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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大桥上的“生命守卫者”

2004-03-14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在压力越来越大的社会环境中,一些人容易悲观、迷茫。作为一个公民,我有责任使这些轻生者感受到一些温暖。”劝说别人不要自杀,已经成为江苏宿迁人陈思

的事业。有人说他是在行善积德,也有人说他是在作秀……

“上桥”近一月 救下13位轻生者

2003年11月3日上午,寒风掠过南京长江大桥桥面。一块由一个很大的红色心形图案组成的牌子醒目地立在桥南堡,牌上写着:“善待生命每一天,让全社会都来关注自杀者,天无绝人之路,退一步海阔天空。”牌子的下方还留有联系电话和网址。一名戴着墨镜的男子就背靠桥栏杆静静地守候在牌子的下方。

他就是陈思,现定居在南京浦口区大厂。为了阻止南京长江大桥上屡发的跳桥轻生事件,每逢周末,他都会朝九晚五地守候在大桥上。不到一个月,他就从死亡线上拉回了13名轻生者。

35岁的陈思与长江大桥同龄,家里开了一间百货亭子,一家三口生活够不上富裕,但还算温饱。陈思很小的时候父母亲就离婚了,妻子的母亲也是在她两岁时就去世了。或许是他和妻子童年都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缘故,历尽了人情冷暖的陈思夫妇也比别人多了些爱人之心。

南京长江大桥作为沟通长江南北的交通大动脉,其高度有七八十米,从这样高的大桥上往下跳,无论是掉到坚硬的地上,还是落入柔软的水里,几无生还的希望。因此,大桥成了一些一时想不开的轻生者的首选之地。

陈思萌生劝阻轻生者的念头缘于2003年9月10日第一个“世界预防自杀日”。“9月19日的前两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南京长江大桥南堡那里,有人跳江自杀了。一个身佩价值十数万人民币金银首饰的30多岁的男子,摔到了距离桥面七八十米的地面上,当时镜头特别清楚,非常惨……”

在与大桥派出所民警的接触中,陈思还了解到,从1968年大桥建成至今,仅有案可查的轻生者就达1800多人。2003年3月到6月,仅派出所出警有明确记录的自杀者就有47人,其中获救或被阻止的35人,12人死亡。这个数据,还不包括南京水上公安分局和浦口、下关警方的出警记录。

当时若有一个人能及时站出来劝劝他们,也许就能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甚至挽救一个家庭!酷爱读书且业余研究心理学已有10多年的陈思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利用双休日,由妻子在家打理百货店,自己则打出“免费心理咨询”的牌子,去大桥上搞义务心理咨询和劝阻轻生者的活动。

几天后的一个周末,是陈思第一次独自上桥。这天陈思起了个大早,扛着那块自己精心制作的标语牌,来到长江大桥上经常发生轻生事件的南堡。“我就在那牌子附近站着,当时觉得挺不好意思,年轻人都盯着我看。”就在陈思不知如何是好时,紧急情况发生了。也正是这件事,一下子将陈思的所有顾虑都打消了。

陈思的《大桥日记》记录下了当时发生在大桥上与生命有关的真实故事。“9月19日,上午11点26分,遇到一个在离南堡50米就开始哭泣的40岁左右穿着很差的男子,他手中提着一个蛇皮袋,满嘴酒气。我跟他讲话,他不理,我跟在他后面和他讲了大约10多分钟才把他劝住。他是安徽人,姓姜,被朋友骗得血本无归,本想喝醉后一死了之。我和他谈了50分钟后,他才稍稍有一点安静,说自己以后不再做这傻事了。由于他已身无分文,我替他花10块钱买了一张回来安县的车票,并将他送上了车”。

“9月20日,星期六,上午9点45分,我遇到一个50多岁骑自行车的男子,走到大桥南堡公厕边坐在地上抽烟。我发现他神色不对,和他讲话,他苦笑了一下,没有搭理。于是我乘机给了他一支烟,并替地点了火,想进一步了解情况。他烦了,叫我到旁边去……我发现他把烟抽完,提起自行车就要攀爬桥栏。我猛地冲到他后面,将自行车连人一起抱住。这时一个长期在大桥上捡破烂的男人也过来帮忙,两个人才将他死死地摁住。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长谈,终于将他的心理问题搞清。我和几位热心市民把他送到北堡,目送他骑车回家才放了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是节假日,陈思都风雨无阻来到大桥上,为了便于观察桥上的动静,他戴起了墨镜。近一个月来,他成功地将13名欲跳桥轻生的生命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没能救成的自杀者 让他终身遗憾

“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如此不值钱,不光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他家里人会是多么痛苦啊!当然一个人如果没有碰到很大的打击,他是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生命的,可是我觉得,他并非一定走投无路了,而是他的思想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很困惑,他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路了,思想进了死胡同,以为只有一死才能解决问题。实际上如果这时候有人及时开导、化解,或者有亲人安慰的话,他活下去的机会很大。”陈思遭遇到的“第12个自杀者”,是一名来自上海的女白领。

那是一名身穿红色上衣的女孩。她独自一人,徘徊大桥,时不时俯瞰江面……就在那女孩准备跳下的一瞬间,“你等等”!话音未落,盯防多时的陈思已经敏捷地蹿了出去。好险!女孩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被陈思攥住手腕,拉到了大桥南堡。

“你知不知道,真正想死的人,你就算拉回来了最终还是会去死的?”眼噙泪水的女孩“质问”陈思。

“我当然知道,但就算只有1%的概率,我也要把你拉回来!”陈思激动地摘下墨镜,“生和死就是一个瞬间。你看看你头上的太阳,这个世界真的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见女孩不做声,陈思加重语气:“我想你应该明白跳下去的后果,我不妨跟你说得具体一点,这里的桥面离长江有70多米,你学过物理吧,这么个高度下去,水面坚硬得像水泥地!”

说完,陈思把女孩拉到桥头堡南边一个阳光充足的转角处单独“洗脑”。女孩后来告诉陈思自己是青岛人,来自上海的一家外企,因丈夫出轨产生心结,女孩不住地抹眼泪,陈思的一只手只好牢牢抓住她的手腕。约莫15分钟,她的脸色似乎缓和下来。陈思把女孩引到桥头堡楼梯的出口:“从这里一直下去就可以了,桥上风大,不要一个人上来了,心情不好盯着江面看,容易出现幻觉。这是我的电话,有事随时咨询我。”

就在陈思为自己成功解救第12名自杀者而高兴的当天下午,红衣女子又转了回来,并在离陈思300多米远的地方跳入江中。“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跳的时候两只手抱着头蜷成一团……由于离得比较远,我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掉进江里了……这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被自己劝回生路,最终仍然弃世而去!这样的事情一个多月来发生了两次,陈思感到这是最感遗憾的事。10月18日,另外一名已经攀上大桥栏杆的男子被陈思抱腰强行拉回。不料男子对着陈思破口大骂:“难道老子连死都不可以吗?”

经过耐心劝说,男子讪讪而去。几天后,陈思又一次从电视中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在同样的地点,那个男子将告别人世的时间选在了星期一,一个大桥上没有陈思的日子。

被救者也想做义务救助者

“在如今这个压力越来越大的社会环境之中,一个人的精神容易感到悲观、迷茫。社会能不能为他们付出些什么呢?作为一个公民,我有责任使这些轻生者感受到一些温暖。”

大桥上游人不少,自杀者混迹其中,让陈思难以辨认;马路上车流如织,红绿灯有时派不上用场,很难穿行,也为陈思增加了难处。但几天下来后,陈思很快积累了一套辨认轻生者的经验:要自杀的人都是在桥上反反复复走来走去,神情黯然,脚步散碎,那种在死亡之前的恐惧感如果仔细观察会非常清楚。他们或者吸烟或者哭泣,神态比较异常,内心显得非常矛盾。陈思还发现,女性自杀者一般都往水里跳,男的则选择水泥地面。“判断是要来自杀的,我会在人家身边严密观察监视,有确切把握我就走上去跟他讲话,聊聊,给劝下来。”

“一定要智取,不同的情况要采用不同的方法。主要靠观察。如果他充满了怒气,那么跟绝望的人就不一样。前一种人我就要先做到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让他觉得你特别理解他,然后慢慢化解他的怒气;后一种人就要鼓励他,开导他。”

一次,一个徐州的女人,50岁了,丈夫原是个建筑集团的老总,结果因为贪污腐败被判了死刑,儿子也被牵连判了十多年,现在南京的监狱里服刑。她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了,她身无分文,又觉得以前的生活和现在落差太大,思想上接受不了,就到桥上来自杀。我看到她在大桥上徘徊,精神状态又不太对,就一直跟她保持两三米的距离,注意她的行动。我稍微一个不注意,就看到她一下子骑到了桥栏杆上,裙子也撕破了,当时她手里有半根烟,要是没有那半根烟,可能她就没命了。她骑在栏杆上停了一下,想去吸最后一口烟……我就趁着这个空隙扑上去,死死摁住了她。她个子很高,又很胖,我想把她拉下来,可是根本拽不动她,她劲特别大,一边想挣脱我一边用徐州话骂我,我们就僵持住了……这时候一个开摩托的先生路过,停下车跑过来帮我把她拽下来。

当天晚上,陈思把她带回家中,为她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赶巧的是,第二天是她50岁生日。陈思说,这名女子重生后激动的表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她咬了咬自己的手指,以为是在做梦!她没有丈夫了,可是她还有孩子啊!我用她的儿子打动了她。我说你的儿子还在监狱里呢,你死了,他怎么办?这对他是个多大的打击?他没有爸爸又没有妈妈,这一辈子可能都丧失希望了。你好好活着,才能鼓励儿子好好改造,早点出来,他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这一招果然有效!她想通了!”

后来,那徐州妇女还特意请假上桥看望陈思,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和陈思一起做义务救助者。如今她在一个厂里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作,一个月有500多块钱。“10月14日那天她去监狱里看了儿子,告诉了儿子她自杀的事情。她儿子哭着对她讲,一定要她转达对我的感谢,这个社会上好心人还是多,他会好好改造,早点出来孝敬妈妈。”

“生命”守望者遭遇的尴尬

“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我知道一个家庭痛苦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影响。我和妻子对残缺家庭的状况体会弥深!现在我们一家生活得很好,我想我有义务告诉每一个打算轻生的人,为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活着,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除了每个周末上桥,陈思还对外公布了自己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号码,免费从事心理咨询。至今已有2000多人打过电话,最长的能说几个小时。陈思的手机费从每月50元左右涨到了400多元。事情传开后,不少志愿者加入到他的行列,南京有17人,上海有15人。

来自社会的反映让陈思悲喜交集。很多人发短信说,“陈思等于活雷锋,活雷锋等于傻蛋”;也有人说“你小子是在沽名钓誉”。

另外一些事则让他哭笑不得。有电视台报道陈思时,不经意将他的烟酒铺拍了下来,结果有人趁周末他在桥上时就到店里捣乱,拿了东西就走,并威胁他妻子说,如果不给,明天就去跳长江大桥。

与陈思的热心相比,一些人对轻生者表现出的冷漠让人心痛。一次,陈思救下一名执意轻生的女孩后,为稳妥起见将女孩移交给某执法部门。谁料,该部门一名负责人朝陈思翻起了白眼:“你送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当这里是收容站啊?”不到15分钟,陈思再去找女孩,发现人已经被放走,去向不明。

陈思的义举已经得到了来自社会的回应。一些大学教授也参与进来,经常和他相聚在桥上,相互交流,对他的举动都给予了极大的肯定。有一位南大的教授对陈思说,你的日记坚持记下去,可能会刷新心理学,因为你的经验都是来自实践的,这与课本上的东西有天壤之别。

以自己微薄之力,能守望住多少生命呢?陈思知道自己这种近乎单枪匹马的行为,绝不是自杀救助的最好手段,我们还需要社会性的自杀干预机制。(《检察风云》2004年第5期长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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