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朋友就一起去死”
2007年5月31日下午，“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安徽省太和县张营小学五年级的5名女生，一同走出校门朝张营村西头一条3米多深的水沟走去。
“我不想活啦。”13岁的王娟说：“我实在受不了他们的骚扰。”
王娟的话，得到同伴的积极回应。王韵当即表态：“是朋友就一起去
在偏僻乡间，5个孩子的关系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同生共死”，似乎成为她们友谊最有力的证明。
5人朝着深水沟快速行走。
快到西沟时，王黎突然感到害怕，她决定不去了。这位恢复理性的女孩，开始劝其他4人不要去死。
没有人愿意听从这种劝导，她们继续义无反顾地向目的地走去。尽管，她们也知道西沟的水很深。
眼看劝不了她们，王黎边哭边转身跑回村里喊人，数十位村民闻讯赶往西沟。但悲剧已经发生了。
呈现在家长面前的景象是：两名女生全身湿透在岸边发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另外两名女生已经踪迹全无。
大人们立即下水打捞。下午6时左右，他们捞上来一个女孩。10分钟后，又捞上来一个女孩。
死去的是王娟、王韵。公安部门认定二女生系自杀性溺水死亡。
王紫、王童也跳了水，但她们保住了命。
王童说看到水那么深，她不想死了，开始苦劝另3名同伴不要投水。但是她们根本不听。无奈之下，王童跪倒在地再次请求。一来一往间，王童又开始不由自主，“迷迷糊糊地表示愿意跳水”。
4人手拉手一起跳了下去。
幸存者王紫介绍，跳进水中后，她害怕了，就拼命地滑水。由于会游泳，王紫终于游回到岸边。
喝饱水的王童也浮了起来。王紫伸过一束麦草，慢慢将王童拉向岸边。
死者王娟的家人回忆，出事当天，一向勤快的王娟，在帮妈妈做完家务后，神情平静地上学去了。女儿出事后，全家人陷入了长久的悲痛。
记者注意到，出事地点是一个宽10多米、长几十米的水坑，就在毫阜高速公路旁边，由于这个水坑在村子的西边，当地人就叫它西沟。西沟看上去很深，四周沟岸都很陡，几乎成90度。
“平日里走到这里，我们都小心翼翼，生怕掉进去。”一位村民说。
挑逗性语言酿恶果
连大人都小心翼翼避之唯恐不及的水沟，缘何让孩子们挺身跳入？
相关蛛丝马迹很快被发现。
事发当日下午5时许，王娟用粉笔在同班同学张小兵和张晶晶（女）的课桌上写下这样内容：“张小兵我死是你害的。”
此外，在王娟跳水后，救援的人们在她的书包里发现一封遗书。
遗书的内容很简单，透露出她对哥哥的思念，希望哥哥早些回家，照张全家福“寄”给自己。遗书还说：“哥，你要记着，是张成和张晶晶害我的。”在不足80字的遗书中，大部分是留话给哥哥，安慰哥哥在自己走后，不要太伤心。
官方的调查说，张营小学王娟、王韵、王紫、王童、王黎5名女生（平常关系很好）和张成、张小兵、张晶晶同是五年级学生。据王娟同班同学说，张小兵曾追求过王娟但被拒绝。5月29日，张小兵的同桌张晶晶在班里讲：“王娟与张小兵配。”王娟得知后非常生气，情绪十分激烈，并直接导致当天下午不幸的一幕发生。
另据介绍，同学张成也曾对王娟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幸存孩子们的叙述却远非这么简单。据王黎介绍，今年年初，班上的几个男同学经常追赶、围堵她们，“说一些下流话、脏话”，甚至还实施殴打。最严重的一次，几个男同学撵着她们用言语“侮辱”，所幸遇到了一名村民，方才“逃过一劫”。
王黎的话在村民“刘娘”那里得到证实。据“刘娘”介绍，几个小男孩追着小女孩，说着脏话。女孩们十分惊恐，她见状立即上前，将小男孩们训斥了一番后，方才让他们离去。
无奈之下，孩子们求助家长，家长也向学校作了反映，但无济于事。在孩子们的眼中，她们面对的“侮辱”愈演愈烈。
当孩子们觉得所有的求助无望后，便做出了过激的举动。
记者注意到，女孩获救后，没有表示出对跳入深水沟的害怕，也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黎甚至说，这种遭遇，让她们颜面丧失。在面子和死亡之间，面子更加重要。
谁为孩子们的死负责
值得注意的是，孩子们做出过激举动前，其实已经露出“出事”的迹象。
据王黎介绍，当天下午上课前，她们5人喝了半斤白酒和两瓶啤酒。对于几乎没有饮酒经验的她们来说，这些酒足以让她们“失态”。也因此，在上第一节课时，就有人晕了，还在教室内呕吐。
孩子们介绍，当时老师只是看了看，没有说什么。
调查组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点。调查材料说，5月31日午饭后，王娟从家中带了半斤白酒上学，遇到王韵、王紫、王童、王黎四位同学后，又从附近商店买来两瓶啤酒，5人喝完后到校上课。
王黎告诉记者，之所以喝酒，就是想用酒精麻痹自己。借酒浇愁愁更愁之后，便想到了死。
张营小学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则另有一番说辞。他表示，当天下午他一直在各个班级巡视，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他说，学校纪律教育十分严格，不存在孩子之间相互侮辱的情况。孩子间出现一些摩擦是正常的，但没有女孩子们所说的那么严重。
这位负责人承认王黎的家长曾经向他反映过情况，而他当即对当事男孩子提出了严肃的批评。
但当事女孩却不这样认为。据她们介绍，在向老师反映过情况后，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使那些男同学更加嚣张。
按照常理，当从老师那里难以得到有效求助后，孩子求助的对象应该还有家长。但是记者在采访中获悉，不少家长对孩子的情绪和遭际根本没有察觉。王娟的奶奶甚至表示，孩子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原因为何？一名女生说：“与男同学关系的谣言，要是传到爸爸耳朵里他会打我，还会把我关起来，不让上学。”
告诉老师老师没有解决好;向家长诉苦反而可能挨打。男同学的玩笑一次次升级，女生们则更加惊慌失措。“未成年人之间容易彼此影响，一个女生产生了死的想法，其他女生会不自觉地产生从众心理。”安徽省心理卫生协会中小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黄志敏分析。
“自杀者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所有的依靠都没有了，但是危险依然存在。”黄志敏认为成年人可以自我排解，未成年人则多依靠家庭和学校。然而，家庭和学校不但没有成为女生的避风港，家长的粗暴与学校的“不力”，反而放纵了男同学的肆无忌惮。“小女生受不了长期的压力，最终导致心理崩溃想到自杀。”
警方一位负责人说：“几名男生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而且也没有直接追赶和威胁情况。从目前调查情况看，他们和学校都不负刑事责任。”
家长们质问：“如果大家都没有责任，那么谁该为孩子们的死负责？”
成长的烦恼
小学女生相约投水事件发生后，引起了安徽省、市、县三级领导的高度关注。
安徽省省长王金山批示：迅速查清学生的死亡原因，妥善处理后维护稳定，加强安全教育。阜阳市有关领导也作出批示，要求太和县进一步加强学校安全工作。
目前事件正在处理中，但是围绕着事件的讨论一直火热。
采访中，有知情人士痛心地说：两名女生的死，学校有责任、家庭有责任、男生有责任，女生本身也有些责任。
黄志敏则认为，十二三岁的男生与女生，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什么。孩子本身谈不上责任问题，该对溺亡女生负责的，是以家庭和学校为代表的社会。在乡间，“性”似乎成为极度敏感的话题，因此女生不敢对家人说受到“骚扰”。受到家庭错误意识的影响，她们不会处理与男生的关系。从最后决定自溺的结果看，孩子们的思维由于没有受到引导，有些偏执。
黄志敏认为，孩子不仅是家庭的，也是社会的。“在义务教育阶段，学校除了传授知识，有时还要代替父母的部分职责引导孩子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挫折观。”但是，家庭与学校的关怀缺失，最终酿成悲剧。
有调查显示，农村孩子有了烦恼，交流最多的是小伙伴。倘若遇上同伴也身处这种困境，就会扩大他们的消极心理。这种交流不但达不到舒缓压力的作用，还会造成副作用。长期的压抑，最后就可能导致全面崩溃。
据了解，近年来，青少年心理问题日渐引起有关各方关注，许多大中城市的高校和中小学都开设了心理课程和心理咨询室，对青少年进行心理引导和心理危机干预。但在目前，农村中小学在这方面几乎还处于空白。西南师范大学教育科研所所长、博导张大钧曾直言：“现在城市学校在这方面的重视和投入都不足，逞论农村？”
有教育界人士指出悲剧的发生，为农村孩子心理健康教育的缺失敲响警钟。共同关注农村孩子特别是农村留守孩子的心理健康，引导他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才是避免悲剧再次发生的根本所在。
据记者了解,幸免于难的3名孩子，王黎已经决定辍学在家帮父母干活；因为担心孩子的“安全”，王紫的母亲每天都要到学校接送孩子；王童的父亲则表示，他正在考虑让孩子从此离开校园。
（文中孩子为化名）
(《民主与法制》2007年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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