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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与停泊

2001-05-10 09:32:00 来源:书摘 杨葵 我有话说

突然想到了个“泊”字。
  
  现在港台语汇盛行,经常听到“泊车”一词,意思是把车开到停车场。这里这个“泊”字的出处有两种可能,一是殖民地化了的汉语现在这类语言又反过头来影响中国大陆的日常语言,董乐山先生曾将此称为“汉语的自我次殖民地化”,源自英语的“Park”,香港人的国语不标准,音译就成了个“泊”字;另有一种可能,是保留了古汉语的风范,古汉语中的“泊”,据《说文解字》上说,是“浅水”的意思,段玉裁注中有云:“浅水易停,故泊又为停泊。”
  
  由此就又想到与“泊”有关的两个词汇:“漂泊”与“停泊”。
  
  停泊是可靠的,安全的,宁静的,有点落叶归根的。小船从波涛云起的海洋归来,扑向温暖怀抱一般地找到了港湾,这叫停泊。漂泊则是始终在动的,归无定所的,目的地在哪儿自己也不知的。一叶扁舟在茫茫海面漂来荡去,流浪汉一样东倒西歪,岸也许离得很近,但是看不见;或者有时看见了,却没心思去靠的……
  
  细想想这两个小小的词汇,似乎能量很大,竟能概括整个人生百年似的。
  
  人在娘胎里,原本就是停泊的状态。一旦来了人世,便开始了漂泊的历程。从小到大,从幼稚到成熟,从儿子到父亲,从少不更事到老成持重……探来探去的,说得好听些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白了,就是索尔·贝娄那部著名小说的名字:“晃来晃去的人”DanglingMan,这就是漂泊了。漂着漂着,漂累了,力不从心了,想停泊了,死亡也就来找你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停泊了,停泊在黄土地下,或者化作一缕轻烟,流逸在半空。
  
  由停泊到漂泊,再由漂泊到停泊,这两个词汇的一个轮回就此结束,等待着新一轮的再度开始。
  
  “漂泊”与“停泊”,似乎还能概括人间万象。比如就拿写作来说。
  
  王安忆出了套文集,有一卷的书名叫“漂泊的语言”。这个书名起得好,因为很能说明她———其实也是任何一个作家所应该有的正常状态。王安忆本人曾经在不止一篇文章里说过,她写小说写了20年,到现在,终于弄明白了不该怎么写,但是,该怎么写,她仍然说不出来。这就是漂泊的状态,她还在小说里漂泊着。
  
  照这个逻辑说,对于写作,漂泊的状态应该是一种好状态,停泊好像意味着江郎才尽,文思枯竭,不会再有什么发展。其实也未必尽然。
  
  一个作家,总有他的巅峰时期、巅峰之作,逢到这种情况,如果能够保持住,始终如一,这也是一种停泊吧,这种停泊的状态不是也很好吗?
  
  可见漂泊与停泊,说不上哪一个更好,要放在特定的上下文中去看,二者有点对立统一的味道。而且大部分情况下,这两者是纠缠在一起的,很难明白地分清你是你,他是他;而是呈现一种你中有他,他中有你的情景。道理很简单,因为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有趣的是,漂泊与停泊两者之间往往互相渴慕、钦羡。漂泊的时候,老想着:漂泊太苦了,浪迹天涯的,到哪儿是个头啊有个温暖的臂弯多好啊待到真在温暖的臂弯里安然而卧,又嫌太安逸、没了冒险、没了新鲜劲儿,于是躁动不安,千方百计地寻找刺激,想去再度漂泊。这种情形,在爱情、婚姻、家庭这类事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有人说,已婚男人的心理深处,都有做流浪汉的梦想。这话一语道破了漂泊与停泊的玄妙关系。爱情就像漂泊,阴晴不定,忽东忽西,今天还在一起相拥相亲,明天可能就不欢而散,即便相逢,也形同陌路。更有甚者,爱不成,反成仇。总而言之,一场爱情,轰轰烈烈,不知要流多少伤心泪,走多少曲折路,才能换来一场婚姻,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修百年两人同行,修千年方能共枕。可一朝结了婚,成了家,算是找到了宁静的港湾,停泊下来,刚开始还沾沾自喜,沉溺在两人小世界乐不思蜀,时日一长,心思就又有些飘渺,看着那些自由来去的少年,便有些怀疑婚姻、家庭的必要性,觉出一些停泊的沉寂与乏味,内心不禁怀想往日的那份漂泊情怀。
  
  说到底,就像大脑与身体、物质与精神、理想与现实这些矛盾组合一样,漂泊与停泊也会始终困惑我们一生,对我们进行双重挤迫,一方诱惑你,另一方肯定就会阻拦你,它们是我们大脑里的两支大军,一刻不停地角逐。而我们就在漂泊与停泊之间摇摇摆摆,跌跌爬爬,撞得鼻青脸肿,恐怕直到终极的停泊到来之时,我们还没弄明白,到底该去漂泊,还是该停泊了。
  (摘自《在黑夜抽筋成长》,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1月版,定价:14.00元。社址:北京丰台区万泉寺甲1号,邮编:10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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