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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教师对当前教育的反思

2004-06-24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想起这两位中学老师时,刘承伦愣住了:有多少学生会在今后的生活中想起他?会记得哪一节他上过的课?他说过的哪一句话能让他们终身受用?

“当老师究竟是为了什么?教育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老师无法从工作中获得快乐?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对上课

、学习和考试感到痛苦?”

“不要再提有多少学生对教育不满。我可以肯定地说,有多少学生厌学,就有多少教师厌教。”刘承伦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对记者,这样说。他已经在重庆市的这所重点示范校工作了13年。

他坦然承认,13年教育经历中,他有很多失败的经历。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遗憾远远大于成就。“不要叫我‘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说,“我想,很少有老师愿意承认,自己正在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第一个让刘承伦产生这种感觉的是个姓郑的女生,但这种惭愧是在她毕业后才感觉到的。一天,他走在街上碰到了这个孩子,她不但没有走过来打招呼,反而当街大叫他的名字。

“不是那种招呼式的叫,而是大声喊:刘承伦儿――,然后嘿嘿嘿地和旁边的人嬉笑。”刘承伦回忆道:“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看到我了,她是故意的,就是想刺激我。”

事后,刘承伦能回想起的和这位学生的过节,只有一条:“她不爱写作业,所以我常常以此为由请她家长。”

那一刻虽然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里,但却是因为另一个学生的遭遇而更突显出来。

就在几年前,刘承伦遇到了另一个女生,因为在学校说脏话,而且不愿承认错误,家长被请到了学校。听完刘承伦的陈述后,家长只说了一句:我把她领回家去!

刘承伦毫不在意地让他们走了。这个孩子以后几天都没来上学。当他再次见到这个孩子时才知道,她被罚在厕所里关禁闭,整整两天。

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仇视、委曲和不解――从一个11岁的女孩子眼里直勾勾地射向他,令他心如针刺,无法摆脱。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但都没能说服自己。“我为什么要请家长?”他问自己:为了“教育”她?为了帮她改正错误?为了让家长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哪些毛病?最后,他只得出了一个自己从没想过的答案:为了惩罚!――而他的目的达到了。

这让他惊诧。这时,他已经当了近10年老师,“找家长”是老师们通行的最有效的“威胁”学生的方式,但他从没问过自己一次“为什么要这么做”;而面对学生对这种行为的恐惧,也从没自问过一次“他们为什么害怕”。

这个35岁的重庆人,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家境贫寒,父亲忠厚老实,却性情粗暴,因为母亲常年不生活在家里,他们家成了全村人品头论足的对象。这一切使他成为一个敏感、多愁、脾气有些暴躁而内心充满自卑和愤世嫉俗的人。这种性格或多或少还在影响他今天的生活。

但是,有两位中学老师,在他离开中学近20年后还影响着他。他们不仅让他重温了自己的成长,更使他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职业。

一位是他初二时的语文老师。这位老师用了几乎一节课的时间,当着全班同学朗读了刘承伦的一篇作文。这是篇描写母亲的作文。对于很少有时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刘承伦来讲,写出他对母亲的感受,本身就极需勇气,然而当他看到老师在课堂上眼含热泪朗读自己作文的时候,那种从没体会过的骄傲感几乎让他哭出来。

读罢,这位老师只是说:“这是一篇我没办法评成绩的作文,所以,我没有打分数。”

刘承伦几乎记不得自己的作文写了些什么,但老师的这个评语直到现在仍没能忘记。“我的作文好到了老师没办法打分数!”那时的他坐在座位上,激动地对自己说。那几乎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够施展能力的领域,此后,他爱上了文学。

而另一位老师只是在刘承伦偷偷跳窗户去打乒乓球时,把他抓住了。

这位老师把手放在他肩上,安静而缓慢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命运。”

“这句话几乎改变了我的一生。”刘承伦回忆着,眼里禁不住充满了泪水。

1991年,刘承伦作为重庆第一师范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被分到重庆市北碚区朝阳小学,开始了他的教师生涯。他实践着那位老师的话,通过努力改变着自己的命运,从农村一跃到城市,从此扎根。

当想起这两位中学老师时,刘承伦愣住了:有多少学生会在今后的生活中想起他?会记得哪一节他上过的课?他说过的哪一句话能让他们终身受用?

或许没有。或许留下的,只是伤害。无论他的目的是不是这样。

“一个对班级没有责任感的学生,光成绩好有什么用 ”

刘承伦下决心要进行改变。

在全国中小学都在推广“班干部轮换制”时,刘承伦也这样做了。他的班级有20多个班干部,其中两个大队委,4个中队长,其余全是中队委,包括负责清洁、文艺和各学科的科代表。这些班干部在胳膊上别着一块菱形的深红的绒布牌,神气十足地走在街道上。

24个班干部每两周轮换一次,轮换的依据是获得的“奖票”数――每获得一次表扬或者完成作业优秀,都能取得一定数量的奖票,小队长、中队长统计完队员们的当日奖票数后,进行登记,然后将奖票收回。

他没有想到,实行不久,就发现了一个坐在管理奖票同学同桌的人,每天的奖票数远远超过了他可能获得的数量。经过刘承伦的“侦查”,发现这个学生常常趁同桌不在座位上时,去偷奖票。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有些班干部利用职权,包庇自己的好朋友,欺负自己不喜欢的同学,乱记奖票数,甚至发生了收受小恩小惠后替人隐瞒错误的现象。

通常认为,这种众多干部轮换上岗的做法,可以创造更多机会来鼓励更多孩子,培养他们自信心和责任心。但至少在刘承伦的尝试里,似乎“恶果”远大于“成果”,以至于此举在没有成为干部的学生中,激起了“公愤”。

他不能忘记,四年前,他在班级里实行为自己每天的诚实、善良、勤劳和勇敢打分时的情形。他本想通过这种评价,让学生主动思考做过的每件事,努力做个正直朴实的人。作为激励,他还将这种自我评价与每日评选班级之星结合起来,评出勇敢奖、诚实奖、善良奖和勤劳奖等。

但就是一张一毛钱的奖状,使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孩子们纷纷弄虚作假,编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实,故意打高分,甚至比着往高里打。等他觉察时,这种状况已经泛滥到整个班级。他不甘心,又增加了同学之间的互评和家评,然而有些家长也加入到作假的行列中来;他仍不愿放弃,又增加了同学之间互查分数的制度,导致同学之间互相怀疑,整个班级人心惶惶……这项他原以为会非常有成效的举措,终因这种无法抵制的异化,归于流产。

一天,在他根据奖票数宣布新一轮干部名单时,一个被委任为清洁委员的学生不满地撇撇嘴:“怎么又是清洁委员!”

刘承伦的心被重重地捶了一下。尽管在他宣布这个制度时,就向孩子们解释:能够成为干部的人,是有资格为大家服务的人,也肩负着为大家更好服务的责任。“干部是种荣誉,没有大小之分。把自己的工作干好,是最大的快乐。”这是他常放在嘴边的话。为此,每天早晨,干部们都要集体起立,背诵“以身作则,恪尽职守”的誓言。

可在孩子们心里,当“官”的念头居然还是这样强烈。甚至有学生在小结本上向他表示:

总是当中队委没意思,想换个大队委当当。

“为什么喜欢当干部?因为比较神气啊!”面对我的问题,几个孩子转着滴溜溜的小眼珠儿说,“可刘老师说是要为全班服务。其实我们也想服务,但有时候觉得太累了。”

一怒之下,刘承伦将原来拟定的名单全部推翻,重新任命了新的班干部。但他知道,事情远不是如此简单。

最让他感到难过的,是他认为最优秀的一位学生拒绝当班干部一事。

那一组的中队长因违纪被停岗,刘承伦便请这个学生接任这个职务。这个孩子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自己表现得也不好,不够格当中队长。刘承伦没有在意,甚至心里还为这个孩子感到骄傲。然而第二天,一名大队委因违纪被降职,刘承伦再次请这个孩子接任,他还是有些不情愿。周围的孩子开始窃窃私语:他根本不想当干部。这句话很快由一个学生当众说出来。

“你不愿当,是吗?”刘承伦厉声问。那个孩子红着脸,嗫嚅着:“当……吗?”“那就什么都不要当了!”他怒喝道。孩子没做什么辩解就坐下了。

之后,刘承伦收到了这个孩子的一篇反思,表示对失去这次机会非常懊悔,希望老师原谅。

直到读了另一学生的作文,刘承伦才知道真相:这个学生根本就不想当干部,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认为成绩好才是最关键的。

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不仅不愿意为全班同学服务,还写假话欺骗老师。这让刘承伦实在无法接受――他可以容忍不热心,没有集体责任感,因为这都是可以逐渐培养的。但他无法容忍不诚实。尤其当他意识到,这种不诚实,是为了迎合他这个班主任,这个更有“权力”的岗位。

这一天午饭时,他走到这个孩子面前,严肃地说:“一个对班级没有责任感的学生,光成绩好有什么用?责任感才是挺拔的树!”

孩子低着脑袋,默默地点了点头。刘承伦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你了解那种感受吗?每次到了六年级,我都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他不得不承认,相对于自己的学生时代,现在他所面临的升学压力更大,更难以摆脱。“你了解那种感受吗?每次到了六年级,我都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每个人谈论的都是分数,都是上哪所中学,每个学生,每位家长,甚至办公室里的每位老师和学校的大会上。”

他说自己每次都希望有机会逃出去。“这是个巨大的漩涡、怪圈,每个人都会被卷进去,无一幸免。”

就在上个学期,因为他的班级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他就遭到了很多家长的“围攻”。许多家长抱怨说,每天看见孩子兴高采烈地从学校拿各种奖状和老师的好评回来,以为成绩很不错,没想到……有几位家长生气地表示,要回家痛打孩子一顿,有几位家长甚至哭了。

虽然小学升初中早已取消了升学考试,但大多数重点中学为能取得较好的生源,仍然提前进行变相考试。而大多数家长们,都期待有这样一种考试。如果失败,他们会花重金,尝试一切努力实现愿望。

竞争和淘汰是无情的。刘承伦无数次目睹过,在小学毕业宣布成绩的那一天,家长早早地挤在教室外面等待考试成绩。考上的,喜形于色,请客、发糖;落榜的,当场便痛哭流涕,大骂自己的孩子不争气。

那一刻,所有的都不再重要,除了成绩。

曾有一对非常要好的女孩子,两个人成绩都很优秀。但就在这样的考试里,一个考上,另一个落榜。落榜孩子的母亲听到成绩后,在学校里放声大哭,接着便开始大声数落那个考上的孩子,理由是在考试的前一天,她们还在一起玩儿,影响了自己孩子的考试状态。

据刘承伦所知,这对好朋友在小学毕业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一个学生在作业中,用“不仅……而且……”造了这样一个句子:“只要我考试考不好,不仅要受骂,而且还要挨打。”“教育需要智慧。只有教育充满智慧,才可能培养出有智慧的人。”在一篇文章里,刘承伦这样写道:“有智慧的教育并不在于学校安排多少课程,教学设施有多先进,而在于学生是否对所学的东西感兴趣,通过学习是否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并不在于学校走廊上教室里悬挂名言警句,而在于学生对自己以及身边的人和事有多少深刻而真实的感受;并不在于教师布置了多少作业,而在于老师如何使学生展开想像的翅膀,拓展广阔的心灵;并不在于学生考试考了多少分,而在于他是否对自己的发展有足够的自信心,让读书学习成为习惯和人生的需要;并不在于学生有多少特长与爱好,而在于他是否有丰富的内心情感和对真善美的热切渴望……” (《中国青年报》6.16江菲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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