那种能够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正确对待群众运动的干部。那个时候,毛主席很喜欢像我这样能够“和群众在一起厮混”的干部,他提拔我,也主要是这个原因。

1969年6月,“九大”之后两个月,毛主席和父亲谈话后,把他从河南调到北京在中央工作。“文革”期间,父亲在中央的党、政、军都担任过重要职务,管过不少事情。

辞去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职务

“三中全会”后,父亲一方面接受批评、检讨错误,一方面也还有点工作,不过事情不多了。

父亲是个工作狂,他排行老三,我们孩子都管他叫“拼命三郎”。工作负荷忽然减下来,就那么一点儿事,他有点不适应。1980年春天,在党的十一届五中全会上,父亲辞去了党和国家领导人职务。1982年,中央安排他到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做农村政策调研,给他安排的职务,叫“部级研究员”。

出任军职期间的轶事

我父亲参加革命后一直是个“文官”,是搞“地方工作”的。可是父亲在中央工作期间,却出任北京军区的政治委员。他还是军委领导成员,起草过“八大军区司令对调”的文件。显然,父亲出任军职,完全是政治性的。

1970年12月,父亲和李德生奉毛主席之命,参加“批陈整风”的“华北会议”,去“挖墙脚”;而后在北京军区分别出任政委和司令,为毛主席对林彪的斗争,守住北京身边这块“阵地”。1973年12月,“八大军区司令对调”,按毛主席的说法,“司令常来又常往”,李德生走了,陈锡联来了,“政委欢送又欢迎”,父亲一直留在北京军区。

父亲去“军委办事组”,更是毛主席亲自点将。主席把“军委办事组”成员召集来,当面对他们说:“你们这个军委办事组啊,像粘土一样,板结了,不透气了,需要掺砂子。已经掺了一个李德生,看来还不够。我给你们再派一个文官,我的老朋友,纪登奎。怎么样啊,你们欢迎不欢迎啊。”

父亲讲到这一段时,我问他:“你没有搞过军事,到那里面怎么工作呀?”

他说:“主席是怕黄、吴、叶、李、邱他们搞鬼,叫我去那里,就是看着他们。有时候我提点意见,仅仅是文件上的文字修改的事,也把他们搞得精神很紧张。”

他还说:“军事上的事,我确实不懂。李德生比我强点,也只指挥过一个师、一个军。当时,苏联在中苏、中蒙边境陈兵百万,北京军区是首都门户,万一有点闪失,恐怕我不仅要掉脑袋,而且还会成为民族罪人。我急中生智,去把粟裕请来了,那是我们军队的名将了。粟裕一听说有打仗的事,精神来了,很兴奋。我给他配了几名最好的作战参谋,坐上个吉普车,在边境防区漫山遍野地转了几个月。粟裕辛苦劳累一番,搞出来一个防御的作战方案,拿去交给军事科学院和军事学院的内行和专家们看了以后,认为确实不错,我这才比较放心了。”

在军队任职,自然会和林彪打交道。当我问父亲对林彪的印象时,他说了这样一段话:“在政治局会议上,我参加过讨论工业、农业、财贸、整党、外交等各种问题,一个国家,头绪很多的。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中央无论讨论什么问题,都听不到这位副统帅的意见。中央讨论工业,没有他的意见,讨论农业,没有他的意见,讨论财贸,还是没有他的意见,讨论政治问题比如整党,也没有他的意见……后来我到军队工作以后,发现还是这样:中央和军委无论讨论战备、训练、科研、军工,还是讨论军队的政治工作,都没有这位副统帅的指示,听不到他的任何意见。这我就奇怪了,这位副统帅,究竟在干什么呢?……”

父亲还讲过他向林彪汇报工作的情况,也很有意思。1971年夏天,周总理带着黄永胜、张春桥和我父亲一起到北戴河向林彪汇报工作。父亲说,他向林彪汇报的问题是:“军队现在冗员太多,一个司令,七八个副司令,一个政委,七八个副政委,军、师、团、营,一直到基层,也都是一个正职,好多个副职……。”他请示林彪:“林总,您是打过仗的人,军队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有了战争,还能打仗吗?”林彪听了以后说:“就是啊,那怎么办呢?”

我问父亲:“那林彪说怎么办呢?”

父亲说:“情况给他谈了,可他也不说个办法。就这么一句,没有下文了。”

父亲说:“小平的风格,和林彪完全不同。1975年,小平抓军队整顿,对存在问题,讲了五个字:‘肿、散、骄、奢、惰’。解决办法,部队各级军政首长,一个正职,一两个副职,剩下的统统清理,成立顾问组,都塞到那里头。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割疮带肉,快刀斩乱麻,问题就解决了。”

(《南方周末》200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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