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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2008-06-01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一个都不能少

刘泽阳:男,51岁,施工工人。逃生方式:抱住帐篷柱子

刘泽阳当时在巴蜀电站一个施工点冲脚,洗脸,然后躺在帐篷里的铺位上准备睡一会儿。3分钟后,地在动。老刘跳起来,大叫“地震喽”。这一刻,5月12日14时28分左右。他一

叫,惊醒了三位午睡的工友。山上滚下石头,声响似雷。天黑下去,仿佛晚上8点多,那是山崩腾起的尘土遮住了太阳。工人们无处可逃,惟有抱住支撑帐篷的柱子。

几分钟后,老刘等4人还活着。走出帐篷,第一眼便看到一位工人的遗体,他被石头砸中了。旁边一处帐篷倒了,女炊事员无法动弹,受了伤。

对面一座山垮掉一半,此地不能久留。在云南经历过地震的老刘迅速让大家聚拢,清点人数,发现这个施工点的10个人中有6个活着,其中两人受伤。大家抱的抱,抬的抬,先把伤员弄到高处山坡上。

随后几天,刘泽阳和其他活着的工友到别的施工点去救人,并寻求援助。5月18日早上,被困5天半之后,刘泽阳走了6个多小时又回到原来的施工点。他远远看到女炊事员还躺在原来位置上,一寸也未移动。刘泽阳叫了一声:“炊事员。”“哎,快来救我。”对方低声回应。

震后的一场大雨浇湿了女炊事员的全身;另有其大小便混杂,异味重。刘泽阳四下寻找,最后从一具遗体上扒下几件衣服,给她换上。生火,让她暖和暖和。拿出3块饼干,用半碗水泡着让她喝了。

守着身负重伤的女炊事员,老刘一待就是两夜。他不知道,5月20日,前池施工点的工人们全部获救;他也没有料到,他离获救的那一刻也不远了。5月21日14时30分左右,一架海事救援直升机在他们被困的山坡上垂下绳梯。刘泽阳协助救援人员将炊事员拦腰绑好,直升机徐徐升起。

给我锤子,我来

董凤强:男,36岁,汶川县映秀湾电厂工人。地震时,在映秀湾电厂一号宿舍楼,经过8个小时,最终被消防官兵救出

董凤强获救,震惊了很多人,包括现场十余名消防队员。营救中,他意识清楚,不停地提醒外面的人该如何操作。地震102个小时后,他获救。

董凤强家住电厂前山下的老一号家属楼3楼。地震时,他正在睡午觉。穿一件秋衣,一条裤衩。来不及跑,就被埋进废墟,晕了过去。

他醒来发现自己很幸运,没有死,能呼吸,也能望见外面射进来的光。是一整块预制板救了他的命。肩膀、脚被压住动不了,他只有侧着身子弯着腰,等待救援。

江西省公安消防总队副参谋长石凯说,董凤强全身四处被压,尤其髋部出血严重,但他有强烈的生的欲望,不断地说我要活着。救他的人也备受感动,救援行动一刻不敢放松。

救董凤强并不顺利。作业空间窄小,专业工具无法送入。

石凯和几名救援人员趴在董凤强的旁边,急得团团转。董凤强说,我还安慰他们我能撑住,你们别急,好好想办法。

借着救援人员的灯光,董看清了自己被困的样子。一块很长的预制板一头搭在墙上,一头压在他脚上,空间很小。救援人员在他四周开始支起千斤顶,他听得很清楚。

“你们要往左边来一点,这边还没有起来。”他凭着感觉不停地提醒外面的人。“头后面的千斤顶要往里再塞一点,这样顶起来空间更大。”救援人员告诉他,你放心,我们是专业的,我们会考虑的。

四个千斤顶同时被摇了起来。董凤强立马感觉到肩膀松了,接着腰部也松了。预制板被继续顶起,空间越来越大,董说话也多了。他告诉救援人员双脚还不能动,中间还隔着一块砖厚的石板,右脚怎么也抽不出来。

你们给我锤子,我自己来敲。他对救援人员说,我能行。一名队员给他打着灯。他敲得很用力。大概过了10分钟,消防队员又找来一个小千斤顶,放在董凤强的脚部。

一口气工夫,董凤强感觉脚也能动了。

救援已近8个小时。旁边有人安慰他,你别急,坚持住,很快就能出来了。他点点头,说我会配合你们的。

有人把手伸到他身子底下,塞进来一条很宽的皮带,皮带绕过肚子,又回到身后。他的头被人抱着,皮带开始收紧,身子也开始一点点地被拉动。

好,出来啦!听到很多人大喊时,他感觉自己好像还被板子压着。他问救援人员,我没事了吧。

你没事。你被困102个小时,很坚强。佩服你!被抬上担架后,有一个手势――“OK”,他至少连做了5次。

劫后幸福地拌嘴

一对夫妻,妻子叫谢守菊,丈夫叫唐雄,均为33岁,共同的职业:医生

他俩都喜欢灾难片。她爱看《唐山绝恋》,他爱看《危急时刻》。

她被埋了73小时,他被埋了139小时。隔着一堵墙。

地震发生的时候,唐雄拉开房门准备去上班。妻子谢守菊躺在沙发上休息。

剧烈摇晃。唐雄第一个念头是回头看她,头刚扭向左边,楼上的预制板塌到右边,他身子被压在下面,脚卡住了。这一回头救了他一命。

谢守菊滚到了沙发下面。她牢记着《唐山绝恋》里所说的,要找狭小的空间。

开始时,两人并不知道彼此的位置。谢守菊以为唐雄已经出门。她宽慰地想,他会来救我的。

“救命,我是唐雄,我在一楼。”两三米外传来丈夫的声音。他也被压了,就在墙外。都是医生的这对夫妻开始了职业化的询问,“压着没?流血没?”

隔着墙,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很小。两人定好了,隔一段时间就喊一声对方的名字。为了让外面的人知道谁在喊,他们说好不用昵称。

唐雄要求每次都自己先喊,妻子只要嗯一声。呼救也要他来,好保持她的体力。唐雄的世界是完全黑暗的,谢守菊头顶有一丝微光。

两个人都没有绝望过。谢守菊想着《唐山绝恋》里部队开进唐山的情节,“我一定会被救”。

唐雄不断地抠着楼上一个管道的口,后来听到下落的石头声音清脆,标志着有足够的空间和氧气,他放心了。《危急时刻》里,每一次人都能被救出来。坚持几天,一定能出去。

有一次,谢守菊喊了几声,不见他应。最后他答应了一声。谢守菊哭了。她说你别吓我,别把我一个人丢下。已经昏迷的唐雄下意识的“嗯”了一声。谢守菊放心了。

救援队来的时候,因为在意料之中,谢守菊没有太兴奋。“先救唐雄,他受伤了,”谢守菊说,“我撑得住”。但是,唐雄埋得太深了。

谢守菊先被救出来,她抖了抖手脚,立刻活蹦乱跳了。她喊着丈夫再次确定了他的位置和受伤情况。救援队说,太深了,只能等大型机械。

“等着我们”,谢守菊掉头跟救援队走了。她是医生,要去救人。

机械到了。唐雄被拉出了半个身子,竖在废墟里。谢守菊在别处救人。

这时候,全城撤离。救援队给唐雄留下了水和牛奶。谢守菊也上了山。

到了山上,她才真正地害怕。当时传言四起,说下大雨水库可能崩塌。那天晚上,她把半个身子伸到外面感觉雨的大小。绝望的时候,她放声大哭。

第二天,139个小时后,他被救出来了。

灾难在他们身上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对自己的幸运,唐雄说他们会以乐观来报答。被救出来后,他们经常幸福地拌嘴,争论哪些逃生方法更有效。

希望救3800人

  庞开虎:男,成都军区驻渝某集团军装甲团营长,与某集团军装甲团官兵在3天里从北川废墟中用手刨出380位幸存者

我们从废墟中救出了380名幸存者。可我希望救出的不是这个数字,希望是3800名,甚至是38000名。我们尽力了,可还是感到自责。一闭眼就能听到废墟下传来的求救声,一辈子忘不了。

12日下午2:28,地震了。我们团奉命徒步赶赴北川,到达时已是13日的凌晨。北川县政府已经倒塌了,公安局也塌了。

“我是副县长。”废墟中,他正在用手刨。在我们寻找当地领导时,他出现了。他的父母、妻子都埋在了废墟中,只是不在一个地方。家里10个人被埋,唯一的幸存者是他。我们到达之前,他已刨了一夜,两眼红肿。

“那边有个幼儿园,我带你们去。”他说,就在这时他突然跪下了。“走吧。”哭完,他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转身走了。

牌子没了,要不是副县长带路,我们不知道这是个幼儿园。房子全垮了,战士用手刨开水泥板,发现孩子全躺在床上,有的床上是两个,有的则是5个。

地震时,孩子还在午睡。掏出来时,还保持着熟睡的姿势。

13日,我们用手刨了整整一天,没有休息。急呀,心里难受。有人压在水泥板下,战士用手刨了几个小时,还救不出来。没有工具,战士都急哭了。废墟下,呼救声不断。

滑坡还在继续,战士边救人,边准备逃跑。

没有机械,我们眼睁睁看着,救不出来。北川一中,一位父亲独自挖了一晚,边挖边哭,他儿子被埋在下面了。听得见说话,就是看不到人。

他就这一个儿子,在读高三。见我们到了,这位父亲扑通就跪下了。

“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吧。”他哭得不成样子了。

一个水泥板压在上面,下面全是碎块。战士用手掏,掏了4个小时。从水泥板下掏出了4米深的洞。战士爬进去,把他儿子掏出来。结果里面还有4个学生,都卡在狭小的缝隙里。

整个救援过程,充满遗憾。有时人就在眼前,你却没有办法把他救出来。为了救一个人,有时需要刨一天。

有时刨一天也不能把人救出来,这时就特恨自己。

在北川一中,一个孩子被压在水泥板下,一只手露在外面,我们救了一整天,也没办法救出来,只能给他一点水和吃的。天黑了,战士都不愿意撤,陪着他聊天。

有个麻将馆也在地震中倒塌了,一个妇女非常幸运,麻将桌替她顶住了一块水泥板,她被困在一个三角形空间里,我掏了两个小时,慢慢爬进去,用手电往里照。

“我看到你的眼睛了。”她突然说话,着实吓我一跳。

她蜷缩在里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那是她打麻将赢的钱。她说有3万多。只要能救她,她把钱全给我。唉,这时候钱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

在一个银行的废墟里,成捆的现金摆在那里。我们派兵守护。可没人动,救命都来不及,谁还会在乎这些呢。

在北川两天晚上,我都睡不着,一闭眼就听见废墟下的救命声。这种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愿这种惨剧永远不再发生。但愿幸存下来的人以后都平安。(《新京报》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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