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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失败的教育

2004-07-29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一个听完我采访故事的学者沉默良久,感叹说:“现代教育有两个高于一切的目标,一个是培养合格公民;另一个是培养心智和情感健全的人――在社会、学校和家长的滔滔功利压迫下,这两个教育目标都是最失败的!”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让孩子们吗?

“我要感谢你,在发生这种行为之前,想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2004年6月的一天,《中国中学生报》编辑吴若梅接了一个冗长的电话,是一个高一男生打来的,他的目的是要向吴若梅宣告:我要和异性发生性关系,马上!

“行啊。”吴若梅不动声色地回答,“可是,为什么呢?”“我周围的同学都有了,那我也得有。”男生说。“行啊。”吴若梅还是那种缓慢的语调,“那你和谁啊?”

“和我女朋友啊!”男生理直气壮。

“好啊。可是如果你想和女朋友发生这种关系,那就得有个长远打算吧?你爱她吗?打算和她结婚吗?”

“我们俩长不了,高考完肯定分手。”“哦?为什么?”

“我根本不喜欢她。但是我们班男生都有女朋友,我也得找一个就找了她。她特别喜欢我。”

“那这事儿你和她商量过吗?”

“没有。但我知道如果我强烈要求,她一定会同意。她特别喜欢我。”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将来的妻子,在结婚前和别人发生过性关系,那你……”

“那绝对不行!”没等吴若梅说完,男生斩钉截铁地接道。

“哦,那你想,你将来肯定要和这个女朋友分手,如果她将来碰到一个和你有一样想法的丈夫,那你不是把她害了吗?”

“嗯……那也是……”男生犹豫了半天,又执着地说:“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家有钱,我去找‘小姐’行不行?”

“行啊!当然可以。”吴若梅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声音还是很平静:“可是找小姐,你要考虑到安全问题。即便采取了安全措施,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出问题呀……如果这些我们都不考虑,还有法律问题呢?”

她慢悠悠地说:“你现在闭上眼睛,试着想像一下那个场景,警察进来了,把你抓住了,他会问你问题,比如:你叫什么?你的身份证呢?你还是个学生吧,哪个学校的?……我可以跟你打赌,不出4个问题,就能把你问哭,你信吗……”

来来回回40多分钟,那个男生最后叹了口气说:“吴老师,你说服我了,我不做了。”

听到这句话后,吴若梅终于松了口气,说:“我很感谢你。”

“谢什么?”男孩儿大惑不解。

“我要感谢你,在发生这种行为之前,想到了给我打个电话,而不是草草地就进行了。感谢你这么信任我。”

话虽这么说,吴若梅心里依然很沉重。当编辑之余,她从事了12年的青春期性教育工作,并在北京电台《今夜私语时・青春版》担任了8年嘉宾主持,对她来说“这样的事太多了”。家里、办公室里,成百上千封信中,随便抽出一封,不是讲述青春期情感的,就是谈论性问题的。“讲女生怀孕的事儿,每星期至少会有一封。”据吴若梅所知,就在不久前的北京市中考体检中,某区就检查出了3位已经怀孕两三个月的女中学生。

在大家还在讨论性教育“应不应该进行”和“如何进行”时,青春期的孩子们早已开始了行动。今年年初出版的一本书,将人们的视线引向这个令人吃惊的领域。这本书名为《藏在书包里的玫瑰――校园性问题访谈实录》(以下简称《玫瑰》),作者通过对13位在中学阶段发生过性行为的学生进行调查式的访谈,得出的结论让人瞠目――

在这13位中学阶段发生性行为的学生中:半数以上是师生公认的好学生;1/3来自重点中学甚至是名声显赫的学校;他们初次发生性行为时100%不用安全套;他们有过性行为的事实,父母与教师100%不知道;他们对学校与家庭的性教育100%不满意。

《玫瑰》中所叙述的“事实”,引起了强烈关注。发行半年来,该书重印6次,销售量达16万册以上。许多家长看完这本书后,觉得“不敢相信”、“毛骨悚然”;而初衷是面对老师和家长的书,中学生却成了主流读者群,他们觉得这本书“很好”,为他们提供了更多“科学”和“人性化”的知识;更多性学家和青春期性教育工作者,也站出来对“这个事实”发表观点,因为在13个“事实”背后,是青春期成长过程中更多不可忽视的“事实”。

对于成人世界来说,十几岁就发生性行为的孩子,如果不是“家教不好”,就是“道德败坏”,但在青春期孩子的世界里,却往往带有“无法选择”或“不愿选择”的性质。

“这肯定得发生啊!怎么能不发生呢?”一个女孩子说:“以前我俩商量过,这件事要等我俩一起两年后再发生,觉得当时太小……可是好多事都是控制不住的,我觉得十七八岁的男孩都挺容易冲动的,而且又有这样的机会,这件事发生是必然的。”

一个男孩儿说:“一个人青春期时他什么都不会多想,是很单纯的,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他就是在“头脑发热”的状态下“做”的,而且“根本没想过后果会是什么”。

吴若梅并不认为在青春期情感问题上,不同的时代有什么不同:“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暗暗地喜欢一个异性,心里发痒,睡不着觉,一天到晚想的都是那个人,我甚至还在胡同里来来回回走了几个小时,就是为了制造一次‘邂逅’。除了发生性行为这件事以外,我肯定,所有的感觉都是相同的。如果那时的中国和现在一样,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在十几岁的时候不发生这件事。”

“不和父母说,这是我生活的基础,是我的信仰,比宗教还厉害的信仰”

在《玫瑰》中,和13位中学生口述记录占相同比例的,是专家的分析、建议和大量的性科学知识,从两性生理结构的不同,成长中各个阶段的特征,到如何保护生殖器官、欲望的产生、避孕知识及堕胎可能产生的危害。

孙云晓说:“家长和老师通常都是鸵鸟心态,以为不把这件事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孩子们就不会发生。但我们的访问恰恰证明了,即使你们不告诉他们,他们也会从别的渠道了解,而且很可能全是错误的信息;即使他们并不清楚,他们好奇,也会尝试,想通过这种方法搞清楚。结果很可能就是,错误或不完整的信息,导致了生理上的伤害,进而影响心理成长。”

接受访问的大多数孩子都承认,他们的“第一次”是在一种毫无准备、晕头涨脑、迷迷糊糊的情形下发生的,他们根本没有想“是不是安全”,而且百分之百“都不成功”。

“父母对孩子的感情比较敏感,他们会带有一种‘所属态度’去看:‘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能轻易让人碰’。”这是一个受访者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她的一个朋友曾对她说:“不和父母说,这是我生活的基础,是我的信仰,比宗教还厉害的信仰。”

至于学校里的教育,有人描述成这样:

“反正学校里该有的课都有,但同学们都把这当成一个笑话……我们性成熟的过程太畸形,比应试教育还惨。应试教育起码整日有人跟你唠叨不停,还有考卷可做,而这事连资料都不好意思找,找着了也不知有什么用。如果不能特公开,那就要有自我教育的可能和空间。但现在世面上的东西,不是特假正经就是特下流。”

然而无论是“特假正经”的还是“特下流”的,都被青春期的孩子们一股脑儿吸收了,来不及辨别哪些是正确的,也无从辨别。

可是仍然有人对此表示疑惑:有了正确而全面的知识,青春期性行为就能够避免或推迟吗?那难道不是给他们提供了方法,甚至模仿的样本吗?

《玫瑰》的作者之一张引墨,则完全站在孩子一边:“我想,我们无法约束他们发生或不发生。首先,那是他们自己的权利。其次,即使我们想要约束,也只是幻想。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样的性行为是安全的,既不能伤害自己,也不能伤害他人。”

“都在谴责孩子,早恋,去网吧,发生性行为,可谁去站在他们的角度想过: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问题似乎远远不是发生性行为本身那么简单。

让人印象颇深的,是受访的13个孩子中,在描述拥抱或接吻的感受时,很多使用了“温暖”这个词。

一位女孩子这样说:“我觉得抚摸有一种温柔的力量,能让人安静下来。我不记得小时候父母是否给过我很多亲吻和拥抱,就记得小时候去一个阿姨家玩儿,晚上和她的小女儿一起睡觉,阿姨给我们关灯之前吻了我和她女儿的额头一下。我当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因为我妈妈从没有那么温柔地吻过我的额头。”

“在北京这个大都市里,孩子们都住在一个一个的单元里,孤单单的。”一位高三时发生性行为的女孩儿,在接受访问时说:“如果突然有一天,一个男孩或一个女孩进入到你的生活里来,就会觉得这个男孩或女孩对你,要比你的父母对你好得多。”

张引墨认为,这种孤单的感觉成人是根本无法了解的:他们很早就要起床、上学、上课,课间和午休的时间很短,激烈的竞争使同学间也很难产生真正的友情。然后是放学回家,家长在不在都一样,因为他们要写作业,家长也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就是有交谈,内容也全部是学习和考试。深夜,睡觉,睡醒了,又开始同样的一天。

“一个女孩子跟我说:放学回到家的那一刻,真正的孤独就开始了。她的父母都属于白领阶层,收入很高但工作很忙,常常很晚才回家。她在家里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至多是看看电视,接几个电话,通常连电话也没有。这种孤单就这么持续着,直到第二天她再去上学……”张引墨突然控制不住地流泪了:“都在谴责孩子,早恋,去网吧,发生性行为,可谁去站在他们的角度想过: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一个北京的女生写信讲述她好朋友的故事:

她才和那男生见过一次面就说自己已经爱上了他。说得还很痴情呢!认识的第一个星期就做了那事!后来没多久就怀孕了,检查出已经5个月了!后来只好打胎,胎盘是透明的,那男生拿着胎盘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拿这个回家泡酒喝不错嘛!”……

写信的女生最后问道:“这世上到底什么叫‘爱’?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爱’?每个人都把恋爱当做是一场游戏。男生这样,女生也这样。真是可怕!……我很怕去爱一个人,也怕被别人爱上,总是和身边所有的人保持一段距离……我不敢想我自己!失恋的故事听多了,我现在把人看得太透了,我不想以后会怎样……”

“最后的决定,是个对自己和他人都负责任的决定”

在大多数家长的印象中,青春期性行为最重大的后果莫过于“怀孕”。但其实对孩子来讲,这虽然也是一件“天大的事”,但远不如“让家长和学校知道”更大。

就在前不久,吴若梅接到一对青春期恋人的求助电话――女孩子怀孕了,而且已经有10周了。这两个高三的孩子,都是“被老师看好的学生”,他们迟迟没有去做手术,就是因为不想让家长知道,周围的同学也一直在帮他们四处筹钱。他们向吴若梅打听哪里会比较便宜。据他们所知,最便宜也要400多元钱,这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两个人相爱,到发生性关系,在一个信息如此开放和青少年生理早熟的社会里,我们不能去指责他们。但是安全呢?他们没想过。去便宜的地方――很可能不是正规的医院――做手术,会不会有术后感染或其他问题?他们也没想过。但对于孩子的一生来说,这才是他们最应认识到的‘责任’。”

但是,对于那些盲目地、不是因为爱情而发生性关系的人来说,丧失了自己的“责任感”可能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玫瑰》中的一个受访者,在结束中学生活3年后,对那段经历做了这样的描述:爱情是把锋利无比的剑,学会爱是项很强大的生活本领。我用血和泪换取了“爱”的经验,得到了与异性相处的“真谛”,连滚带爬地长大,想想,真是太不容易了。别让我再过一次青春期,我已经幸运地、还算健康地从中逃出来了。(《中国青年报》7.21江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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