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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斯诗选》

2001-08-10 09:32:00 来源:书摘 凸凹 我有话说

在我的阅读生活中,有三部质朴而隽永的书是我长读不舍的:一是梭罗的《瓦尔登湖》,一是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另一部就是《彭斯诗选》。说它们质朴而隽永,是由于三部书都写的是土地上的事情,均以土地的深厚、平静和质朴来挖掘生命的来源与精神的原点;无论散文还是诗,其语言的质地都是那么的简洁、清澈而准确,不事铺陈,绝少杂蔓,自自然然地点化着,率然地告诉你心灵的消息。它们的精神命脉是一致的,便是梭罗所说的"大地道德"。
  
  "大地道德"在他们那里,已非生态学的意义,对土地的热爱与尊重,已作了伦理学的延伸---尊重生命,崇尚和平,完善道德,节制自奉,忠于精神,勤劳向善等等,已成为一种生活原则。写作对于他们来说,不是生命的派生物,而是生命本身。人格与艺术的一致性要求,使他们回到了生命的原点---人性与爱。
  
  然而,梭罗、苇岸和彭斯之间,是有区别的---
  
  梭罗与苇岸对"大地道德"有着自觉的思考与追求,它们的精神活动是置身于理性光辉的照耀与引领的。因为,从世俗含义说,梭罗与苇岸已不是"土地人",而是现代城市文明中的一个代表性"符号":士。他们对土地的亲和是以精神为指归的。即便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筑屋而居,亦不过是这种亲和关系的试验方式,或者如林贤治所说,系"一种人格的实践活动。"是以获得感性体验为出发点的。
  
  在士阶层中,梭罗与苇岸是心灵极端敏感的人,敏感得甚至有几分神经质;因此,他们最深刻地感到了物质对精神的挤压。正如苇岸叹息的那样:"这是一个被剥夺了精神的时代,一个不需要品德、良心和理想的时代,一个人变得更聪明而不是美好的时代。"士人格的内在驱动,使他们不甘心于精神的"被剥夺"---因为精神是士的生存基础;那么,他们本能地选择了抵抗。
  
  他们未尝不想在城市文明里筑起抵抗的营垒,城市毕竟是文明传播最快捷的地方。然而,城市是以物质繁荣为象征的,鼓励消费,使欲望膨胀,对精神的几声呐喊才刚刚出口,就被甚嚣尘上的市声遮蔽了。那么,就只能把目光转向乡野。乡野上的播种、繁殖和劳动多少还保留着自然的状态;乡野上的人性还多少保留着善良、淳朴、谦卑、友爱、宽容、和平与宁静等尚未被"物化"的人文特征。也就是说,农业文明的土壤正可以承接他们的人文主张与人文理想。他们找到了精神的最后凭依,便提炼出"大地道德"的理念,走乡村"包围"城市的道路。以农业文明反抗城市所代表的现代文明,是一种矫枉过正的做法。但,正因为矫枉过正,才能惊动和震动人心,才能产生有效的反拨效果。所以,梭罗与苇岸的"大地道德"是捍守精神价值的一种斗争策略;因此,他们从来不是迂腐的落伍者,而是睿智的精神战士。如果不看到这一点,就会发生误读,就会钙化他们的心灵韧性,就会弱化他们的精神刚性。
  
  概括地说,梭罗与苇岸是借解读大地而阐述他们的"大地道德",继而对人类施以真切的人文关怀的。他们不是纯粹的"大地之子",也不是大地文化的创造者;而是以农业文明为素材,以城市文明为坐标的旨在反物化反异化的思想者。
  
  而彭斯却不同。他是纯粹的大地之子,是农业文明率性的歌者,他的整部《彭斯诗选》,是"土地文化"的原汁原味的经典的感性文本。
  
  彭斯是十八世纪苏格兰土地上的一介农夫,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一直干着"超过体力所容许的苦活",在贫困中只活了三十七岁。然而他却写出了极为优美的诗歌,被人称为"天授的耕田汉"。一句"天授",道出了彭斯的写作本质,便是服从心灵的愿望,率性而歌---当歌则歌,当止则止,全凭着心性的起落,别无他顾也。总观彭斯的诗,记农事,诉交往,论事态,均流淌出一股清亮的调子---愉悦。有论者说,这种不计世事沉浮与生命悲苦的一味愉悦,透出彭斯之浅。这是文人的隔世之说,与彭斯的心地无关。作为耕夫的彭斯,肉体已疲苦不堪,心灵自然要诉之以愉悦的抚慰,这是生命律的自然调节。所以,彭斯的诗正应和着文艺的本源,即生命的自然表达。他无意成诗人,生命的自然律却把他造就成诗人;他无意发表诗作,但心灵的声音却会不胫而走。
  
  以心灵表达为起点的彭斯,他的诗,便具有了彻底的自然的本色,即:土地的本色。
  
  他抒情,而不矫情。田埂为什么美因为心爱的姑娘坐在田埂上---
  
  我紧紧把她抱住,
  她的心直在扑腾,
  我祝福那快乐土,
  月下的好田埂!
  天上月光加星光,
  照耀那个良辰,
  她将永祝欢乐的夜晚,
  在那月下的田埂。

  
   (《麦田有好埂》)
  
  在彭斯的诗里,是美好的感情,使人和大地达成了最自然最和谐的关系。对自然的热爱,离不开满怀爱意而有敏感的心;因此,人与自然交恶的罪魁,便只能是人。这是土地上的真理。
  
  他真纯,而不功利。田园之上,也有世事;既有世事,便有是非。事故者,只见利害,不论是非,常作欺世之谈。而彭斯的诗,听凭良知的呼唤,对世事亦做本心的臧否---
  
  有没有人,为了正大光明的贫穷
  而垂头丧气,挺不起腰---
  这种怯懦的奴才,我们不齿他!
  我们敢于贫穷,不管他们那一套。
  什么低贱的劳动?
  官衔只是金币上的花纹,
  人才是真金,不管他们那一套!

  
   (《不管他们那一套》)
  
  那么,便知道现在的作家为什么活得那么累,概与他们的写作态度有关---他们陷入功利化的写作之中,成了世俗的奴隶。他们把自己迷失在对金钱、权势、美色和时尚的追逐和依附之中,为了保住那尺寸间的利益,他们心无所据,不敢发出真实的声音。
  
  他质朴,而不迷乱。大地诗章,鲜花和美女自然是表达的母语。而他写爱情写美女,像田野的土,像山头的树,像林中的风,是美丽风景的一部分---有醉人的欣赏,而没有非分的占有。其语言的净洁与感情的纯粹一如土地的品格,提升了生命的尊严与美好。他写美人的裸足,却不写着了丝袜的腿;因为裸足是行走在泥土上的自然之美,而丝袜的颜色,却是对肉欲的撩拨。读过彭斯的情诗,便会感到,他是多么地重情,却又是多么的纯情---他是爱的处子,又是大地的赤子。
  
  所以,要想参悟梭罗与苇岸的"大地道德",便不能不读彭斯的诗。他的诗是"大地道德"的原生态,是标本,是具像;其人性的感性濡染,远远胜于形而上的理性说教。
  
  梭罗和苇岸执著于"大地道德"的理性建构,本意是为了接近文艺的本源和精神的原点,其努力是高尚的。但他们的人格实践活动,却多了几分矫情如梭罗的隐居,苇岸的素食,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又远离了那个本源与原点;因而增加了心灵的负担,使他们的心路历程上少了心性的愉悦,而多了疲惫之色,以至于自损,让人扼腕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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