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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藏书 路在何方

2010-01-07 10:45:33 来源:博览群书 ○陆昕 我有话说

我在国家图书馆开讲座、讲图书收藏时,曾这样说过:现在一般讲藏书,主要讲如何收藏古书。而一谈到古书,便是上溯宋元下逮明清、名家手稿、批校题跋,而这些,今天一概不讲。为什么不讲?不久前,我在拍卖会上见了一部黄丕烈校跋的书,有黄丕烈的校,有黄丕烈的跋,而且书后一共跋了六通。看过之后,真迹无疑。按常

理说,我今天不是正好可以拿来讲讲如何鉴定黄跋吗?但问题在于,这部书的拍卖成交价近600万元。我讲了鉴赏黄跋,犹如给你讲屠龙之术。假定你又花费重金买了屠龙刀,可是你买不起龙,这屠龙术屠龙刀也就成了充饥的画饼。所以关键是你有多少资金藏书,否则当另辟蹊径。

古书,现在来看,一般几千一部的书,皆为普通,且未能入藏家之眼。上万的书从传统意义上看,也未必珍贵。然而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书,又有多少人能藏得起?且大多数珍贵古书都入了图书馆。对广大收藏爱好者来说,则处于看又看不见、买又买不起的两难境地。因而,讲藏书再循老路大讲宋元明清名抄名校,已经不适合今天的大众。而我们有些专家对此似未留意,仍循传统一路讲去,这就使我多少有些忧虑。如此下去,藏书之路岂不越走越窄,藏书之人岂不越来越少?藏书之路,路在何方?

我认为,探讨今日的藏书之路很有现实意义。由于性喜藏书,我对藏书的文章颇为留意,发现这些年讲藏书的文章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主要讲明清时期直到民国各地著名藏书家藏书楼的兴衰。二是藏书者讲自己收书的过程和乐趣。三是有版本学知识的人讲一些版本知识。但这三类文章在皆有贡献于藏书事业的同时也多少有些缺憾。

第一类文章主要勾画历史感叹烟云,感慨藏书事业由盛到衰,由朱门绮窗到斜阳衰草,读到最后,除了一声叹息,似没再剩下什么。而这里面有个古今变化似乎并未引起人们注意,即古代有文化的人少,藏书的人也相对少,但古代没有图书馆,藏书反而大量流散于民间,于是代代相传,又由代代相传中生出一个个故事、一个个人物,这人物和故事便成了今天的藏书文化,使我们为之欣赏喟叹。而今天有文化的人多,藏书人也多,但有了图书馆,藏书大量进入图书馆,民间流传相对很少,人物和故事由此相对萎缩。而没有人物和故事,文化也难以真正形成。因而,我私心希望,对藏书的考证当然不能少,但不要仅仅勾沉历史,也应关注一下藏书文化的延续,使藏书事业的道路更加广阔。第二类是收藏者自身讲收藏故事,最能引起人的兴趣,最好看,但也往往局限于一书之得失,对藏书的现状未来论述较少。第三类是专家学者的论述,往往讲的是宋元高古之书、明清罕见之本,与大众和民间有些隔膜。因此,为了将藏书事业发扬光大,有必要探讨今天大众藏书的道路和方式。

今天我们藏什么书

除去那些价格一路扶摇直上的宋元明清善本古籍外,还剩下什么书可供今天的藏书爱好者收藏?笔者将这些书大致分了分类:

一、新文学书。这一类书目前已经大热,尤其是在“五四”前后新文化运动中崭露头角的那些人,如鲁迅、周作人、刘半农、钱玄同、包括那些虽不搞文学而以“五四”名重一时的陈独秀、傅斯年等人的签名题赠之本及手稿之类,皆当今所追热点。这些书在上海和北京多家拍卖公司的拍卖会上频频亮相,屡创高价。

二、红色收藏。这一类书目前也较为流行。北京图书馆出过一册有关这部分书中的难得之本的图录。民间收藏者亦屡推此类书收藏的高潮。这两类因评述文章较多,不再赘述。

三、17年文学:这是一个新兴的尚不大为人所知而富有潜力的收藏领域。所谓17年是指新中国成立后到“文革”前出版的那些文学作品,如《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等。有个典型的概括说法叫“三红一创,青山保林”,即《红岩》、《红日》、《红旗谱》、《创业史》、《青春之歌》、《山乡巨变》、《保卫延安》、《林海雪原》8部作品。当然,这里绝无贬损其他同时期出版物的意思。现在这方面的收藏已形成热流,并形成这一时期的“版本学”,如某书到底有无精装本?书中插图在不同版次中有过什么改动?封面设计改过几次?因为政治运动的无常,对全本和删节本的考证等,在收藏者当中是经常讨论的话题。

四、17年间所出的文史类书。这里我想着重指出收藏这类书有两个取舍条件:一是最好收那些早已消失的出版社所出的书;二是收著名学者所出的书。比如新中国初年,有个棠棣出版社,出过数量不多却名声极大的一批文史著作,如王瑶、孙楷弟、林庚等人的著作,俞平伯那本《红楼梦研究》就是在这批书中面世。这些出版社还有上海文艺出版社、上海春明出版社、上海平明出版社、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以及文学古籍刊行社、古典文学出版社等。这些社公私间杂,合并分化,头绪纷多,存在时间都不长,但其共性是出书者皆为当时或以后的著名学者及文化人。这类书刊如今在市面已不多见,但收藏尚未形成主流,颇可注意。

“文革”中及“文革”后直至今日,虽有个别具史料价值者可收藏,但从文化收藏的整体性特别是稀缺性来看,不可和之前同日而语。

五、从印刷术的变化上来看,可供收藏的有石印本和珂罗版印本。

石印本是清末传进来的一种印刷术,将书稿经特殊处理后通过石版印刷的书,称石印本。这种印刷术因为工序少、成本低、价格廉,一下子就占领了出版市场,驱赶了传统木刻。但优点变成缺点,数量多、不珍稀、时代又近,从藏书上讲没多少价值,遭到抛弃。但石印印刷品并非没有收藏价值,比如当时用石印术印刷的报纸杂志,就值得收藏。因为当时天下通行的就是石印,而这一时间又较短,很快被铅印替代,所以反映当时时事新闻乃至文人创作翻译的石印书报就很珍贵,并且无可替代。著名的有《吴友如画宝》。

珂罗版印本也是一种印刷术,用照相的方式影印。这种印刷术由于酷肖原本,丝毫不失原作神采,常被用来印刷珍贵法书画册和珍善古籍,曾被大藏书家傅增湘誉为“下真迹一等”。由于用来影印的玻璃板不耐磨,一次也就印几百部,所以很值得收藏。

总之,新文学书,红色收藏,十七年间的文艺作品、文史著作及石印本和珂罗本中具有特色的出版物,都可作为今天收藏者的选择。

今天我们怎样藏书

藏书,无论古今,我觉得只有两种藏法,一是按照版本好坏,收藏宋元明清名抄名校;一是以类相系、分门别类、以专取胜。古人以及今日财力雄厚者多是第一条路,而今日大众则可走第二条路。比如说,新文学书、红色收藏以及十七年等都可以再细化分类,新文学书中可专集某个时段、某个流派、某些社团、某个作家的作品;红色收藏也可以按时段、人物、重大事件集藏;石印本可按报刊杂志的年代、出版地、内容、图片和作品分别归纳入藏。书刊的种别门类是数不胜数的。“今天我们藏什么书”一章中只是纵向地讲,横向的范围更加广大。比如民国时间漫长,新文学书只是其中一类,提到它是因为收藏的人较多,比较成气候,也较系统,并且形成了新文学版本学。而民国时期,书刊瀚如烟海。西风东渐,有以《说部丛书》为代表以文言翻译近代欧美文学开启民智的大量作品,有鸳鸯蝴蝶派的作品,有“五四”新文化时期的作品,有各地风起云涌的各文学社团的作品,有“左联”文学,有“闲适文学”。这还只就文学说。其他各类学术书、文献书、生活书、旅游书、民俗书、艺术书、图画书不一而足。若以地区说,有国统区、解放区、沦陷区;以纸张论,有道林纸、重磅道林纸、白报纸、草纸;以装帧论,有毛边本、袖珍本、滚金本、自印本;还有版别、品相、插图、封面及版税票、藏书票等,蔚为大观。面对这样的书海,如何入藏,我的建议只有一条:贵以专。专的目的就是形成自己的藏书特色,而一旦在质与量上形成特色,也就意味着藏书者奠定了自己藏书事业的基础。专藏形成,特色突出,藏界就拥有发言权,自己也会产生成功感。

形成专藏的诸多方法中,我认为最重要的一条是竭泽而渔。确定一至两个目标后,就要大搜穷索,尽量寻到此书的最早最好的版本以及其他相关的书刊。比如喜欢郁达夫,那么他的作品的历次版本,包括今天出版的有关作品,以及最早刊发其文章的杂志报纸,理论上都应入藏。虽然事实上不可能做到,但可以根据自己的财力和机遇进行选择。久而久之,必有所获。事实证明,这是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

再一点就是要有一定的量,形成规模。藏古书和藏近现代书有个很大区别。藏古书,可以量不大,但拥有绝精之本,比如某藏书家全部藏书不过百种,且基本为清代习见之书,但拥有一部宋刊两部元版,或有顾批黄跋各一部,那么便可以在当今藏书界领领风骚。这就是以精以绝取胜。而近现代藏书却不适用于此。原因是近现代图书中宋元古本和顾批黄跋这样的扛鼎之书极少,某种意义上说可谓空白。有位朋友将鲁迅四种最难得的著作《域外小说集》(第一册)、《北平笺谱》(初印本)、《珂绥・珂罗惠支版画选集》(编号本)和《海上述林》(天鹅绒本)以近百万元高价一网打尽。但像这种被新文学藏家唐?誉为“新宋板”、并为世人公认的扛鼎之书于近现代书刊中绝无仅有,且价格高昂,还要待以机会,因此只是特例。作为近现代书刊藏书爱好者,不能取少而精之路,而是要在量入为出的原则下购求某特定目标的精本,然后以此为中心向四周延伸,旁搜穷索,以专取胜。

今天我们从何处藏书

从藏书的角度来说,我认为首先是各地大大小小拍卖公司举办的拍卖会。因为拍卖公司举办拍卖之前,负责人已经将征来的书籍做了初步拣选和简略考证,剔除了那些没有多少收藏价值的书刊。加之古旧书刊借拍卖会号召之力从四面八方汇集一起,这样,第一可使人免除跑路之累;第二可使人稍省一点儿考证之劳;第三可让人自由拿取随意翻阅;第四,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拍卖出的价格并不见得高,有些被藏家看中的书落槌价,可能很便宜甚至流拍。所以,收藏古旧书,拍卖市场不可不去。

第二是旧货市场的旧书摊。如北京的潘家园、报国寺以及散落在各街巷的书摊及旧货店。这里边总流传着许许多多奇奇妙妙的美好故事,如收藏者以廉值得一绝世精品,售书者因低进高卖而一夜暴富,令人既满怀希望又满腹狐疑。我的看法是,对这些传说,虽然95%可作天方夜谭观,但有5%确是真的,因为笔者曾身历其间。所以,希望总是存在的。

这里,我想提醒一句,收藏,也是一种商业活动。商业活动,就要靠买卖双方来推动。买者卖者,有利益冲突,但其实互相依赖更大于、多于互相对立。过去藏书家称书业中人为书友,自有其道理。因为这样,人家有了好书才会首先想到你、通知你,甚至降价售予你;也会记住你的嘱托,帮你寻找所需之书。但今天读报时,有些文章讲到藏者巡视书摊时,见有某好书而摊主不识货,于是开始和摊主斗智,斗智之最常用也最寻常一技是目光不能凝聚于所要之书上,而是左边瞅瞅,右边瞧瞧,以目无定睛状使摊主摸不清属意何书,再经侃价,终以奇廉之价得之。随之大喜并讥摊主有货不识被自己捡漏。这种做法首先是失去君子之风。读古人书跋题记,那时藏书者并未有此行径,更未以此教育后来者。再者,捡漏打眼,如月亏月盈,本是藏书活动中寻常事,固不必为一时得失而沾沾自喜或闷闷不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市场是支撑事业的基础。便宜让你沾光,书铺关门走人;坑蒙欺诈主顾,客人再不上门。两败俱伤,藏书事业必将委顿。只有利益均沾,藏书之路才能越走越广阔。

第三个搜书的处所是旧书店。旧书店的竞争力不如拍卖行和旧书摊,原因有三:一是进货渠道窄,货色少;二是隔着柜台眺望,不方便拿取;三是服务仍有国营商店之遗风。但由于其国营招牌,一些单位、住户整批处理书时,仍愿请其前去,故仍不失为一淘书处所。

第四是藏书者个人之间的互相交易,或某学校图书馆整批清仓,或出版社处理库存,但这些不是主流。

今天我们藏书的目的

立志藏书,确定方向,开始■集,终成规模,下一步做什么呢?我认为就是通过整理、研究自己的藏书,进行写作,将藏书化为一种文化,使之发扬下去。

古代是没有藏书文化的。所谓古代的藏书文化,是今人替古人发掘的一种文化。为了研究传统文化并继承发扬,我们替古人总结出许多文化,藏书即是其中之一。因为古人藏书,主要的目的就是用。或是学者以此研究学术,以正前贤之说,以解史迹之疑;或是藏者以此校经勘史,以纠通行本之错讹,以复古本之原貌。但无人从文化层面上研究藏书兴衰和古籍流转,至多在书跋中发几通感慨。

今天则有所不同,不同就是文化意义上的扩大和延伸以及出书的便利多样。今天固然可以正襟读正经正史宋板元刊,但也同样可以随意看画报相片杂志期刊。过去读书出书研究经世致用或显露文采,因此多经史和诗文,而今几乎一切纸质文字皆可入收藏之列。过去搜书必得佳本名刊,而今集藏任何书刊都不会招人讥议。过去出书极难,祖宗著作至孙辈仍无力出版,乡绅出钱才办。而今出书已大便利,书话书的出版已蔚然成风。所以,我认为,藏书者应在力所能及时多写文章,否则不仅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古人。

同时,喜欢藏书爱看书话的人都知道,藏书终将散去。无论及身还是身后,最终它得散去。所以古代藏书家刻章常有“曾在×××家”、“得此书,费辛苦,后之人,其鉴我”及“……后得者宝之”等语。拳拳之心,令人悯然。但若有书话流传于世,便大可解此烦恼,可是古人不具此条件。因而今天写作书话不仅是对藏书文化的贡献,也是对自己的慰藉,更是对所拥有的书籍的责任。

最后,要强调两点:第一,我并不反对资金雄厚者收藏宋元明清佳本古籍,并认为这样的人越多越能推动藏书事业向前发展。只是想提醒一句,在当今货源近乎枯竭、价格屡创新高的情形下,锻炼眼力,增加学识和寻找机遇也变得非常重要。

第二,对广大收藏爱好者来说,搞好专题收藏的同时并不妨碍在财力允许的情况下,或有机遇的时候,收一些明清善本。毕竟,作为文化、文物价值皆高,在传统文化中地位不可动摇的古籍善本,无论何时都是藏书目标的最佳选择。

每一种事业都需要面向明天,每一种事业的发展都需要最广大的人参与进来,每一种事业也都需要给参与的人以希望和回报。藏书事业也是如此。我衷心祝愿藏书作为一项文化事业,不断壮大队伍,开拓空间,迎接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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