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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母亲的教育消费日记

2003-11-27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经历了这一切后,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并牺牲掉孩子童年的欢乐,在考试的指挥棒下继续转下去。

 背景:

自2003年暑假,我奔波在单位、家庭和一个民办教育机构之间。接送孩子学华数、电脑编程和羽毛球。整整4个星期里,每个早晨和傍晚,在接送孩子上下学的途中,我都会看到同样一幕:那个民办学校周围,拥堵着数不清的和我一样望子成龙的父母和疲惫不堪的孩子。在这一个假期,我仅学费就交了近2000元;暑假末,我又拿出2000多元让孩子在新的学期在此学习。

与这个商业教育机构亲密接触之后,我觉得它的火爆绝非偶然。正是“减负”,催生了这种商业教育;而“减负”,并未能阻止中国的应试教育继续向登峰造极的方向发展。

 

 浸透心血的果实

(2003年7月25日)

经历了不同寻常的非典洗礼之后,在北京海淀区一家小学上四年级的孩子复课不久,今天就迎来了暑假。下班一回家,孩子就兴奋地把这学年的评价手册递给我看。

如往常一样,这个记载着孩子学业状况的小本子上写满了“优”。而最让我心花怒放的是老师的评语:你的作文文辞优美,读起来朗朗上口;你的计算能力令老师满意;你的英语成绩名列前茅;你对计算机更是痴迷,而且技高一筹,让同学们望尘莫及;联欢会上有你的小号演奏,鼓号队里有你矫健的身影,总之,你在同学们眼里是一枝独放。

我不知道,天下为人父母者,读到老师对自己儿女的这份评语后,谁能无动于衷。一纸评价,我捧读再三,直至倒背如流。

因为我的付出,有了收获。

记得孩子出生不久,我就倾家荡产花1万多元买了一台在当时算配置最好的电脑,孩子边玩边学,竟对电脑操作无师自通;他能在学校鼓号队里坐稳一把小号的交椅,除自己的努力外,先后为他买下两把小号,我们就花了近5000元。如果加上这些年学号和考级的支出,早已突破了1万元。

换句话说,孩子得到老师如此高的评价,与我们的教育投资有关。其实,如此为孩子投资的,我们绝不是“个别”。

现在的北京,孩子想学什么都有地方教。听孩子说,他所在班级,所有学习好的孩子,都在课外学了这样那样的课程。最常见的是“奥数”(华数)、作文、英语、电脑、棋类、乐器类。与我们住在同一个楼的一个小男孩,2002年刚刚上一年级,不久前和男孩妈妈聊天,她亲口告诉我,她刚刚7岁的孩子正在课外学习音乐基础、萨克斯演奏、剑桥英语、华数、航模、轮滑。听她一一说来,我的脊梁呼呼直冒凉气。我的孩子一星期还能休息一天,这个孩子能吗?

为了孩子的心愿

(2003年7月26日)

今天是孩子放假的第一天,按理,应该让他好好休整几天,但是,下个学年,他就该上五年级了,而且他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考入中国人民大学附中的华罗庚学校。

为了实现孩子的心愿,当然还为了孩子将来能读上好的学校。2001年,我们贷了一大笔款,在海淀区买下一个新房子——那房子离人民大学附中不远。

这时,孩子已经读三年级了。过来人告诉我:三年级,孩子就可以考人大华校了。上了华校就有免试进入人大附中的希望,不然,孩子升初中时的择校费少则3万,多则十万八万。

自打搬家后,仿佛离孩子实现心愿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搬家不久,我就在人大附中旁边那所民办学校给孩子报了名,让他在这里学习华罗庚数学,以便以后参加“华校”考试。

我之所以把他的心愿看得如此之重,是因为在上人大华校之后,孩子还有个非常吓人的人生目标:小学毕业时,通过人大华校的好成绩进入人大附中,大学时上清华,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最好上哈佛,然后去微软当“金领”。小家伙每一次眉飞色舞的描述,都听得我一阵阵忐忑不安:我怕目标太高,实现不了,孩子难以承受。但有一次,当我无意间表露了这种担忧后,孩子竟反过来安慰我:“妈妈,我爸爸小的时候敢想天天吃面包,也吓人吧,现在怎么样?不是想吃就吃吗?”

我应该高兴呀,有的孩子可能还懵懵懂懂呢,我的孩子就有了如此高远的志向。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全力支持才对呀。

我有时在想,孩子的志向只是我的一个托词,从根儿上讲是当今成人世界的压力,让我们为孩子未雨绸缪!

今天到这个民办学校来,是想给孩子报个“华数”班,以弥补非典期间耽误的课程。

这里的场面,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报名处人头攒动,看年龄大都是小学生和中学生的父母。

空前繁忙的假期

(2003年8月8日)

今天,孩子在这家民办学校为期两周的暑假一期班结束了,是否接着报第二期很让我为难。报吧,在这个本来就不长的假期,孩子根本就没有放松的时间了;不报吧,“华数”还有大半本没学,今年真的拿到人大“华校”准考证的话,也很难考出理想的成绩来。

征求孩子的意见时,他犹豫了一下。由于不愿意被送到老家,他决定学习“华数”里一门从未学过的课程——思维导引。

这家学校商业化运作非常好,为了消除家长的后顾之忧,在这里学两门以上课程的孩子,你交点钱,就会帮你把孩子托管起来,早晨你送来,晚上接走就行了——上课、吃饭他们负责管。

为了孩子能继续被托管,又让孩子选了电脑编程的课程。结果,又是900多元交了出去。

交完钱之后,我和孩子路过人大附中门前时,看到不少人在看门前的支架上陈列的一排纸板。我们凑近一看,是人大附中2003年的高考喜报。把那上面的文字一行行读下来,我不禁大吃一惊:这所中学今年考上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学生人数达到107人,占到总数的27%还多!另外有40多个孩子考取了国外的大学,有的甚至是名牌大学,还有奖学金。那些纸板上,列着这些取得优异成绩的每个孩子的名字。

我多么希望,几年之后,我的孩子的名字也写在上面。但我也知道,要成为这些孩子何其难!他们中有的就是万里挑一地进入华罗庚学校后,又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升入人大附中的。他们经历了多少场严格的考试和多长时间超常规的教育,才有了今天呀!

离开人大附中后,我和孩子来到一个面馆,想随便吃点东西。没想到,面馆的人这么多。一眼望去,清一色的望子成龙的家长和不知能否成龙的孩子。

 

 硬着头皮向孩子“借钱”

(2003年8月22日)

孩子有个心愿——暑假去大连看看海,已经两年了还没有实现。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一直拼命工作。

终于在这个周末,我们挤出两天时间,决定带孩子去旅游。但是,原本打算用于旅行的钱,在这个假期被挪用得分文不剩。明天就要动身,但我们竟连2000元现金也拿不出了。

自从贷款买了房子,我们家的支出就成了这样的格局:那套小房子的房租养大房子,孩子爸爸的工资还房贷,我的工资养家。今年夏天,花钱的地方一下子冒出来一大堆,让我深切地感到了什么叫捉襟见肘。孩子的爷爷奶奶办理出国探望小儿子的手续,虽然没有成功,但一下子花了我们5000元,远房亲戚一家来北京旅游,投奔我们家,又是一笔花费……再加上孩子在外边学习的费用,家里的财政一下子出现了赤字!

晚上,我和孩子商量,想借用他的“教育经费”。

为了调动孩子的积极性,我在几年前,设立了奖励项目,只要孩子在学校得到一朵小红花,我就奖励给他5元钱,考试得了100分,我就奖给他50元。短短一两年时间,孩子用自己的优异成绩,竟然积累了4000多元。他的这笔钱,我以前一直是空头支票,时间一长孩子老说“我妈给我开白条”,在一次得到一笔数额较大的稿费后,我郑重地把空头支票兑现了。孩子拿到钱,很高兴,让我在银行给他开个户头,说以后要好好学习,多得小红花,让账户里的钱越来越多,用自己挣的钱供自己读大学!

对包含着孩子如此宏大之心愿的这笔钱,我从来没想过动用。但这一次,我硬着头皮,向孩子借了钱!

 

 金钱堆砌的成绩

(2003年9月10日)

今天是教师节。

一起床,孩子就问我:“妈妈,装礼物的袋子呢?”我指了指柜子的旁边。礼物是孩子选的:一个精制的笔筒送给数学老师。有一颗感恩之心的孩子给老师写了一句肺腑之言:“谢谢您把参加‘华数’考试的机会给了我!”

前几天,数学老师告诉孩子,今年,他们学校得到了华校考试的名额,他可以参加考试。

晚上,给辛辛苦苦教了他整整4年小号的老师祝福过教师节后,孩子仰面平躺在床上,对我说了一句话:“妈妈,一上五年级,压力大多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我让孩子学了这一切,原本是基于自己的“歪理邪说”:“课外的学习,等于减轻了学校的课业。”但现在,它失效了?“哪门功课?数学?还是语文?”我忙问孩子。

“都不是,是华校考试和英语考级。”孩子答。不知为什么,有短暂的瞬间,我的头嗡嗡作响。剑桥英语考级定在9月中旬,华数考试也在此前后。

我不由得想起我的一位写着一手漂亮文章的记者朋友来。在她的影响和灌输下,她的女儿一直非常出色,在小学期间就出版了一本书!大学的时候,她帮女儿选择了一个一半在国内读、一半在国外读的学校。她出色的女儿在去国外读书前,就和一家电视台签约,有了一份年薪10万元的工作,但是,女孩回国后,竟然没有去做那份高薪工作,而是打起背包做起了边云游四方边写作的“背包侠”!我的朋友心急如焚,女儿却告诉她:以前,我就像操纵在你手里的木偶,现在,我要做我自己。

我怕自己有一天重蹈朋友的覆辙,所以,每次想让孩子学习什么,都会征得他的同意。

可是,孩子那声叹息,好像告诉我:“你的目的,还是没有达到!”

晚上,我久久难以入睡。我开始怀疑用金钱堆砌起来的成绩的意义。

 

 一场登峰造极的考试

(2003年9月21日)

一年一度的“华校”考试又开始了。今天,是孩子所在的五年级考试的日子。

几天前,准考证和考试说明就通过他所在的学校发下来了。不叫考试,叫“2003-2004年度超常儿童综合素质调查”。今天早晨7点10分,送孩子去人大附中考试时,在校园里感受到的一切,终于让我明白了考试叫做“调查”的含义。

从我们来时的7点10分之前,已经有人流不断涌进校园,直到将近8点开考的时候,人流还未断绝。整整40分钟呀!为了维持秩序,警察都出动了:在校门外拉起了警戒线。

校园内的考场四周,也拉起了警戒线。目送孩子走进警戒线内的考场后,我回望身后的刹那,内心的震惊难以言传:密集的人流滚滚而来,一倍的孩子身边至少有1.5倍的家长。

考场多达57个,每个考场40多人!屈指一算,参加考试的孩子近2400人,陪考的家长至少有4000人!这些孩子有的乘坐宝马而来,有的被父母用自行车驮来……在他们近4个小时的考试期间,那4000个父母,散布在人大附中的校园内外。中午11点30分,答了三份考卷的儿子向警戒线外的我飞奔而来。旁边的人大附小,剑桥英语考试的口试部分还等着他呢!

在去人大附小的路上,他告诉我,“华数”的题目“中等难”,有不会做的题,也有来不及做的。到了英语考点,才知道和他一样考完华数赶来考英语的还有不少孩子。一个男孩的父亲,正望着他儿子的“华数”草稿叹息:“这么多没做?!”

要知道,来参加考试的可都是佼佼者呀!就拿我孩子所在的学校来说,五年级共7个班300多名学生,“华校”只给了18个名额,拿到名额后,学校把数学最好的孩子选出来,参加资格考试,最终只有9个孩子获得了参加考试的资格。

我还不知道,这些孩子当中,有多少能进入“华校”,但据以往的情况看,只能是“凤毛麟角”——这样的话,被选中的孩子不是“超常儿童”,还能是什么?!

把孩子从英语考场接回家后,我们就没有再去过多谈论已经过去的“华数”考试。

经历了这一切后,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并牺牲掉孩子童年的欢乐,在各种考试的指挥棒下继续转下去。

(《法律与生活》2003年10月下半月刊 向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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