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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演大赤包

2001-04-10 09:32:00 来源:书摘 李婉芬 我有话说

人总得有点追求,做一个演员,你要演戏,就应该演好。演失败了的痛苦,那种对不起观众的感觉,我终生难忘,演戏并不容易,做一个演员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是说你随随便便到台上,会说台词,会走路,长相还可以,就能成为一个好演员。演员要非常严格地、细致地、一丝不苟地对待自己的角色。我觉得现在我们许多表演,就是缺这点严格的、一丝不苟的精神,太轻率。有人觉得演戏容易,不容易呵大段台词也好,一个字也好,说不出点味道,说不出点思想,那就不能算是成功。
  
  对待艺术,要有一种献身精神,有了这样一种精神,才有成功的可能。我这个人病不少,可我比较乐观,不拿病当回事。当然得了病也吃药,可戏照演。《骆驼祥子》那么重的戏,我一天演过三场,当时就有病,可硬挺过来了。演《四世同堂》前,忽然发现肠子上长了两个瘤子,都说我是癌。得了,李婉芬,就这样了,大家瞧见我都难受。后来我也挺想得开的。如果是的话,那就是说,我走得比各位早点;反正大家迟早都要走的,你说既然就为早走一点,我连活都不好好活着,这就有点划不来啦,我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我就去练功了。听说“鹤翔庄”挺管用,我就练,练得相当不错,发功发得挺带劲的。后来说“鹤翔庄”被否定了,可我练得挺好。谢天谢地,我得的不是癌,是良性的,我又过来了。后来就参加《四世同堂》的演出了。
  
  这个《四世同堂》也怪了,就死乞白赖地认准我了。开始我说我有病,诸位再找人吧。可他们说非等我不可,还说“开刀以后看,如果真是癌,那就没辙了;如果不是的话,我们还希望您来演这个角色”。
  
  说句老实话,我不想演这个“大赤包”。我为什么不喜欢演“大赤包”呢我从看小说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我演了,将来对我不好,人家看完了,说李婉芬就像“大赤包”,那就麻烦了。这么说吧,对自己声誉不好,形象也不好。还有个顾虑,就是反面人物不好演,特别容易脸谱化,尤其是“大赤包”这个人物,很容易是“怎么坏,就怎么演”,最后完全脸谱化。我这是说的我自己。我们家里人也反对。我那个老大就说最好反面人物不要演,“将来人家会对您的印象不好”。而且,五十多岁的人了,演一个戏,弄不好的名声,而抱憾终生呵我也没法跟大家解释说:“同志们,我可跟她不一样。”我那个老三也反对,他很简单,中学生最怕外号,怕人喊“大赤包”。这个事情还真有,我走在路上给人认出来了,就喊“大赤包”了。直到现在,我那个老三都不爱跟我出去。那次我要买张桌子,我说:“老三,跟我去,我想买张折叠桌。”他说:“您自个儿去吧。”我说:“我哪里搬得动。”谈判了半天,最后他说:“我跟您去也行,咱俩要装着不认识,路上您别和我说话。”我说:“行,不跟你说话。”我骑自行车,他蹬三轮车,一前一后走。到了人民市场,我把自行车存了,我说:“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看桌子。”我俩说着话呐,看车的老太太过来了,“哟,您就是那个‘大赤包’吧”老三朝我发牢骚:“为什么您要跟我说话”我说:“那我也没办法,她认出来了怎么办”这是说笑话了。我当初不大想演这个角色。可是一方面是制片厂的热情邀请,再一方面是老舍先生的剧本吸引我——对老舍先生的戏我是特别喜欢,台词一念就上口。我是北京人,熟悉北京人的语言味道,再说,这个角色总得有人演嘛我说,那我就演吧。小说我反复看并摘抄了一部分。有关“大赤包”的情节、语言、动作,我都把它集中了,然后再作分析。我发现这个人物确实写得好。首先,是写得深刻,性格鲜明。“大赤包”的性格,具有那种对立存在的复杂性。她奴颜婢膝,又蛮横霸道。她不痛快了,上去给人小崔两个嘴巴——说起打嘴巴又有一个笑话。这打嘴巴,我开始特别打不下去。都一块演戏。你说我给人两个嘴巴,这怎么说所以我的手一到这里就“出溜”一下。导演老是通不过,前后打了仨嘴巴。那个小崔老给我作揖:“李老师劳驾了,您使劲打我一下得了,你要不使劲我还得多挨几下子,干脆,您一使劲就过去了。”叭——给了人一嘴巴。导演说“好”就算过去了。这说的是“大赤包”的蛮横霸道。
  
  “大赤包”的内心很卑劣、庸俗,但是她又附庸风雅,还要画张画啦什么的,“这个好,就要这张”。其实,她根本就不懂。她爱丈夫,可又怕他跑,像继母对待孩子似的,实际上他是她手中的玩物。她爱女儿,又不惜拿女儿做政治交易。她道德上极低,但是能力上又极强。不能把她演成一个泼妇,不能演成一个小市民,就知道打架。刁、泼、狠、横这四点是不够的。要把她演成“西太后”,要有气派。这是个阔太太。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反戏要正演”。有许多反面角色不成功,就是因为“反戏反演”,这是个坏蛋,我就演“坏蛋”,怎么坏怎么演。这就不容易演好。“大赤包”有她特殊的地方。冠晓荷不成器,吃喝玩乐,花花公子。没有儿子,就俩闺女。一个闺女就知道看书;一个虚荣心很强。日本人来了,他没有官做了,眼看生活水平要下降。于是乎她就自己出来。她确实有手腕子,爬上去了。你要演出她是个人,所作所为,是由她的人生观决定的,她就认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拼命拍日本人的马屁。我分析了这个人,我认为这个人物是可以创造好的,就演了。
  
  拍电视剧对我来说还是很陌生的,戏演过不少,拍电视剧还是个小学生,开拍之前,特意向人请教,电视剧和话剧有什么不同人家告诉我电视剧要“水”“淡”,我理解就是要更接近生活,等到真进了摄影棚,敢情并不那么容易,几千瓦的聚光灯对着你,烤得你脸上冒油,而且人来人往,人声嘈杂,有股子乱劲。从电视屏幕上看房子挺大,其实那房子没多大,一不留神,地下的皮线就能绊一个跟头。再说开拍就得马上进入角色,没功夫酝酿情绪,好不容易自己觉着来了情绪,放开了演吧,“停”,导演打断了。原来是出格了,就是说在荧屏上脑袋出去了半个,剩下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半张嘴。有这么几次,得,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脖子上,留神别动大了,别出格,注意力一分散,人物的内心、思想、情绪全没了,就连背好的台词都在脑子里凝固了,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了。所以,导演一说“合格”,我心里就甭提多遗憾了。后来,我逐渐摸索出点经验来,那就是准备角色时要特别细致,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表情都要有十分具体的思想内容,动作要特别准确,同时又要去掉舞台上适度夸张的表演方法,还要放松,叫人感觉是自然流露出来的,不是故意演出来的。我想所谓“水”“淡”,是指自然真实,不是故意演生活。这就需要演员有把生活中的一般动作,变成更凝炼,更集中的功夫。老实说,等我明白了这点的时候,戏也已经拍得差不多了。今天回过头来看,好多地方自己都感到没演好,尤其是台词,就不如在舞台上情绪那么连贯,语气那么自然。因为后期录音的时候,注意力又都放在对口形上了。
  
  《四世同堂》演出以后,观众很喜欢,实践证明,我的顾虑是多余的,观众是理解我的,不会把我看成“大赤包”。演出以后,有十几个省、市的观众给我来信,还有的送给我雨花石,甚至有的拿白纱手绢让我写一句话。有一次一个人见了我,给我鞠了一个躬,对我说:“谢谢您,给我们演了个好戏。”这说明现在观众的水平提高了,懂得艺术,会欣赏艺术。
  
  (摘自《“大赤包”自述》,东方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定价:14.80元。社址:北京朝内大街166号,邮编:10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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