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生活了几年，不知见过多少乞丐，因而也瞧出些名堂来。
第一种乞丐是最纯粹的也是最常见的乞丐。他们破衣烂衫，蓬头垢面，面无表情地坐在路边，身前放着一纸杯，见了过路人就要零钱。有些乞丐衣着与正常人没有太大区别，也有些乖巧，却比较规矩。他们会在身边放一个牌子，牌子上说尽自己的苦况。有的乞丐见了路人就问好，手里的纸杯子却分明是要钱的意思，路人给了钱就格外客气地致谢，路人不给钱不搭理，也还是三分客气。在柏克莱学生街有一乞丐，每天都固定在一个地方，春花秋月，风吹日晒从不挪动半点位置，而且始终端坐在那里，保持着温和的面容，频频向人问好。
第二种乞丐是到处游走，随处要钱的乞丐。他们之中有homeless，也有当地的居民，有要钱维持生活的，也有要钱用来吸毒的，有客气的，也有蛮横的。你在大街上行走，说不准朝你走来的那个人就会向你要钱。特别是那些要使用零钱的地方，诸如地铁站、商店门口、银行门口、洗衣房等处，常是游动乞丐出没的地方。有些乞丐要钱比给钱更气粗，动辄对路人发脾气。某日在洗衣房，一位牛高马大的乞丐向我伸手说："给我５毛钱。"我看他竟是正气凛然的样子，就冷冷回他一句："对不起。"乞丐拧紧眉毛，瞪着眼睛说："我只要５毛钱，你知道吗？"似乎他不抢劫我就对我十分开恩了。我不想多言也不敢多言，转身就走。
第三种乞丐是那种特别乖巧的乞丐，有些狡猾，难听点儿说近乎无赖。你去加油站加油，突然就碰上了"活雷锋"，他擦完车就要钱；你想到街旁停车，绕来绕去才瞧见空位置，空位置上却站着一个等待领赏的乞丐，似乎那位子是他特地给你占来的。有些乞丐更高明，我刚到美国未出机场就见识了。那日在圣荷西下飞机，进入美国海关，然后准备换乘飞往旧金山的飞机，长时间等在候车室。这时有人到处散发小小的纪念品，也往我面前放了一枚。我把他当做友好人士，说声谢谢就收起纪念品，不料他过几分钟转回来了，开始向众人收钱。与其说收，不如说要，叫人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后来才知道玩这种把戏的人很多，其实就是变相的乞丐。
第四种乞丐半是行乞，半是行骗，说是骗子也未尝不可。我在美国生活了四五年，这样的人也碰到了不少。他们几乎都是口舌如簧巧言利词的好演员，几分钟之内就会说得行人若不掏钱就觉得不仁不义。有次在地铁上遇到一位很绅士派头的中年男子，他说他的钱包丢了，无法坐地铁回家，然后就问我能不能借给他两美金。我有些犹豫，那时两美金对我来说并非小数目，街头吃顿饭也不轻易超过这数目。他拿出纸笔，要我留下地址，声称明天就给我寄钱还我。我看他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很潇洒。时隔几天，我看见他在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方式向别人要钱，还是那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后来又见到他这样的人，便不敢轻信了。
第五种乞丐很奇特，是那种视流浪为浪漫、以乞讨寻刺激的人。但他们并不穷，甚至是富家子弟，其中有些是嬉皮士。衣着极破，却是奇装异服；身上颇脏，头发却染得红红绿绿，甚为讲究；自己在伸手要钱，身边也许还带着一条品种不俗的狗。也有些少男少女，完全是乞丐打扮。有一天，是个晴朗的春日，路边花香袭人，忽然间一股尿骚味向我扑来，迎面走来几个少男少女。他们穿得脏乱不堪，却掩饰不住青春姣好的容颜和明亮聪慧的眼睛。其中一男一女勾肩搭背，爱昵非常。
"先生，给我们几个零钱吧"一个２０岁左右的男孩朝我喊道。
我愕然站住，不知所措。他们也不在乎我给与不给，说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一股尿骚味儿。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他们。
还有一种很奇特的乞丐，你简直不能把他们叫做乞丐。他们往往出现在旅游胜地，一身戏装，站在那儿像机器人，动作起来也像机器人，眼皮眨也不眨，手里拿着一个纸杯，无言地要你放钱。在旧金山渔人码头，几年前只有一个人这样要钱，几乎可以称做一个景观了。如今效仿者甚多，近来还瞧见一个１０多岁的孩子。我只远远朝他看了看，他就足蹬轮子，闪电一样来到我面前，双手捧起纸杯。前些天陪国内来的朋友去旧金山渔人码头，朋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演，看不出是机器人还是活人，瞧得直发呆。这时对方忽然朝他伸出胳膊，纸杯呈在他面前。朋友一声惊叫，后退两步，随后大笑起来，心悦诚服地送给对方几毛钱。这样的乞丐似与卖艺者等同，其中的佼佼者使人不得不赞叹几声。且不说演艺如何，单是那持续很久纹丝不动的定力就是门功夫。
摘自《大学生》２００１年第２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