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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块纪念石

2007-05-13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赵承熙的纪念石黄涛摄

在最初的数十个小时里,这块两公斤重的纪念石,也没有占据“33”这个位置。从

左边起第4块,它夹在工程学硕士生丹尼尔・奥尼尔和24岁的马修・葛尔特尼的纪念石中间。

与大多数人一样,中国留学生青帝(化名)仍然习惯称呼它“第33块石头”、“赵的石头”,或者干脆叫“那块石头”。

尽管第一眼瞥见它时,所有人都震惊得如同“黑夜里遇到的怪物”,许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那张标明纪念者身份的剪纸上,黑笔写着两行字――赵承熙。

那个23岁的韩裔美国人,那个被校方称为“孤僻者”的怪人,那个杀害了32名师生后自杀的凶手。如今,与其余32人一道,这个凶手作为第33名遇难者,被祭奠在这片宽阔的绿地上。

怎么会纪念那个变态者

案发后的第4天清晨,也就是当地时间2007年4月19日,建筑学女博士青帝路过中央操场,看到了33块纪念石,正对着学校的中心主楼,它们依次排开,形成一道半弧。

相比之下,第33块纪念石前显得寂寞而又凌乱:一个塑料瓶里插支康乃馨,两根白色蜡烛已经熄灭,三两张照片塞在几近枯萎的花草里。

当各种肤色的人驻足在这块石头前时,脸上普遍没有悲伤,也没有祈祷或者哀悼,“像是强忍着愤怒,静静地凝视赵承熙的灵魂”。

一个年轻的基督徒母亲领着两个孩子留下一朵粉红色郁金香。

“宽容能够使人从悲愤中解脱。”这位当地居民解释说,“我希望借此教育孩子,上帝爱每一个人。”

尽管有人在这块石头前发牢骚,表示“我不想看到他的石头和他杀害的人放在一起。我不是来哀悼他的。这么说可能很刻薄,但他杀了那么多人”。可自始至终,没有人毁坏这块石头,也没有人留下咒骂的信件。

“怎么会有人纪念凶手呢?”悼念者或多或少表达的宽容,令青帝有些难以置信。在她心目中,那个连开175枪的年轻人,不仅是个残暴的杀人犯,还是个“拿手机偷拍女生大腿”、“在写作课上写下血腥阴暗剧本”的变态者。“老实说,我可没有那样的胸怀。”青帝坦言,“我也很想知道是谁放的那块石头。”

一个名叫凯特琳・乔森的大四学生公开承认,自己在19日的凌晨4点,添加上了第33块纪念石。

在接受美联社的采访中,她回忆起看到32块石头的情形,“忍不住抱着男友哭了,心也沸腾起来”。随后,在长达千字的公开信中,这个社会学和心理学的双学士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看到整个弗吉尼亚理工集体抛弃了赵承熙,我感到十分心痛。不管他过去有没有犯罪,他的政治信仰和宗教是什么,有没有心理疾病,我作为这个集体的一员,都会毫无例外地接受他为我们大家庭的一员。

“我们对于家庭成员是没有选择权的。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也不能理解赵的动机,甚至永远也无法了解他的为人,但他的家人和朋友仍然沉浸在失去他的悲伤中(也许他没有朋友,即使有,现在谁也不敢站出来承认了)。赵的亲友一定能够想象得到他所受的痛苦,那痛苦如此强烈,导致他最终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对他的亲友深表同情,毕竟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离去了,和其他32条生命一样,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希望。

“我对这样一个冷漠的社会深表同情:它使它其中一员倍感疏离孤独,只有用这样的恐怖行为进行反抗。”

以足够的怜悯包容他

通过校报,青帝了解到凯特琳在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小镇上长大。高中时她就是个活动积极分子,曾经领导过一个志愿者组织。

在凯特琳看来,“家庭”的概念十分重要。此前,她把镇上9000个住户和高中34名同班同学都看作一个家庭。如今,她把弗吉尼亚2.6万名学生看作一个家庭。“无论你做过什么,你都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她说。

因此,虽然她一再表示枪击案中自己也失去了朋友,并深深感到悲哀,但她始终不能同意4月16日这天“只有32个人死了”的观点:

“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赵是一个人,曾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一样有人曾经爱他。我不能决定谁的生命有价值、谁的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权利,你有吗?因此我不对死去的人进行审判,我哀悼每一个生命。”

出于这种价值观,她否认选择凌晨摆放石头是因为害怕和羞愧,而是“不希望引起他人的注意”。她做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她一向信任的父亲。

不能否认,许多人的看法,对她还是产生了压力,她不能不担心别人的指责。在公开信中她表示:“不仅仅是学生,可能也有老师不同意,因为校园里很多人都那么愤怒,他们都憎恨赵承熙。”公开身份的那天早上,她一度没有接电话,也没有查信箱。

大大出乎凯特琳预料的是,当天她就收到上百封令她感动的电邮,其中一些来自遇难者家属。只有一个人要求移走石头,不过措辞十分礼貌,而且对弗吉尼亚理工大学这个集体评价很高。

“那些石头不仅仅是为了死难者,也是为了他们的亲友和我们这个集体。如果我们真的是一个关系紧密的集体,那么我们应该关心每一个人。我不否认赵做了一件破坏性极大的错事,但我相信我们有足够的怜悯来包容他。”她说。

同样,反对者也大有人在。有人在博客上直接称这一做法极其愚蠢,“我很不想讲脏话的,但还是不得不说,真他妈的。你比那位杀手更加无情!”

也有人在网上表示,如果要放赵的石头,那岂不是“9・11”的恐怖分子和希特勒也得有个纪念碑吗?还有人呼吁媒体别再提赵的名字了,不能让他更出名,那样就达到他的丑恶目的了。当然更不应该在任何纪念仪式上提他的名字,摆放属于他的纪念石。

在赵承熙疯狂扫射的法语课堂上,安妮・利奈・戈达德的儿子不幸受伤。她和丈夫拒绝称呼赵承熙的姓名,只喊他“凶手”。

因此,在4月23日复课当天,弗吉尼亚理工联合会再次举办了默哀仪式。他们声称,当时是敲响了33声钟声,但第一声钟声是宣布默哀开始,并非为赵而鸣。后来也只放了32个白气球,代表32名死难者。此前的全州默哀日上,中央操场同样举行了千人默哀仪式,但也只放了32个气球。不少宗教团体都为赵的家人祈祷,但多数不愿为赵祈祷。

这样做很不容易

在纪念石安放的操场上,连日来常常有宗教仪式举行,包括极端保守的南方浸礼教会科学论派都有人到场。本地的卫理工会派基督教徒在学校各处派发自制的曲奇饼,但没人去碰那块石头。

该校社会学系的副教授巴德利・赫特在复课后做了一个小调查,就是否应该有第33名遇难者展开讨论,他注意到,支持者和反对者的人数大致相当。学生们的意见有的很独特:有人说早在赵承熙决定杀人那刻起,他已经死了,所以只有32名死难者;还有学生认为自闭的赵承熙远离了这个大集体,所以只有32名死难者。

22岁的卡洛琳・玛丽是“4・16”事件中的跳窗幸存者。说起赵承熙,她的感情十分复杂:“我恨他,但也同情他。我也不知道这样两种感情怎么能够并存,但是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本地花店的老板说,全国各地的电话订单堆积如山,很多人都说:“这是点钱,请你们给死难者献上点东西,什么都可以。”但很少有人提及赵承熙。

正因为如此,包括青帝在内的许多学生,深深为凯特琳的勇气所折服。宗教研究学教授布来恩・布赖特说:“人们很难做到这点,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这么做。”

但不论人们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第33块纪念石”只是凯特琳的个人行为。由于此前媒体中充斥着“弗吉尼亚理工原谅了赵承熙”等字样,导致了学校被许多人误解。对此,该校发言人马克・奥萨斯奇在澄清此事的同时,重申学校没有和赵的家庭联系,也不准备向他发放毕业证。在官方网页的哀悼名册里,赵承熙也不在其中。

与此同时,关于凯特琳举动的争议也越来越多。青帝试图跟几位好友探讨此事,发现私下里几乎没有人赞同凯特琳。

一位英语系的同学私下说,尽管凯特琳的意图是明确而善意的,但她没有权利替2.6万名当地学生发言。因为这是个公共的悼念场所,放不放石头应该由死难者家属决定,否则就是极度不尊重死难者。关于凯特琳一再强调的“家庭观”,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一名附近小镇的居民说,有时“家庭成员”也会背叛“家庭”,“就像赵做的那样,因此他不值得我们为他做任何事情”。

5月11日,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马上就要毕业的青帝在芝加哥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这几天,她常常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如果我当时在场,我会怎么做?如果我的家人失去了我,将会怎样难过?世界会怎样看待我?

这些假设让她清醒地意识到:“每一天的生命其实都是宝贵的恩赐。有太多的事情,我们都以为理所当然。是的,太阳照样升起,但我们中的一些人,却再也看不到新的一天了。”

直至此时此刻,青帝似乎有些理解凯特琳了。于是,5月6日下午,她再度去学校操场上看了一眼“那块石头”。

虽然第33块纪念石下的信件和鲜花还在,却比其他人的少许多,也和其他人的纪念石隔得很远,标有赵承熙名字的橙色剪纸也不见了。(《中国青年报》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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