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万名罪犯大转移

2001-04-10 09:32:00 来源:书摘 李占恒 我有话说

1998年,大洪水席卷中国,傍依嫩江的九座监狱被洪水围困,万名罪犯生命岌岌可危。狱警、武警受命带领万名罪犯大转移。部队作家李占恒采访了数百名干警和罪犯,写就一部长篇报告文学《万名罪犯大转移》,将一个特殊环境下的特殊群体之特殊经历、特殊情感、特殊命运,生动地展现给了读者……
  
  

政治局委员罗干批示

  
  吉林镇赉监狱告急
  
  一条消息多条渠道传到北京:
  
  武警吉林省总队,上报武警总部。
  
  吉林省司法厅,上报司法部。
  
  吉林省人民政府,上报国务院。
  
  ……
  
  发件单位:吉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发件时间:1998年8月19日16时05分;在只有一页公文的右上角有两个醒目的草书:急件!
  
  急件全文如下:
  
  吉林省监狱管理局镇赉分局遭受洪水袭击
  
    由于黑龙江泰来境内嫩江国堤决口,吉林省监狱管理局镇赉分局所属五监狱、七监狱已进水,其中五监狱家属区已水深3米。8月19日,洪水已达镇赉分局,公路已中断,预计近日分局除部分高岗外,其余将全部被淹,平均水深可达2.5米,届时镇赉分局所属九座监狱的监舍及居民住宅和约14万亩农田将全部被淹。镇赉监狱分局有干警和家属1.2万人,罪犯1万多人急需转移。目前分局已转移4000名家属和934名老弱残罪犯,形势相当严峻。吉林省监狱管理局和镇赉分局目前正在积极采取措施,组织人员撤离。
  
  这份主送国务院办公厅的文件,收到的时间是19日16时46分。文件报送:镕基、家宝、罗干、忠禹等中央及有关领导。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政法委书记罗干当日作了批示:
  
  请司法部立即派人前往灾区协助处理监狱受灾后的问题,要做到职工及家属和监狱犯人安全转移。
  
  罗干19/8

  
  罗干立刻电示司法部常务副部长张秀夫;
  
  张秀夫立刻驱车来到司法部属下的监狱管理局;
  
  监狱管理局局长杜忠兴及六位核心领导于21时45分应张秀夫之召,汇集监狱管理局会议室,接受中央领导的指示……
  
  一切布置妥当,已是20日凌晨,杜忠兴受命带领狱政处长、农业处长、财务处副处长,飞往吉林……
  
  随后,又有若干个中央要员被派往镇赉,他们是:
  
  司法部副部长肖建章;
  
  武警总部司令部副参谋长陈传阔;
  
  最高人民检察院政治部副主任张有海;
  
  ……
  他们虽各有分工,但目的相同,那就是落实中央首长的指示,协助地方安全转移职工家属和在押罪犯。
  
  
政府领着犯人走

  
  天上有飞机,水中有飞艇,地上有拥挤不堪的汽车……现在的人民共和国已经进入了经济发达的时代,怎么还会像60多年前那样,用铁脚板儿进行长征呢?解放军长途拉练是机械化,罪犯大转移肯定也是机械化,前些天走的那批人,不是乘的汽车吗?固然那批走的是老弱病残、禁闭中的罪犯,但是,现在又过了四天,以那时候的健康标准衡量眼下,大多数都够上弱者,又产生了不少的病号。转移,肯定是机械化。
  
  监狱犯人中,这种思想很普遍。
  
  二监狱的犯人郑福海,是个白胖的老头,一脸福相,不像撸锄杠的农民。一问,果然,他入监前是前郭县平丰村的党支部书记。因为贪污村里卖黄牛的款,被判了五年徒刑。他跟同犯说,大安港,我熟悉,那是大码头,停靠的船多得能数花了眼;如果真是抗洪用船派不过来,还可以从沿江各码头调,再往下,从哈尔滨调,从依兰调,从佳木斯调。
  
  有给老郑头帮腔的,也是个老头,干瘦,脸上有浅浅的、出天花落下的斑痕,他叫邹茂荣。入狱前是长春监狱办的一家企业的经理,因行骗,判10年徒刑。虽然身在大堤,不能天天看电视节目,难以从新闻报道中知道各地发水的情况,但是生活经验告诉他,嫩江发这么大的水,下游也好不了。洪水流入松花江,哈尔滨、依兰、佳木斯也要发大水,那里也要抗洪,也需要船,那一来,他说,没有船,有飞机,没见天上飞机来回飞。
  
  狱内与狱外,出于同一原则,方法也想到了一起:罪犯转移,用飞机,用大船,用汽车,但是实际情况有悖于人,飞机没有,船也少得可怜,汽车只能在转移的后半程输送。
  
  要飞机没有,要渡船很少,只有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出去。
  
  跟着政府走,就能活。
  
  跟着政府走,就能走出去。
  
  动员时,监狱长、副政委都说过这句话;分局长、副政委也说过这句话;厅长、副局长,也说过这句话;凡是受命组织罪犯转移的各级指挥员,站在罪犯队伍面前都说过这句话。也有没这么说的,但是说了相同的意思;之所以没这样说,是因为说话的人还没有掌握监狱中的特殊用语——政府。这个词在这里是名词简化用法,监狱法规定“国务院司法行政部门主管全国的监狱工作”,那就是说,参与监狱管理的人民警察是代表政府对服刑人员进行管理;同时“政府”在这里又是一个代词,不但指具体的监狱管理机构,也指做具体工作的监狱干警;更有宏观所指,如:
  
  罪犯说,人生走到这地步,就算完了。
  
  干警说,不能算完,听政府的话,就有希望;跟着政府走,就有出路。
  
  这里所言及的“政府”,就是党、国家和政府三者的代表。把罪犯从洪水围困中解救走来,政府又说了这句话。这句话既是生活的真实反映,也是理念的象征。
  
  当罪犯听说没有机械化,要开动脚步走出大堤时,又议论上了——
  
  罪犯问,真跟着政府走哇?
  
  干警说,是的,跟着政府走!
  
  徒步行军,艰苦是预料得到的。于是各级指挥员都做了务虚与务实两方面的工作。监狱长要亲自动员;要亲自领队。
  
  九监狱监狱长张林出发前,站在罪犯队伍前,下达了一连串的口令,先下了一个“向后转”,罪犯们迅速地执行了;接着下了一个“脱裤子”的口令,罪犯执行起来,便有些迟缓;再下达“脱裤头”的口令时,便没人执行了。不是不执行,是罪犯没有这个胆儿,都以为是听错了,等着监狱长再下一个准确的口令。张林有所省悟,便又一次下达了“向后转”的口令,做了一个动员,说明行军脱掉裤头的用心,是免得裤头的下摆上窜磨破大腿的根部、阴部,那样一来,痛苦难当,将难以跟上行军队伍。罪犯知道自己的监狱长有过当兵的经历,加之罪犯中也有当过兵的,上面监狱长讲,下面罪犯自己印证,于是,监狱长再一次下达“脱裤头”口令时,罪犯便闻风而动,唰地解放了下身,再套上长裤,便感到习习凉风在大腿根部吹来拂去。
  
  干警们把自身的经验用到罪犯身上,可以说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各监狱为转移途中走不动的罪犯和途中的给养,做了尽可能的搭载与代步的准备。除了带上堤来的马车,还收罗了毛驴子、马驹子以及自行车、架子车……还用树枝、塑料袋子等就便器材捆扎成担架,准备收容严重的病号。
  
  没有飞机,没有大船,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走。
  
  政府领着犯人走。
  
  
一个与两个

  
  罪犯,也不是一声令下就齐步走了的。
  
  20日,大堤上有两个罪犯病倒了。这两个罪犯一个叫胡明,吉林省松原市人,37岁,盗窃犯,1996年入监,刑期12年。他是镇赉分局在押犯刑期最高的犯人,他要到2008年才能走出坨子。还有一个叫程玉良,47岁,吉林省舒兰县人,1994年的监,犯的也是盗窃罪,刑期7年。胡明得了胃穿孔;程玉良发高烧,怀疑伤寒。二人都危在旦夕,必须赶紧送医院抢救。坨子里有三家医院,一家是专门给罪犯治病的医院,一家是给干部家属看病的医院;还有武警的卫生队。平时分门别类,特殊情况,互相增援,无论是罪犯,还是干警、家属、武警,不出坨子便可以治病。把罪犯从堤上运回坨子是大问题……几个医治方案同时出台了,包括通知胡明的家属来接;几个方案同时实施,干警边组织输送,边给松原市胡明的家里挂电话,说能不能从大安找条船来,运胡明出去救治。胡明家里人说,尽量想办法。但迟迟不见来船,不能再等了,再等要出人命,淌水走吧!
  
  任务交给了狱政医生,药剂师王耀辉。协助他的有一名干警,两名罪犯,配给他一挂三匹马的胶轮大车,一名罪犯赶车,一名罪犯跟车,车上躺着患病的罪犯胡明、程玉良。
  
  胶轮车在泥水里一扭一拐地向前挪。由大堤到坨子分局所在地,要经过一监狱、二监狱……马车一个劲儿打滑,泥水没过大车轱辘。马车走到一监狱门口,便被横在路上的水泥管子拦住了去路。王耀辉闯进一监狱的监门,找来四个留守的罪犯,四个罪犯急同犯之所难,二话没说便背起装满泥土的麻袋,一鼓作气垫了16袋,把路垫平。再上路,两个罪犯的脸便不是颜色了,蜡一样的黄,王耀辉马上给两人打吊针……程玉良情况见好,胡明起色不大。王耀辉对胡明说,你得挺住呀,马上就到医院了。车到二监狱,走不出去了,四周全是水王耀辉操起对讲机向分局求援,说,再不想办法,犯人怕是活不成了。分局说,别急,你等着,我们找崔局长要冲锋舟。冲锋舟要来了,但是只冲锋了一段路便冲不出去了,前方出现了陆地。还好,是一块可以走车的陆地,正巧有一辆出租车,王耀辉也没问哪儿来的出租车,只问拉不拉客,司机说,拉。听说拉客,王耀辉也不问价,赶忙安排两个罪犯上车,目的地,不能去罪犯医院,罪犯医院已经转移了,直奔专门为干警及家属看病的中心医院。300多米的路程司机要了10元钱,王耀辉不但痛快地给了,还连说谢谢。
  
  医院的医护人员也转移了,留下来的几个人全是高手,三个正副院长,两个护士长。程玉良的病由副院长诊治,护士长打针;胡明的手术是院长主刀,护士长作助手。手术没电,王耀辉直接去机关大楼找崔国文,崔国文给医院批了一台发电机。
  
  两个病犯都留下住院,偌大一个医院,只有两名住院病号,住院处没有护士,护士由王耀辉担任。
  
  王耀辉当过兵,是在连队做卫生员时学的医。在百十号兵里面选一个卫生员,不那么容易;被选中的,大都是有文化且聪明的小白脸儿,现在称为奶油小生。这样的小伙让人看上去干净利索,能当管卫生的兵。不信,到连队看看,肯定没有五大三粗的卫生员。王耀辉也不例外,一年四季都是穿西装打领带,再配上那匀称的身材,俊俏的脸庞,很难与威严的监狱警察联想到一起。但由此就断定王耀辉身单力薄那就错了,他是个多面手,又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王耀辉是在坨子里长大的,可以说除了睡觉,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罪犯,及至上学,同学里面也有释放人员的子女。跟释放人员打交道要泾渭分明,跟他们的子女也是隔着一个屏障,跟女孩不谈恋爱,跟男孩不交朋友,不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从前,还是不讲阶级斗争的今天。被关押的人与看管的人是不一样的人。这一条,作为干警的王耀辉知道,作为罪犯的胡明、程玉良也知道。但是一场大水上来,把隔着的那个屏障冲走了,犯人的“犯”字没了,就剩了一个“人”,你我他都是人。王耀辉把做的这些事儿都看作是份内的,因为他毕竟是一个医务工作者。在护理两个罪犯期间,偶尔他也发牢骚,那个时候,王耀辉连父亲、妻子、儿子转移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他却泡在水里守着两个罪犯,心里能平衡吗?但是又不能拿罪犯撒气。王耀辉每逢想心事的时候,就不吱声
  。唠嗑儿,三个人有一个不吱声的,又是政府人员,这嗑儿就唠不下去。闷久了也不行,王耀辉便打起精神跟胡明、程玉良唠嗑儿,那一来他就没好气了。
  
  王耀辉说:“都怨你们两个人,没你们两个,我就跟着大部队转移了。”
  
  程玉良说:“怨就怨吧,如果我们不得病,也走了。”
  
  王耀辉说:“我不想别的,我想转移到白城子、长春,赶紧找老爹、老婆、孩子。”
  
  程玉良说:“我想的是减刑,我入监积累四份材料了。这次跟着转移,如果表现好,还能得一份材料,那就积累五份材料了,就可以给我减刑了。可是,他妈的,这病早不得晚不得,立功的时候到了,病魔附体了。”
  
  王耀辉说:“你们,我,都老大不小了,你们早一天晚一天总是能出去的,我呢,再往下干,也就是一个监狱的小大夫;可是孩子,往下我们指望的是孩子,孩子现在在哪儿呢,是死是活?饿着没有?冻着没有?”
  
  程玉良说:“好人总有好报,王政府你放心,你的全家准保平安无事。”
  
  只管听不说话的胡明,也终于开口了,他说:“王大夫,王政府,你看着,就冲你,我出去,再进来,就不是爹娘养的……”胡明说话痛得脑袋冒汗。
  住院处在二楼,二楼只住他们三个人,两个罪犯,一个看护,三个人一个屋,一起住了九天,王耀辉为胡明、程玉良做了九天饭,端了九天的屎尿;胡明手术后不能咳痰,要用吸痰器吸,王耀辉找来两个大罐头瓶子,给他接痰。
  
  水上来了,淹没了一楼,二楼窗外是水,医院成了孤岛。一个伺候两个,两个配合一个,不能不说话,不能只说病的话,也要谈老婆孩子,也要聊爱情事业,三个人相依为命,直到有船来把他仨人接回监狱,与留守人员会合。
  
  那情景容易让人们想起苏联作家鲍里斯·拉夫列尼约夫的小说《第四十一》,小说女主人公马柳特卡是一个女红军战士,她奉命押解长着一双蓝眼睛的白军中尉向后方转移,中途遇着风浪,两人一起漂泊荒岛。在只有两个人的荒岛上,两人相依为命,进而产生了爱情。后来白匪的船只出现了,中尉朝白匪船只跑去,马柳特卡开枪打死了他,这是她消灭的第41个白匪。枪声响过,马柳特卡跑上前去,抱起中尉,呼喊着,我的亲人,我的蓝眼睛。小说到此结束。这篇小说一出笼便受到批判,苏联批判,中国也批判,说它是阶级调和,说它宣扬的是资产阶级人性,但是生活中就有这种事儿。不是吗?一个监狱警察与两个离开队伍的罪犯,也困守在一个“孤岛”上,三人相依为命九天九夜。但是今天我们不但没有批判,还给了这位干警以奖赏。
  
  今天中国版的《第四十一》是不受批判的。
  
  
安全方针定在“万一”上

  
  洪水中转移万名罪犯,这一事件,自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播报出去,便有许多报纸、刊物接踵报道。在这些人道主义的颂歌里,多了温情,少了肃杀力,作者似乎忘记了转移的对象是正在服刑的罪犯。这一来容易给人以错觉:这些人是罪犯吗?直至1999年2月5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报道了事件的真相,才解除了不少人的疑惑。
  
  中央电视台用相当数量的镜头与语言,强调转移的对象,是正在服刑的罪犯。整个调查都是围绕着共和国对这一特殊群体的特别对待而铺展。
  
  《新闻调查》给人以这样的感觉,没有这一特性,便没有专题报道的必要。这就是恩格斯所强调的“这一个”。
  
  犯人,是人,但不是普通的人,是犯有罪行,正的接受刑罚的人。罪犯,是以有别于普通百姓的心态与行为对待洪水中的转移。
  
  《新闻调查》有这样几段:
  
  被调查者一,吉林省监狱管理局副局长李立光,他说:“撤上大堤时,高粱、玉米比较高,有四名犯人逃跑,其中有一名是堤上表现非常好的犯人。”
  
  被调查者二,吉林省监狱管理局镇赉分局局长崔国文,他说:“关着‘老虎’的笼子一旦打开了,危害社会。我们要严防‘老虎’出笼。”
  
  被调查者三,武警吉林总队二支队五中队排长孙德志,他说:“一个犯人钻进了玉米地,我开了四枪。”
  
  李立光所说的四个逃跑的罪犯,有一个叫于宏强。嫩江涨水时,他给管教干警写请战书,要求上大堤抗洪,争取减刑,早早出狱。他的要求被批准了,于宏强在堤上表现很突出,受到领导多次表扬。但是随着洪水飞涨,他的情绪波动了,特别是看到留守监狱的同犯都撤到大堤上来了,大堤上人满为患,吃喝都成了问题的时候,他产生了逃跑的念头。他担心,这样下去,不被洪水淹死,也要饿死。他趁管教不注意,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同时跟随他的还有几个罪犯……当他们不得不露出水面时,发现还没有离开分局的抗洪区,登岸后,他们又混进了抗洪的罪犯队伍中。他们没有想到这是另一支抗洪队伍,在晚上点名时,这支罪犯队伍多了四个人,于是事情暴露了。
  
  这是捉住的,还有当时没有捉住,过了几天才捉住的强奸犯袁国杰等人。
  
  随便找出几个罪犯,先翻翻他们的案卷,再找他们聊聊。黄一凡,29岁,家住吉林省桦甸市里,地质勘探队工人。他个儿高,端庄,面部无明显特征,如果混在人群里,难以将他认出来。有一天他在姑姑家玩麻将,看见姑姑的女同事,本队一名工程师的爱人,挂金戴银,很是耀眼。回到家他难以入睡,起身把妹妹的彩色纱巾蒙到脸上,然后走到工程师的家,从窗户跳进去,摸到女主人面前,用刀逼着女主人,下令,把金银首饰交出来,女主人不从;他便用刀划她的左手,她还不从;他又划了她的右手,她依然不从;他便动刀划她的脸,在冷嗖嗖的刀锋接触到女主人细嫩的面皮时,她乖乖地照他的要求办了。黄一凡自以为蒙面对方认不出来,但是他忽略了口音,作案地点在吉林桦甸,作案者口音却是辽宁鞍山。于是这个蒙面大盗落网了,被判了10年徒刑,1992年5月5日入狱,2002年5月5日才能出去。
  
  问他,想没想过趁转移脱逃?
  
  他说:“想过。警戒再严,也有空子。但不是每一个犯人都想利用这个空子。我的情况是,服刑过了一多半了,抗洪干得不错,有减刑的希望,作为一个犯人熬到这步不容易,不能前功尽弃。我得忍着放飞的心思,看看,我的胳膊胳膊上刺着‘龙忍’二字,我就忍住了。”
  
  吕晓光,31岁,长春汽车厂工人。
  
  高个,大脸,五官端正,眼睛很有特点,像冷不丁走进暗处似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瞳仁儿浑浊,嘴唇乌紫。他首次作案,是在长春电影城,和一帮朋友玩,其中有一个当武警的同学回来探家,他借他的帽子戴在头上,在丁香花丛中寻觅。他看见一对男女在亲热,就走上前去,下令这对男女分开,然后就向他与她宣布,要想没事,回家取钱来。他把朋友分成两伙,一伙跟男,一伙跟女,这对男女乖乖回家把钱取来,送给了他们,男女各交300元,一下勒索600元。这很轻松,又很刺激,收入也很可观,作案一次就有第二次,接着便连续作起案来。这伙小兄弟一共有11人,吕晓光是副队长,他和队长带着小兄弟们打下了一块地盘。他自己数了数,一共作案136起,定了案的有37起。他被判了10年徒刑,2001年出监。
  
  他说他做梦都梦着跑出监狱,跑到长春他那伙朋友当中,跟他们一起吃喝玩乐。“我们讲究名分,我是他们的头儿,我在他们当中很自在,这和监狱的生活是天上地下之分。但我跑不出去。好听的话,我就不说了,起码我的身体不行。我的心脏有病,死活几个来回了。”
  
  谢振海,23岁,吉林省敦化市大锅盔镇人。
  
  眼睛不大,嘴也不大,但笑起来很有特色,眼角与嘴角的弧线几乎相交,给人一副滑稽相。就自然条件来说,观众熟悉的小品、相声演员,无一可与他相比。叫人猜着了,他真是监狱中的文娱骨干。晚会经常有他的节目。问他犯的什么罪,他说罪名多了:玩女人、抢出租车、偷东西……谢振海是个孤儿,先是姑姑养,后是福利院养,长大成人到社会上,便学坏了。教养院几进几出。这次是抢出租车司机,司机随身带了37000元,他抢走了一半,留给司机一半。完事,他走了。司机上派出所报案,一说抢劫犯的模样,警察很快就把他抓着了。他自己标榜自己:德行是挂了号的,模样是出了众的。
  
  他说:“我跑会很快被抓回来,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通缉别人,抓获难;通缉我,特容易,只要说此人长得像演小品,演相声的演员,叫你一看就想笑,得,就会一眼把我从人海中捞出来。我这形象把我坑了,也把我救了。”
  
  1999年春节谢振海自编自演了一个小品,不是喜剧小品,小品是正剧,题目叫《悔过》。说的是一位母亲前来探监,随身带来了家乡的粘豆包,没想到儿子跟妈妈吼起来,我不想吃粘豆包,我要吃肉,我要吃鱼,不给我带鱼、带肉来,你就不要再来看我母亲无奈,只好含着眼泪把回家的路费拿出来,上街给儿子买鱼买肉……这一来母亲回不去家了,这事儿被管教知道了,对儿子进行了批评教育,儿子感情大恸,而深深悔过。
  
  听了谢振海叙述的故事,谁能相信会有这样的儿子?监狱的干警会说,有。罪犯中这样对待母亲的儿子不少令人惊讶。可以说,比听到犯人的罪行还惊讶惊讶之后,便领悟到了罪犯与普通百姓的不同,找出了罪犯之所以犯罪的心理依据。这不是丧尽天良吗?
  
  太可怕了,可怕的感情,可怕的人。
  
  这些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们自我表述,不跑,不闹事的理由厚实吗?
  
  他们在大转移中能不能跑?能不能闹事?
  
  结论,提问者自己可以做出。
  
  7月15日,在大堤上,犯人崔建、刘金友跑了,武警机动班的班长朱永胜带着兵去追捕……眼看崔、刘二犯要进玉米地了,朱永胜对空中打了一枪,并说,不许动,再动,我就朝身上打了崔、刘二犯不敢再跑,回过身来,只见崔建手持镰刀,刘金友拎着两个扒锄,二犯朝朱永胜走来,朱永胜明白二犯的意图,于是又朝天上放了枪二犯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不动了。二犯,一个是抢劫杀人,一个是惯盗。二犯,都为此而加了刑。二犯在转移队伍里吗?没有。二犯刚刚制造改造事故,怎么可能跟一般服刑人员享受同等待遇呢?关在禁闭室里的罪犯,戴着脚镣,在18日同老弱病残,先转移走了。走了这样的犯人,大部队多了几分安全,但是,大部队中还有他们的同类。
  
  1万名罪犯大转移,务必要把安全方针定在“万一”上。
  
  
枪声不断

  
  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查明:
  
  一上路,就响起了枪声,六中队押四监狱的罪犯,过英台村,一名犯人不服干警管教,几个犯人串联起来企图伤害干警,哨兵鸣枪制止,平息了骚乱。
  
  一路上,枪声不断。
  
  上了路,因为干警带着罪犯行进,携枪不便,便做了“技术”处理——将枪与弹分离开,干警扛的枪,没有子弹。转移路上武装震慑的枪声,来自武警方面。
  
  五中队
  
  五中队的孙德志排长,负责400名罪犯的押解。这些罪犯都是制砖厂的。制砖厂的罪犯刑罚普遍比较重,不放心他们去大田劳动,才集中到制砖厂,制砖厂警戒条件严,不容易脱逃。孙德志押着罪犯走出鸡爪壕,虽然风雨交加,道路泥泞,但是罪犯队伍行进速度不减,走到一片玉米地,后边第五组的罪犯居然做超越第四组的运动这还得了,管教干部制止不听,武警战士制止也不听,眼看着进入高棵作物区孙德志把冲锋枪举了起来,先是大喊一声,停止前进,无效,接着孙德志便冲着天空打了一枪,犯人一愣,接着他又连打三发子弹,犯人全停了下来……这时现场静极了,只有雨哗哗啦啦地响,再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但不宜耽搁时间太久,孙德志下达了归位的命令,犯人开始照他的命令行动……一个犯人对另一个犯人说,哥儿们,稳当点儿吧,班长急红眼了。管教们
  上来把散乱的队伍重新整理,又报了报数,又编了编队,得到孙德志的允许后,才继续赶路。
  
  如何对待这起犯人骚动?
  
  孙德志认为,这是暴动的症候,必须拿出果断的措施来。
  
  一中队
  
  一中队押解罪犯转移时多次开枪。
  
  第一次,19日,由监狱向大堤上转移的途中,有罪犯起哄,引起队伍混乱,达斡尔战士沙海风开枪震慑;
  
  第二次,20日,堤上,晚间,两班哨兵交接,清点人数,发现缺少一名罪犯,班长陈慧亮鸣枪报警;
  
  第三次,第四次都是发生在24日,大转移的途中。
  
  24日那天七监狱的罪犯转移,六监狱的罪犯也转移。按指挥部下达的行军次序转移,两个监狱的罪犯相安无事。由于道路不好,行进速度很难掌握,队伍的间距很难控制。上午11时,走到16公里处,两支转移队伍发生了重叠:六监狱的队伍在堤上行走,七监狱的罪犯队伍下到堤的腰部行走,队形由四路变为一路。根据执勤的需要,哨兵需要与罪犯的队伍拉开距离,于是不得不到堤下押解……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两支罪犯大军相遇,由起哄很快演化成对骂与冲撞:站在堤顶的六监狱的罪犯,企图把堤腰的七监狱的罪犯排挤到水里……根据这种情况,中队长孙云做了三种判断:一种是恶作剧,在堤顶的一方,自以为美,便对堤腰的一方显耀,进而使坏,排挤下水,看同犯狼狈相取乐;第二种可能是图谋暴动,因为挤压的结果是押解罪犯的战士首先被挤进水里,接着两伙罪犯聚集一起,一哄而起,混乱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包括抢夺哨兵武器,暴动;第三种可能是两方罪犯火并,从两伙罪犯的对骂中,听出来这两个监狱的罪犯中有相互熟悉的,并且是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由两人对骂,到两伙罪犯叫阵,接着两伙罪犯向一起冲撞……事态发展十分严重,六监狱罪犯居高临下,七监狱的罪犯处于劣势,向水边退缩……这一来罪犯队伍大乱,武警战士被挤进水里,当班哨兵徐洪波请示是否开枪,孙云当即下令:鸣枪警告在枪口的威慑下,孙云又补上一句颇有震撼力的话,说:
  
  “谁再动,哨兵不用再请示我了,可以开枪,直接击毙”
  
  罪犯平静下来。
  
  罪犯停下脚步,整理队伍,继续前进……走到一间水房,队伍又乱了,罪犯都去抢占那口压水井战士刘晓东向空中鸣枪,稳定了打水的秩序。
  
  九中队
  
  有一例开枪事件,武警的判断与监狱的定罪是完全一致的。
  
  那是24日13时20分,在27公里处,九监狱与二监狱的2000多名罪犯相会到一起了,场面很乱,武警战士几乎被挤进水里……这时,一个叫温祥的罪犯涉水向一块玉米地运动,水流的速度很快,冲得温祥的行走速度也很快,眼见罪犯钻进玉米地了,一个叫张杰的朝鲜族士兵,连开三枪把企图钻进玉米地的温祥制止了。张杰的这三枪起到了三个作用:一是制止了罪犯向玉米地靠拢;二是震住了堤上混乱的局面;三是保证了这两个监狱下一程转移的安全。为此中队长白云道为张杰请了功,还将他的事迹四处宣扬。白云道是朝鲜族同志,他在介绍张杰时特别强调了三点:一是机动班班长,二是足球踢得好,三是和他一样是朝鲜族。为了准确说明事情,白云道还在一个记事本上作了记录,那上面写道:
  
  温祥,是九监狱渔业大队二队的在押犯,因抢劫罪判有期徒刑五年,2001年4月17日出监,籍贯,吉林省乾安县,认定为转移途中逃跑未遂,依法加刑六个月。
  
  白云道,一个办事十分认真的朝鲜族中队长。
  
  可以说押解罪犯,一路有枪声相伴。
  
  (解放军出版社2001年1月第1版,定价:19.80元。社址:北京地安门西大街40号,邮编:100035)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