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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乱世恋情

2001-10-10 09:32:00 来源:书摘 [美]贝蒂·希梅尔著 [美]乔伊斯·加布里埃尔整理 史津海译 我有话说


   1938年,随着欧洲局势紧张,我家的生活也出现动荡。由于爸爸参加了捷克地下抵抗组织,离开了他任职的军队,我们不得不离开我的出生地——美丽宁静的乌日哥罗德小镇,迁徙到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然而,有关战争,有关德国境内仇视犹太人的传闻不绝于耳,身为犹太教徒的父母还是感到了威胁。3月,希特勒入侵奥地利,并在慕尼黑会议上企图吞并苏台德地区,不久又将军队盘踞在捷克斯洛伐克边境作为威慑。由于希特勒的疯狂举动,给城里的赫林卡卫队壮了胆,他们开始了迫害犹太人的行动。犹太人开的商店的橱窗被捣毁,往犹太人家里扔石头,在大街上公然遭到殴打。我们只好丢下几乎家里所有的财产,偷偷逃到外公的农庄。不久,我们带着外公给的一些钱和食物,来到了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
  
  尽管这里已经颁布了一些对犹太人的限制规定,但它仍是中欧最安全、最自由的地方。我们的生活似乎又恢复到从前,我们又有了自己的房子,母亲又能参加犹太教堂的聚会和宗教活动,而我则进了当地一所公立学校。
  
  在学校,我结识了两位朋友:一位是风姿秀逸的维奥蕾,另一位就是英俊潇洒的里希·科瓦奇。
  
  维奥蕾是我的邻居,她美丽动人,一心想成为选美皇后,因为她的家族中就出了几位选美明星。而里希是我在体操训练班的搭档,所以我们很快就相识并成为好朋友。我家与里希家住得不远,所以放学后我们经常结伴回家。我俩彼此十分相投,不久我就经常去里希家作客,他的父母对我非常友善。里希的父亲是匈牙利最大的酒类批发商,还经营着一家《人民之声》报纸,里希是家里的独子。而里希也成为我家惟一邀请的客人。
  
  我俩天生有缘要成为恋人,不久便形影不离,开始背着维奥蕾独自幽会,为此引起了她的极大不满。我们在里希家的停船棚屋约会,背着母亲穿着比基尼去划船;我们去电影院,去溜冰;我们如漆似胶,好几次在里希家接吻被他母亲撞见,以至她善意地提醒我们:接吻也要选好地方。
  
  有一天,我们划完船站在多瑙河畔看日落,那绚丽的景象让我们激动不已。我问里希,“你会像现在这样永远爱我吗?”里希用双手捧住我的脸,温柔地保证:“永远!”
  
  战火在熊熊燃烧,我们在惶恐中打发着1942年。爸爸仍在帮助人们出境,以躲避德国人的迫害。为了避免被捉住或被送往劳役营,爸爸处事更加小心谨慎。一天,爸爸很难得地让我跟他一起去散步,不料却带我去了一家美容院,他不仅让美容师剪掉了我一头漂亮的长发,还给我烫出难看的波浪型发型。他见我为此伤心,就严肃地说,“从现在起,你就该变得更成熟。你是家里的老大,必须帮助你母亲,为她分忧,成为她的另一只手和另一双眼睛。”原来,他要去执行任务,将外出很长一段时间。第二天我起床时,爸爸已经离家走了。四个星期后,他最后一次从摩洛哥寄来了一张明信片,从此便杳无音讯。
  
  没有父亲的日子我们更为艰难,而城里反犹气氛越来越浓。母亲靠给人做饭、典当首饰过日子。
  
  1944年,德国人终于将坦克开进了布达佩斯,控制了全城。纳粹命令犹太人外出必须在衣服上缀上黄星,以便让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不久,他们又将我们赶出自己的公寓,集中居住在有“星”号标志的专门住处。由于几户人家合住一套公寓,我们的生活简直糟透了。
  
  我们一直牵挂着久未音讯的父亲,几天后,我和母亲决定去我们自己的公寓打听一下,看看是否有人来找过我们。没料到,刚下电车,我们就和车上其他几个犹太人一起被抓进一间地下室去审问,还被剥去身上所有的首饰。后来我给纳粹提供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假情报才与母亲逃了出来。当我们回到自己的公寓时,发现家里已住进了八九户陌生人家,所有的家具和值钱的东西已被洗劫一空。现在的住户对我们的到来充满了恶意。母亲忍辱哀求他们,如果有人来找我们,请将我们现在住的地址告诉来人。
  
  几天后,果然有人循着地址来找我们,那是爸爸的一个朋友,他留给我们一些钱,要我们去办一个瑞士保护证书,以便搬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住。
  
  里希的爸爸因为拒绝了纳粹党卫军头目要求他不准宣传政治“谎言”的要求,被当场打死,所有设备被砸烂。里希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食品日益奇缺,还常常断水。我们靠朋友和里希家的接济勉强度日,母亲不得已竟将多瑙河边用来加固堤坝的麻袋中的小米炒给我们吃,让我们不至于挨饿。
  
  尽管城里炮火连天,生活极其艰难,但那些日子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每天,我都冒着生命危险与里希相会,我们互相鼓励:一定要想方设法活下去,不能让纳粹找到理由将我们杀了。我们憧憬着战后的幸福生活:我们将在全城最大的皇家旅馆举行盛大的婚礼,将有许多孩子。
  
  有一天,我又来到城堡山,在总督城堡的墙根下——这个我们曾经共同度过许多时光、曾经相拥相抱、谈论未来的地方,我看见里希正在刻划着什么。当他把身体从墙根移开,我看见石头上精心刻出一颗心形,旁边写着:“里希与贝蒂相爱千秋。”我感到热泪在脸上流淌。他温柔地为我擦去了泪水。“你瞧,我们的爱情将永世长存。”他轻轻地说。
  
  正当我们沉浸在爱的热流中,空袭警报突然响起,爆炸声此起彼伏。我和里希意识到已到了宵禁时间,得赶快回家。我们匆匆吻别,赶紧往山下各自住的星房方向跑去。当我站在桥上扭头张望时,正好他也在另一座桥上在找我,我们互相挥了挥手,“明天见”我边跑边大声向他告别。
  
  回到家,我才发现周围有许多德国兵,母亲正在焦急地等我回家,原来,德国兵又要把我们赶出家门。弟妹们正在往枕头里塞能带走的日用品,母亲也在紧张地收拾着,临出门时,她还随手将铺在地上的厚毛毯搭在肩上。宪兵将我们带到伊斯特万公园,在那里,许多其他区的犹太人也被抓来了,其中有维奥蕾和她姐姐,可是没有里希。
  
  当晚,我们即被送到一个废弃的制砖厂,里面已人满为患。由于天上不停地下着雨,里面又没有足够的遮风挡雨的地方,再加上忍饥挨饿,到处都是哭叫和呻吟。我们靠那张厚地毯,才不至于躺在泥水里。但由于没有水洗澡,我们一个个都像泥猴似的。
  
  三周后,制砖厂里的5000多个犹太人又被押解起程,开始了最为恐怖的漫漫苦旅。
  
  那时已是1944年11月,时值寒冬,第一天我们就冒着大雨寒风走了32英里,而我们的肚子里只喝进了一小碗稀粥。我非常恐惧,因为我担心此去我将再也见不到里希了。母亲让我们走在队列的中间,不要引起宪兵的注意,以免有危险。一路上,我们必须不停地走,一旦停下来,宪兵发觉你已走不动,你就会挨枪子。有一位孕妇,因为要生产了,瘫倒在地,婴儿差不多已娩出母体,突然一阵弹雨袭来,母亲和婴儿顷刻间被打烂了,一些年老体弱者因为经不住这种折磨,也惨死在途中。维奥蕾经受不住这种非人的遭遇,一心想离开这支队伍。她不停地向路边的男人抛媚眼,希望能博得同情并搭救她。押送我们的宪兵中有个叫伊万的,他曾在我们上学时偷偷地跟踪过维奥蕾,此刻见有机可乘,就开始接近她。我们都奉劝维奥蕾离那人远些,可她根本不听劝,为了自由她可以付出一切。有一天,她回来对我们说,那个家伙答应,如果她陪他睡一晚,他就放她和姐姐走。我们极力劝阻,可她仍然决定铤而走险。第二天,维奥蕾鼻青脸肿地回来,全身都在发抖。我们继续赶路,维奥蕾开始东张西望找那个家伙,指望他能放她们走,可那家伙一整天未露面。第二天,伊万故意不理睬维奥蕾,维奥蕾气愤地冲上去揪住他大喊,那个家伙慌忙后退,端起了枪,姐姐扑上去保护维奥蕾,那个家伙开枪了,这对美丽的姐妹倒下了,像牲口一样倒在路边的排水沟里。
  
  三个星期后,我们已如一群行尸走肉,我的鞋底走掉了,脚冻伤了,血肉模糊。随即,我就因感染而发烧,昏昏沉沉。我难受得不想再活,因为我坚持不下去了。母亲逼我喝下所有的稀粥、咖啡,以保持我的体力。还让我服用了最后一点阿斯匹林。也许是母亲的祈祷起了作用,第四天早晨,我的烧就退了,感到又可以坚持走下去了。两天后,我们到达了京茨基申集中营,头上终于有了一片遮挡风雨的瓦片。不久,我们又被转移到奥地利境内最大的集中营——毛特豪森。
  
  后来我从资料中了解到,这所集中营从1938年启用到1945年,共囚禁过195000人,最后只剩下80000人。
  
  这是一座位于山顶的监狱,四周布满铁丝网,为了防止犯人逃跑,还故意养了几只不喂饱的狼狗。犯人必须去山上开采石头,这种活既累又危险。因为在山顶采石,下面有186级陡峭的台阶。一旦失足滑下去,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带着身后一大串人摔死在采石场底。德国人经常恶作剧,将上面的人推下去,以此取乐。我们害怕听到音乐,因为这意味着又有人被枪毙。焚尸炉的烟囱不时地冒着青烟。帐篷里每天都有人死去,白花花的尸体堆得跟小山一样。由于体质虚弱,我又开始不停地发烧,周围的人惟恐我的病传染,于是我被送进了医务所,许多人进了那里就再也没有出来。医务所里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犹太医生,给我用了里面惟一的一种药——奎宁。母亲每天都到医务所来看我,我因牙龈出血,吃东西非常困难,母亲就想方设法让我吃下一些东西,逼着我吃下她从厨房偷带出来的生马铃薯皮和发馊的面包片。母亲再次拒绝死神将我带走。我整天做噩梦,偶尔也会梦见我和里希在一起,我总会多睡,祈求好梦。六周后,我的神志才清醒过来。
  
  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我们一直呆到1945年5月5日,那一天,美国兵解救了我们这群活着的骷髅。
  
  出狱后,我们被送到了德国韦茨拉尔难民营,在那里,我跑遍了当地所有的难民营,寻找里希的下落。半年后,我终于在一个叫卡塞尔的难民营看见了“里希·科瓦奇”的名字,可它列在死亡名单上。
  
  我当即昏了过去。我开始麻木地应付生活,感到失去了生命的信心。
  
  母亲为了让我忘掉过去,让我结交一些新的朋友。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他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全家都被纳粹杀害了。奥托非常爱我,千方百计讨好我,纠缠我,还博得母亲的欢心。我们于1947年4月举行了婚礼。婚前我要奥托承诺:一旦我找到里希,他必须让我离开。
  
  1949年,我们全家移民美国,开始了新的生活。奥托为了让我们过上富裕生活,拼命工作,成了一家皮革厂的股东。我和奥托生了三个孩子,奥托非常高兴,感谢我给他重建了一个家。
  1974年,母亲去世了,我打算去完成母亲的遗愿——重返布达佩斯。
  
  我是由女儿桑迪陪同前往的,刚下火车,面对铁路、火车,让我又回想起战争时期放逐犹太人的恐怖情景,一连几天我都不敢出门,直到第5天我才作好心理准备。我们故地重游,看望了以前的老朋友,我还不忘记打听里希的消息。
  
  那天晚上,奥托的朋友邀请我们去皇家饭店共进晚餐——那家我和里希约定举行婚礼的地方,物是人非,我感慨万分。晚餐8点开始,我无意中环顾四周,这一望,我仿佛遭到了电击,全身僵硬。朋友和女儿也被我情绪感染。我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这个背影我在学校时看了好几年。我抬手理了理头发,将发抖的手放到腿上,对朋友和桑迪说:“那是里希,他背对着我们,正在用餐。”
  
  我们打发侍者过去问问那个人是不是里希·科瓦奇,结果不是。我和朋友的妻子索性过去,想用大笑引起他抬头,结果也无功而返。桑迪为我感到很羞愧。临走前,桑迪问我是否就此罢休?我决定再去一趟。我走到那人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很抱歉打搅你,我想我们应该是彼此相识的。”他抬起头来,一下子惊呆了。果然是里希。他跳了起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们泪如泉涌。他不住地抚摩着我的脸,喊着他对我的昵称:“小脸,小脸,我的小脸。”
  
  他带我去了他的老家,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他拿出一直保存在身边的我15岁时的照片,感慨万千地说:“我决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我们互相诉说了别后遭际,互相为对方的不幸潸然泪下。他责备我:战后为什么这么快就结婚了?我可是等了你15年啊。1950年,我在纽约的一张犹太小报上看到一则为婴儿举行割礼的启示,新生儿的母亲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我寻上门去,一个金黄色头发的高个子男人一口咬定这儿没有叫贝蒂的人,还将我一把推下楼梯。后来我又去找,但已人去楼空。我终于明白了当初奥托为什么急于离开纽约的原因。
  
  里希还告诉我,他已有三个女儿,孩子的母亲也是个犹太人。他又说:“我们原本就该是夫妻,我跟我的妻子说过,一旦我找到你,我就会离开她。”
  
  里希一再要求我答应与他一起生活,尽管我和他一样,心中燃烧着爱的渴望,可一想到我将离开我的孩子,离开奥托,想到他的三个女儿将失去父亲,我就难以决断。我们约定,明天一早在城堡山老地方见。回到旅馆,我悲痛欲绝,歇斯底里般大喊大叫,发泄心中的痛苦。一小时后,我做出了一生中最痛苦的选择。我给里希写了一封信,阐明了我们目前的情形,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我将信放进信封。摸黑来到城堡山,来到那个刻有心形的地方,我再次抚摸着刻在墙上“里希与贝蒂相爱千秋”的字,忍着心中巨大的痛苦,趁自己还有勇气下山之前,回到了旅馆。
  
  我没有给他留下我的地址和电话。
  
  我再一次失掉我所爱的人!
  
  (俞玲芝摘编自《刻骨铭心——我的乱世恋情》,浙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4月版,定价:19.10元。社址:杭州体育场路347号,邮编:3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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