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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鸭子去爬树

2010-03-07 19:17:00 来源:博览群书 ○程万军 我有话说

《逆淘汰:中国历史上的毁人游戏》 程万军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28.00元

中国皇帝接班人的选拔制,扑朔迷离,充满变数,最后胜出的往往是“捡漏者”,这些“捡漏者”庸才居多,他们并没有做好接班的准备。而他们之所以胜出,常常是由于伯乐看走了眼。譬如向太后,以一个奶

妈的眼力决定了北宋最高领导人人选。她力举赵佶出任接班人,让画家从政,无异于让猴子去游泳,让鸭子去爬树……

后人都看得明白,画家赵佶不是个当皇帝的料,问题是,他的“伯乐”并不这么认为。谁把画家推上政坛?“伯乐”名唤“向太后”,她是宋神宗的伴侣,宋哲宗的奶妈(嫡母),也相当于赵佶的后妈。这个最关键的皇帝接班人举荐者,认准赵佶是匹好马。

众所周知,赵佶并非无才,然而他的才,非政治之才,而是美术之才。一个画家去干政治家的活儿,一者要说画家缺少自知之明,二者要说伯乐有眼无珠。

提及自知之明,须知欲望与能力不是一个珠联璧合的整体。自己适不适合做与自己愿不愿做有时完全是两码事。这世上人,并非有了自知之明便不去做自己不适合做的事,面对着万能的“芝麻开门”皇帝宝座,即便知道自己不能胜任,一旦落到身旁,谁都不会不当仁不让吧。

对赵佶来说,成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确是意外收获。父亲(宋神宗)已逝,同父异母哥哥赵煦继位(宋哲宗)。虽然这个皇帝哥哥命短,25岁便驾鹤西去,但那顶天子之冕,似乎怎么轮也不会轮到他的头上。

帝政时代的皇位继承原则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亡故皇帝无皇子,则论血缘关系亲疏,立同母弟;或以长幼为序,立年长者。而作为宋神宗第十一子的赵佶,既非嫡又非长,在通常情况下,继位的希望相当渺茫。哲宗有皇弟13人,其中8人已死,5人尚在,即申王赵?、端王赵佶、莘王赵俣、简王赵似、越王赵?。5人之中,申王赵?年纪最大,但有目疾;简王赵似是哲宗的同母弟。按照“传统游戏规则”,申王赵?、简王赵似无疑都是比赵佶更有资格的皇帝接班人热门人选。

不言而喻,赵佶的皇位是“捡”来的。他是个“捡漏皇帝”。无论哪个“规则”来裁,都应该判不了他获胜。但如果是“选举委员会”的关键人物看中了他,他的胜出机会就陡然上升,转成最大。

由此,必须提及封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班人选拔“通道”,它比北京的胡同还要狭窄。封建国家选拔官员采取科举取士,毕竟有着从乡试到殿试几种公开考试的选拔形式,而推举皇帝接班人,自古以来就那么几张嘴可以言语:其一是前任皇帝;其二为后宫执牛耳者,主要是太后头或太监头;其三就是朝堂上的权臣。

这三类“选皇人”的眼光,除了前任皇帝(先帝),另两类人大都藏有自己的小算盘。在前任皇帝猝死、来不及指定接班人的情况下,后两类人选拔的接班人,不是傀儡小儿,就是藕断丝连的一家亲。

比较历代选拔皇帝接班人的程序,具有朝议制度的北宋还是相对民主的。但皇权制度的本质不可能摆脱专制独裁政治,其中的自由民主因素,范围狭小,程度有限。

向太后把持的那次选拔皇帝接班人“常委会”,民主因素更小到极点。在哲宗夭亡,后党一手遮天的情况下,这种相对民主的朝议也变调为一人之声,众人附和。 

“朝议”的经过,当事人曾布在《曾公遗录》卷九中记载较细。向太后坐帘下,微出声发哭:“皇帝已弃天下,未有皇子,当如何?”宰相章?首先发言:“依礼典律令,简王乃母弟之亲,当立。”章?所言虽然并未违背皇位继承原则,但向太后立刻痛加批驳:“申王以下,俱神宗之子,莫难更分别。”她不愿再听不同意见,迅疾行使其最终决定权:“申王病眼,次当立端王。”向太后如此果断指定接班人,为章?所始料不及。但他仍要陈述自己的反对理由:“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章?不知,赵佶虽然“轻佻”,可对向太后却极为恭敬。自从父亲神宗死后,赵佶每天都到向太后的居所嘘寒问暖。因此,向太后把赵佶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哲宗意外驾崩时,老太太第一个想到的皇位继承人当然就是赵佶。知道赵佶与向太后这层关系“内情”的大臣们,遂随声附和向太后,“听太后处分”,章?“色沮”。于是,皇位由端王赵佶继承成为决议。年届18岁的端王被推上皇帝宝座,史称宋徽宗。

一言九鼎者总是从一己私利出发,视集体为玩偶,将民主当儿戏。皇权“临时代办”向太后更是如此。史称“皇太后决策立端王”,记述应准确无误。立端王为皇帝,向太后自始至终,充当了具有“指定千里马”特权的唯一伯乐。

千里马也好,鸭子猴子也罢,是没有自知之明且禁不住诱惑的,但伯乐之有眼无珠,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让猴子去游泳、让鸭子去爬树”是伪伯乐的典型做法,向太后力挺赵佶做皇帝的理由,至今看来都是令人摇头的误读:“先帝(宋神宗)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

有德有貌成为向太后力挺赵佶的主要理由,但这里唯独没有举出政治家的最重要才华:雄才大略。

向太后的推荐理由成为确定赵佶为皇帝接班人的决议。这里,最耐人寻味的是,选拔国家最高领导人接班人,是选德,选貌,还是选才?赵佶的胜出,恰恰验证了貌与德成为决定因素,而才能却最被忽视及“误读”。接班前的赵佶,刚刚成人(18岁)。在他18年的生涯中,没留下任何“英雄出少年”的痕迹,最显眼的“成绩”就是书画作品。

赵佶的人生导师是著名书画家王诜。那是个风流倜傥的艺术家。王诜其人有三大突出之处:一是善画,二是豪侈,三是好色。王诜“不矜细行”,生活相当浪荡。他除有妾八人而外,宅第之中歌儿舞女不计其数,并不时外出寻花问柳。这样的品行对于艺术家,并不致命。然而一旦转到政治家头上,就必然是坏事。王诜对青少年时的徽宗影响极大,他二人实可称为一对风流才子。在王诜这个导师影响下成长的赵佶,活脱脱是个浪漫的艺术家的角色。

大凡浪漫艺术家,意在长廊沉醉,并无兼济天下之志。

封建中国,相学比科学发达。不管是丈母娘选婿还是上司选官,最讲究面相。正所谓“薄命之人,不足以成功名”。而“天庭饱满”之人,则“福禄双全”。向太后眼力,没有伯乐的高度,大约凭着一个妇人对几个大男孩的印象。她独欣赏端王,在私心杂念、个人感情之外,不排除是对一个青年艺术家面相与气质的好感。当赵佶还是大男孩时,向太后就送侍女伺候,偏爱之情,常常溢于言表。

就美术领域而言,赵佶是匹好马――马是好马,只不过是在宣纸上飞奔的好马。到了国道上,“好”字就要置换为“驽”,是为“驽马”;伯乐欣赏艺术家没有错,但把艺术家从画坛推上政坛,就大错特错。伯乐是伯乐,但不是千里马的伯乐,而是驽马的伯乐。

画家从政,毁了国家;伯乐荐之,也毁了画家。

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中认为,有的人得到帝位是因为运气,有的人得到帝位是因为顺延,有的人得到帝位则全凭实力。而赵佶就是全凭运气得到帝位的人。马基雅维里还说,那些全凭个人实力夺得帝位的人,在得到帝位时会很难,但在守天下的时候就很容易了。而那些凭借运气得轻易得到帝位的人,在保守帝位时会很困难。诚哉斯言!凭运气得到皇位的赵佶,刚开始很惬意,而后却越来越艰难……最后终于“受不住”了。

金国灭北宋,赵佶不仅成了亡国之君,而且还做了敌国的俘虏。这对于余生再不能画的赵佶而言,是一种灾难,是才华的巨大毁灭与浪费。在北国期间,这个画家被扔进地窖,受尽凌辱,哪还有条件再拿起画笔、钻研他的“瘦金体”与“花鸟画”呢?成为战俘的赵佶,一定悔恨交加,除了埋怨大臣误己,他应该唤醒根本性的悔悟:如果他像他的师傅王诜一样专心当个画家,让德才兼备的人去当皇帝,也许能够安稳度过幸福的“艺术人生”。怎会沦落到生不如死的绝境呢?

惬意地在皇宫里涂抹了前半生的宋徽宗,从天堂跌倒地狱,在短暂的后半辈子时光里再无“艺术人生”。

他和儿子被金人押往北大荒时,金人要求他们“穿民服,露上体,披羊裘”,堂堂艺术家皇帝,穿上了金人百姓的衣服,还不得不光着上身,披上羊皮。这种强加的“行为艺术”,让画家羞愧交加,一度想悬梁自尽,虽被儿子死死抱住没有死成,但不久还是忧愤成疾,“疮疾满腹”,含恨而去。

画家皇帝死后也没得安生。据《宣和遗事》记载,宋徽宗死后,没有被“厚葬”,而是被金人“废物利用”,碎尸焚之。“直至一石坑前,架尸于其旁,用茶肭及野蔓焚之。焦烂及半,复以水灭,以木杖贯其尸,曳弃坑中。”金人把赵佶尸体扔到土坑上,架上火烧,还不是火葬,只烧一半,再用棍打烂,用水浇,然后扔进坑里。他们并没有把这个皇帝当作艺术家安葬,这种葬法唯一的用处是:可以将坑里的水做油点灯用!画家皇帝被“废物利用”到了极致,受辱到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赵画家在天之灵,可知一切咎由伪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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