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盛强（中）赵达（右）孙超（左）
“八个孩子抱错仨”，吉林省通化市抱错孩子案曾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通过DNA测定，
此案得到了部分“纠错”，但找回的幸福却不那么痛快，而原来的幸福也变了滋味：
赵盛强找回了亲生儿子孙超，孙超的养父母却没有找到亲生儿子。从此，孙超变得很小心，孙超亲妈却打算离婚……
日前记者采访了赵盛强。
写书：详写细节是为了寻亲
“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1981年10月29日（农历十月初二），地点是在通化市人民医院。当时病房里共有8个产妇，其中的7个都生了男孩；李爱野是第一个生产的，而我妻子宫克是最后一个，在半夜才生出孩子。”赵盛强在寻亲书《血与缘――中国特大串子案纪实》一书中详细介绍了“串子案”的细节，“希望当事人能与我们联系，做DNA鉴定，找到自己的亲人，最终家庭团圆。”
“我前后花了3年时间，才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原本找自己的儿子是初衷，可是找到之后的事实告诉我，我原来的儿子赵达却找不到家、找不到父母。这个结果仍然使我感到痛苦、辛酸。”赵盛强说：“虽然赵达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我养育了他20多年。寻亲事件发生后，我们之间反倒更亲近了。另外，孙华东、李爱野夫妇对我的儿子孙超的感情也仍然没有变，仍然当他是亲生儿子。每当他们谈到孙超的优点和长处时也是满脸幸福、自豪。孙华东夫妇与我们夫妇之间的感情也逐渐加深了。所以说，我们这几个人有很大的缘分。”
儿子、养子：“平静”背后的微妙变化
2002年，赵盛强、孙华东两家把通化市人民医院告上了法庭。2003年7月，通化市中院判令医院赔偿赵达精神损害抚慰金10万元，赔偿孙超精神损害抚慰金4万元，并对赵盛强夫妇、孙华东夫妇作出经济赔偿。现在，医院已经在媒体上公开道歉，并且付清两个孩子的赔偿费。5万元的寻亲费用，也赔偿了4．5万元。但由于医院的经费困难，给两家大人的赔偿金仍没有兑现。
赵盛强对记者说，金钱的补偿对他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他们在感情上所受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
在孙家，孙华东十几年前就下岗了，全家的生活就靠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的妻子李爱野一个人每月挣400多元维持。在赵家，赵盛强十几年前开了一家通化市最大的体育用品商店，1993年，赵家已经拥有私家车了。
孙家虽然生活在极度困境之中，但从未在孩子的教育上吝啬过，就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也让孙超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小学走到了大学。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孙超从小就非常懂事，从不乱花父母一分钱，不主动开口向父母要任何东西。有一次过生日时，李爱野一定要为孩子买份礼物。思忖很久，孙超说想要一个篮球，母子二人来到了赵盛强经营的体育用品商店，冥冥中完全是“天意”――正在商店里的宫克一改商家之惯例，把篮球以进价卖给了从小就“认得”的孙超。
孙超考入无锡江南大学后，是受资助的对象。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他找了一份早晨在校园里卖牛奶的工作。每天，别的同学还在睡梦之中，他就早早起床进奶，别的同学晨读时，他开始卖奶。每卖一袋奶，孙超只挣1角钱。赵盛强找到他的时候，听着亲生儿子用稚嫩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卖，看着儿子用细长的小手给同学们递奶和点数零钱，心里很不是滋味：“命运在故意嘲弄富翁赵盛强！命运对富翁的独生子孙超不公！”赵盛强在书中写道。
再看赵达的生活：虽然父亲赵盛强从心里认定孩子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从未对这个“外来”的小生命有过任何懈怠。小时候的赵达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进入吉林大学后，赵盛强在长春为他开了一个账户，每学期给孩子存入的钱从未低于1万元。在大学里，赵达常年资助一位特困生。每逢寒暑假，他还可以坐飞机到外面旅游、探访同学……
而孙超每次坐火车从江南的学校回东北老家，漫漫2000多公里的路途，他没进过卧铺车厢。
而如今，这一切全部改变！
“串子”事件发生后，就是怕赵达受到某种影响，赵盛强夫妇对赵达，比原来还要好上好多倍，但赵盛强还是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一些变化：孩子对待他和妈妈突然热情了，却没有了往日在妈妈怀里撒娇、和爸爸嬉戏的场面；他不仅对父母问寒问暖，甚至还给爸爸、妈妈洗脚。这可是原来不多见的！作为父亲，赵盛强更希望赵达能和从前一样，在家里哪怕是“肆意妄为”也好。赵盛强说：“现在赵达成熟了很多，想得也很多，我们的经济条件还算不错，以前，赵达一个学期差不多要花1万多元，可是上个学期给他3000元都没花完。赵达不仅拼命省钱，而且去年暑假时也没有回家，说是要参加考研辅导班。可是我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根本就没上什么考研辅导班，而是在外面打工。其实我家里养两三个孩子都没问题，根本就不用他打工挣钱。他想参加社会锻炼可以，但是前提是他不能在一种痛苦的感情中去打工。我当时就哭了，赵达也向我道了歉。”
孙家因为经济困难，夫妇俩一次也没到江南大学来看望过孙超。
而赵家夫妇经常到大学看望赵达，仅在赵达入学后的第一个月内，宫克就去了大学4次，每次都给同寝室的同学们买整箱整箱的水果，让同学们一起吃。
认亲之后，2001年寒假后开学，怀着补偿心理的赵盛强给孙超买了一张卧铺票。可孙超拿到票后，告诉父亲，想把卧铺票退掉，这样可以节约下来很多钱。听到这话，赵盛强直想流泪。
因为养父母孙华东、李爱野没有找到亲生儿子，所以孙超面对两家父母，心里很复杂。赵盛强说：“他从来不在一方父母面前提到另一方父母，就怕引起刺激或反感。而赵达在家的时候，孙超即使来了也跟我们保持着距离。他们两个孩子也很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一不小心会伤到另外一个人。”毕竟还是孩子，孙超特别想和生身父母亲昵一下。当两个孩子都在时，孙超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一等到赵达不在，孙超就要拉住“爸爸和妈妈”的手，有时，还会撒娇一般地靠在他们的肩上。而且，都是孙华东和李爱野不在旁边时，孙超才用“爸”、“妈”来称呼赵盛强、宫克，他是担心屎一把尿一把地把自己拉扯大的养父养母伤心！
赵盛强知道孙家困难，亲子鉴定后，孙超读书的所有费用，他全部包了下来，用他的话说，赵达有什么样的待遇，孙超就有什么样的待遇。
孙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心理和行为都出现过波动。孙超向爸爸提出，凡是赵达坐飞机去过的地方，他也要用同样的方式去一次！听到孩子的要求，赵盛强感到震惊，他劝说孙超，没必要比这些……可话还没说完，孙超的眼睛就红了：“不比、不比……从小我与赵达就在一所学校，下雨天，你开着车子到学校接赵达，我却顶着雨水往家走……不比，他在大学里过得无忧无虑，我天天早起去卖牛奶……凭什么？寒暑假，他可以飞来飞去，我得为下个学期的费用四处奔波……他所享受的一切，原本就应该是我的！连名字都是我的！”亲骨肉的啜泣只能让赵盛强长长叹气：“那就去吧！”
从2001到2003年，3年6个寒暑假，孙超还真就飞来飞去，费用共计3万元。
据赵盛强讲，后来孙超还曾提出过一些要求，他不仅没有答应，而且还严厉地批评过孙超。
离婚：忍受了17年的委屈终于爆发
变化绝不仅仅发生在两个出生后就被抱错的孩子身上，还有孩子的父母，特别是赵盛强与宫克夫妇。
几乎所有认得宫克的人对她性格的评价都是四个字――洒脱、大度。从事大学体育工作的赵盛强更是典型的东北汉子――豁达、豪爽。早在赵达3岁的时候，赵盛强就怀疑赵达不是己生，后来据他自己讲，当时他的怀疑基于遗传学理论。在大学读书时，《遗传学》是他学得比较好的一门课程，工作后，他在选拔体育尖子时，必须要从孩子的父母体征中认定他能否在今后出成绩。他从自己和妻子的体征中认定赵达和自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毕竟都是读过书的人，夫妻两人17年的“内战”，从未殃及到赵达这个小无辜。赵盛强虽然对妻子的“不忠”纠缠了17年，并发自内心地“认定”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对待赵达，没得说！
宫克无论是苦苦解释还是指天对地地发誓，从未得到过丈夫的原谅和信任。到了后来，两个人到了分居的程度，除了户口没有变更，一切和离婚一样。赵达对这一切茫然不知。
17年后，直到用DNA鉴定孙超是赵家的亲骨肉后，在妻子面前，身高1．85米的赵盛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看到赵盛强在自己面前乞求得到原谅，宫克先是默默流泪，蓦地，她那压抑了17年的委屈一下子喷发了出来――
“赵盛强，我告诉你，我不忍心连亲爸亲妈都没有的赵达再突然失去我这个妈妈，一旦孩子找到父母，我坚决和你离婚……这些年，我实在是受够了……”抽泣声转而变成了号啕大哭。赵盛强使劲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在日后的几次交谈中，宫克明确告诉赵盛强，只要赵达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她就马上离开赵盛强。
自从赵家和孙家一同做完DNA检验到现在，赵盛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性格有了质的改变，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相当的平和，完全没了往日的“脾气”。虽然妻子没有任何原谅他的迹象，虽然妻子常常是对他不理不睬，但他依旧关爱着宫克。他希望赵达能早一天找到生身父母，但又企盼那一天迟些到来――因为也许那就是与妻子分别之时！
赵盛强、宫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孙超不能放心大胆地去爱，养育了20多年的儿子赵达虽亲情难以割舍却在努力挣脱他们。他们在承受着感情的煎熬。但找不到亲生儿子的孙华东、李爱野夫妇的内心深处却更加痛苦。孙华东在接连的痛苦和打击下已经很脆弱。赵盛强说：“他一直血压低，去年又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如果没有‘串子事件’，他可能会生活得很幸福。有时候我们见面，他并不对我说什么，可是眼泪却在眼圈里打转。我明白他的想法，他是想在他的有生之年找到亲生儿子。”
现在，赵盛强已经无心再去指责犯错误的那家医院了。事情发生20多年了，现在的领导也觉得他们委屈，所以赵盛强不想再追究这些了。
“当初找到孙超的时候，以为赵达是他们的孩子，结果却不是。后来又找到一个家庭，孩子也不是亲生的，只不过因为这家的老奶奶已经80多岁，经不起刺激，才没敢对社会和媒体公开。”“串子案”还没有结果，赵达在盼望着了解自己的身世，孙华东、李爱野夫妇焦急地等待着真正属于自己的生命延续，赵盛强、宫克夫妇也仍然在期待着故事的完美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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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超越血缘的幸福感
我不能同意赵盛强的观点：“因为抱错孩子，20年来，孩子吃了多少苦？自己这个当爸爸的纵有万贯家资，却让亲生儿子为十几元小钱天天在风里雨里地卖奶！命运在嘲弄富翁赵盛强！命运对富翁的独生子孙超不公！”他为儿子孙超的前20年感到委屈，他没体会作为穷人家里走出来的孙超，虽然曾经羡慕过同学赵达有私家车接送，但上了大学后，靠卖牛奶挣钱，又何尝不能从中感到生活的磨砺更是一笔财富？何尝不能从中享受到创造生活的快乐？
倒是两个母亲，面对自己养子的表情，是自豪的，满足的，早已超越血缘认识层面之上的。这一点难道不比纠缠于家庭经济条件对孩子的人格形成更有价值吗？
中国人，也许是亚洲人，对血缘看得特别重。这种血缘观其实是宗法制度下的产物，是一种落后的理念。想一想，十年动乱时，喧嚣一时的血统论毒害了多少无辜者！
我希望每个孩子都在一种富有人情味的环境中长大成人，要知道，天底下称职的母亲，都有一个伟大的情怀。（《家庭周末报》3．31伊尔郑立华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