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形容衣服是我们自己的贴身环境，我们住在自己的衣服里。从某种意义上说，衣服就是我们的另一个家。
从夏娃偷吃禁果起，人类便有了衣服。从此人就悄悄地住进自己的衣服里，渴望着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似乎皮肤喜欢在这空间里做孤独的思索。衣服产生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相对自由。到了冬天人们喜欢在衣服里深居简出。就像远离了闹市，躲进了乡下的老住宅，享受着难得的安宁和肃静。灵魂似乎也在身体的深处架起篝火，越是寒冷的时候，我们就越是渴望着温暖。衣服真好，在这时候，它的体贴更像是亲人。
当我从容地穿过寒风时，雪花飘来了，它在衣服上舞蹈。那满身的花瓣奢侈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成了童话里盛装的公主。到了家里，我不得不抖掉身上的雪花，然而雪花还是融化了，衣服潮湿了，让我产生错觉，以为那是衣服伤心的泪。
衣服也是一种语言，它能表达一个人的气质和品味。谈到时装，似乎说得最多的时髦与过时的话题。时装更新的速度令人震惊。我也曾赶过时髦，时过境迁，面对昔日无比钟爱的时装竟深恶痛绝，那浅薄的颜色和轻浮的质地使我陷入深深的惭愧之中，我甚至不能原谅自己。你信不信，此时此刻，衣服在审判着我，使我反省和思过。
而我的朋友李琦，常常穿着我未曾谋面的美丽衣服。我忍不住问：“又是新的”“旧的”她说，她的衣服从不过时，因为那具有个性的审美和浸满自然气息的质地，使她的衣服总是那样年轻和脱俗。她穿着昔日的衣服，穿着穿着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岁月。衣服会下意识地流露出往日的心情，那上面记载的阳光和雨水是洗不掉的，包括它的磨损也让人生出很多情感。我在欣赏着这样的衣服时，竟为它历经时间的磨砺却依然清爽而打动。
说时装的品味和一个人的心灵有着密切的联系并不过份。衣服会不经意地透露很多关于人的出身、学识、品格等秘密。其微妙之处令再精明的人也无法逃避。衣服是人的另一种表情，它有喜怒哀乐。当一个粗糙的人变成一个有地位的暴发户，虽然他想竭力不让人们发现过去的痕迹，衣服却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出卖你，使你露出破绽。你能说衣服仅仅是表面现象吗庸俗的人会把衣服穿出闹市的效果，超脱的人使衣服也成为意境。当自然环境遭到人为的严重破坏，满街艳俗的服饰同样污染了我们的目光。我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也惟有更加介意自己的贴身环境。就像营造或布置着我的家园，让这美好的、纯洁的氛围笼罩着我。这个时候穿衣好像也别具意义了。衣服是有品格的，它间接地影响着我，使我住进善良里，生出美丽的目光。
我的衣服甚至和我的灵魂是息息相关的。它首先应该具有良好的质地，就像我在《纯棉花布》中写的那样：“纯棉花布，是我向往已久的生存背景，让我想到生命的质地，在这缤纷的世界里惟有这布宠辱不惊，穿过悠悠的远古，一身清香，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棉布有根，它来自植物。
那么，我的衣服还要单纯平静，素朴且富于蕴味。在一处寂寞的服装小店里，有一件衣服深深地打动了我，古旧且有品味。它闪着姐妹一般的目光和我说话，好像那衣服有一段身世，在满街刺目的色彩中，它不把颜色道尽。一切流行趋势都与它无关，它静静地等着属于它的人，当很多衣服迅速地遭到淘汰时，它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既不耀眼也不现代。依然那样“旧”，又依然那样“新”。我穿着这样的衣服，因为衣服的品味而严以律己。在这样的衣服里生活着，日子也散发出芬芳的味道。
对于我们的皮肤来说，夏天的环境更为重要。真丝的质地使皮肤受到柔软的爱抚。它们彼此爱慕，好像在这样的接触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当我们身体的每个毛孔都感到快乐时，衣服该是多么的得意。
夏娃决不会料到，她仅仅因为害羞，却使衣服在漫长日子里生出许多事端，进而演化成一门艺术。而我，在穿衣服时竟享受起衣服的精神世界来。夏娃该是怎样的吃惊
摘自《讲穿》，海南出版社2000年9月版，定价：18.00元。社址：海口市金盘开发区建设三横路2号，邮编：5702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