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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母亲唱歌

2006-06-08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你可能经常出入歌厅,在灯红酒绿中放声歌唱;你可能参加过各种卡拉OK的比赛,甚至还取得过不错的成绩;可是,你为你年迈的母亲唱过歌吗,哪怕一次?如果没有,请你认识一下这个男人吧,看他是怎么为母亲唱歌的

母亲的脑子出了差错

北京的隋玉旺今年57岁,他的母亲叫吴文伶,93岁。从2003年开始,母亲患了老年性痴呆,而且是晚期,24小时不能离人。从那时起,隋玉旺便日夜守护在母亲的身边,没有离开过。

噩梦是从2003年的一天夜里开始的。这天夜里,隋玉旺睡得正香,他的被子突然被母亲掀开了。母亲用手去摸他的脸,他吓得坐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一边摸他的脸,一边叫他的名字,问儿子在哪儿。从那一刻开始,他发现母亲的脑子出了差错,不正常了。接着母亲开始和阳台上的几盆花过不去,先是把一盆芦荟的叶子全揪下来,吃掉了。后来又把其它几盆花的叶子也揪了下来,再后来,干脆就连花盆也给摔碎了。

几盆花被破坏完了,就开始铰电线。得亏看完电视就把插销拔了,要不然,母亲这一剪子下去,电线没铰断,人还不给电死了。电线被铰得一截儿一截儿的,每截儿都不到一?长。剪子被藏起来后,她就用手扯,一根有线电视的电线,也是被她扯得一截儿一截儿的,短得不能再短。你都想不到她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儿。接着,她又把木床翻了个个儿,把木床的四条腿儿,一个不剩地给摇晃了下来。除了用手,还用头去撞,咚咚的,很快便头破血流,惨不忍睹了。赶紧送医院包扎,这次的伤疤还没好,老太太又开始寻找新的对象,可以用头去撞的东西。

她感觉不到疼了,她把疼痛和惊吓全都留给了儿子、媳妇还有孙女。她每把自己的头撞破一次,孙女都会被吓得大叫一次。儿子、媳妇就会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把她往医院送。

更有甚者,一天她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怎么让她穿她都不听。隋玉旺只好求助一个邻居老太太,让她劝劝母亲赶紧把衣服穿上,一个是不雅,再一个就是怕她着凉。邻居老太太来了,好说歹说才给她穿上。

她是你的亲妈,再怎么折腾,也不能把她捆起来吧。那样做,儿子成什么了?只能一刻不离人儿,神经高度紧张,密切注视老太太的一举一动。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从来没和邻居红过脸,突然就天不怕地不怕了,逮谁骂谁,逮谁啐谁,什么脏话都能从老太太的嘴里滔滔不绝地喷涌而出。

白天闹完晚上闹,隋玉旺只好把退休后找到的一份报酬不错的工作辞了,回家专心伺候母亲。母亲这样,找个保姆根本弄不好。别看是个老太太,折腾起来劲儿大得要命,一个女的根本控制不了她。找个男保姆,愿意干这个的,根本找不到。再说了,母亲这样,把她交给谁,也让人不放心呀。

爱人和闺女都还要工作,老太太没日没夜地折腾,她们休息不好,还要跟着担惊受怕,三天五天成了,日子一长,肯定不行。隋玉旺决定千斤重担一个人挑,他让爱人和闺女去住单位,周末回来看看就行,他要一个人专心照顾母亲。

幸与不幸

隋玉旺退休前在北京挑补绣花厂工作,绣花厂隶属北京工艺美术总公司。1975年26岁的隋玉旺进厂当工人,先是烧了一年锅炉,第二年当上了水暖班的班长。不管干什么,隋玉旺既动脑子又不怕吃苦,干得都很出色,所以1978年工人里2%长一级工资就有他一个。1986年,他被任命为厂印染经营科的科长,生产各种床上用品;1991年,厂里开发工艺鞋,他又被任命为工艺鞋经营科的主任。

1994年隋玉旺办了留职停薪,开了一个小饭馆,直到2001年拆迁,饭馆停业。2005年2月办了退休手续。隋玉旺要干的事情还有还多,他天生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可是母亲突然就不行了,他也就哪儿也不敢去了。

因为母亲没有消停的时候,抓着什么破坏什么,在家里家里闹,出去就在外面闹,有时隋玉旺也急,脾气再好也会被折腾得火冒三丈。冷静下来想想,又开始心疼母亲,一辈子操劳,一辈子艰辛,老了老了,本来应该安度晚年了,享享清福,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每个人都会生病,得个什么病不好,偏偏得了这么一个病。得了这种病,人便没了黑白,没了美丑,没了是非,也没了香臭。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母亲这辈子不容易,这隋玉旺比谁都清楚。隋玉旺1岁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是母亲把他拉扯大的。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寡妇拉扯四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隋玉旺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他家住在建国门外,离家不远的大北窑那里是一片水塘,母亲每天去水塘边割草,然后送到附近奶牛场,换几个零用钱。母亲一双小脚,所谓的三寸金莲,来往在水塘、奶牛场和家之间,那份痛苦是正常的脚板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出的。除了割草、卖草,母亲还要蹈着这双小脚去拣煤核,卖冰棍。就这样一天天地把孩子们都培养成人,连最小的儿子也结婚有了自己的女儿。母亲又开始带孙女,把孙女带大,她也该享清福了,却又老年痴呆了。

应该说,老太太养了这样一个儿子是幸福的;可是,反过来说,隋玉旺摊上这样一个母亲是不幸的。幸与不幸就是这样相辅相成,互相依存的。

给母亲唱歌

母亲的精神始终处在一种躁乱的状态中,怎样才能让母亲安静下来呢?隋玉旺想了很多办法,效果都不太好。一天他推着母亲到楼下晒太阳,来到街边的一块儿空地儿旁,空地儿上有跳舞的,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扭秧歌。跳舞的伴奏带里是一些老歌,或者是曾经流行过的歌曲。随着热烈的音乐和锣鼓点的节奏,跳舞的和扭秧歌的人们都很投入,隋玉旺的母亲看着听着,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母亲不仅安静地看着,听着,脸上还浮现出久违了的慈祥的笑容。那一刻,隋玉旺鼻子一酸,泪水涌上眼眶,险些掉下来。

从那天开始,只要天气暖和,隋玉旺都要把母亲推出来,推她到空地边儿上,看人家跳舞、扭秧歌,听录音机里的歌曲和锣鼓点儿。开始几次她还安静地看和听,时间一长,她又变得烦躁不安,在轮椅上折腾,他就赶紧推母亲离开。一天傍晚,隋玉旺在推母亲回家的路上,母亲又开始闹腾,他突发奇想,说:“妈,我给你唱个歌吧。”还没等母亲有所反应,他就俯在母亲左边的耳朵旁唱了起来。母亲右边的耳朵,一过八十就不灵了,慢慢地就没有听力了,左边的耳朵还好。

隋玉旺俯在母亲的左耳旁,先唱了一首《解放区的天》,又唱了一首《红梅赞》。他刚唱了一句,母亲就安静了下来,他继续往下唱,母亲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开始他唱得声音很小,只有母亲和自己能够听见,唱着唱着,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他甚至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把歌词记得这么熟,调儿也记得这么准,他更没想到自己会唱得这么好。他的声音开始还是拘谨的,唱着唱着就放开了,他被自己的歌声感染了,也感动了。比他自己还要感动的是他的母亲,在此之前,他的母亲因为内心的烦躁,面目是狰狞的,现在变得柔顺了,浑浊的目光也一点一点清明起来。最后,母亲竟像陶醉了一般,头枕在他的胳膊上,静静地睡着了。

楼下很多邻居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也被隋玉旺的歌声打动了,他们远远近近地看着,听着,有的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从那以后,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只要母亲一闹腾,隋玉旺就给她唱歌,一唱,她就能很快安静下来,并且枕着他的胳膊静静地睡去。为了母亲能多睡一会儿,睡得好一些,他就不停地在她的耳边唱,唱完了《永远是朋友》,就唱《我的祖国》,接着再唱《妈妈的吻》。隋玉旺的声音浑厚宽阔,情真意切。此前,他还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内竟然深藏着这种歌唱的才能。邻居们也没想到这个孝顺的儿子,歌还唱得这么好。后来,小区里有十几个老头儿老太太都要和隋玉旺学习唱歌。隋玉旺一想,好事呀,就答应了。每到周末,人少的时候,他就在家里教他们;人多的时候,就到外面的花坛边或者空地旁教他们。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母亲都坐在他的身边,而且离他的位置最近。

隋玉旺搜寻整理出59首老歌,连词带曲打印出来,并且给每个学习唱歌的人复印了一份。他教得高兴,老人们学得也带劲儿。更让他高兴的是,这些老歌,都是安抚母亲灵魂的灵丹妙药。

这几年里,他是既当儿子又当闺女,不仅要伺候母亲吃饭、睡觉、大小便,还要给她缝缝补补。因为常年睡不好觉,再加上一惊一乍的,他的心脏也出了问题,常常夜里疼得醒来,有时还会感到憋闷,呼吸困难。他去卖了速效救心丸预备着,感觉不好就赶紧吃一粒。自己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照顾母亲呢?有一段时间,他的身上起了很多疙瘩,血压也高,中医说他身上的疙瘩是体内的毒火所致,建议他自我调节。

隋玉旺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再苦再累他都没想过把母亲给她们送去,让她们也照顾几天。他想的是,三个姐姐年龄都大了,日子过得也不易,自己照顾了母亲,也就是减轻了她们的负担。他说,是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是男人,自己的责任就应该自己去抗。

隋玉旺希望天下所有的儿女们,都能抽空儿多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给他们唱唱歌,别等他们老得脑子出了差错,老年性痴呆了,才想起给他们唱歌。趁着他们神志清醒,好好地给他们唱一首自己最拿手的歌吧。如果给他们唱歌一时还张不开口,可以给他们梳梳头、擦擦脸、洗洗脚,和他们聊聊天儿,或者带他们去公园转转,去商场看看,他们正在家里望眼欲穿地等着我们呢。(《老人天地》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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