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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吸烟

2001-10-10 09:32:00 来源:书摘 窦文涛 我有话说

宣传的背后是权力

  
  吸烟是一件让我忍辱负重满腔愤闷可又偏偏无理可说无冤可伸的事。那天听说香港又准备扩大禁烟范围,我忍不住在节目里说了句“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文明社会把吸烟者当成低等公民,或者是高级公害。我们公司开始不准在楼内吸烟,要抽就到楼下,结果发现部分员工到外面连抽烟带欣赏海景,半个小时也回不来,影响工作效率,所以就又把楼上的一个小厕所改成吸烟室,不到两平方米的地方,又没有排风装置,五六个人挤在里面喷云吐雾,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到那不用带烟,光呼吸就行了,人家说那应该叫毒气室。我说我也是纳税人呀,政府也应该保障我的权利,为我提供足够良好的吸烟区服务。
  
  我对作家阿城心怀敬重,他说的闲话我常会琢磨琢磨。有天我们一块儿吃饭,我见到阿城又拿出烟斗,就问他:“哎,赶快给我说说,最近又有什么吸烟无害的新证据?有什么消除我的罪恶感的道理给我念叨念叨!”阿城的回答把我逗乐了,他说,“吸烟呐,是气功,那绝对是吐纳你看,人什么时候抽烟?紧张的时候,疲劳的时候,上火的时候。一抽,就平和了,就是把气调理顺了!”对一个无可救药的老烟枪来说,我相信这种解释对身体有好处。
  
  将来人类对自己的健康与心灵的关系认识得更高深时,也许能提出一个问题:有多少肺癌是吸烟引起的?又有多少肺癌是吸烟导致肺癌的宣传引起的?某种宣传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种权力,这个权力不一定是政府或某个利益集团,而是一种潜伏在每个人思想里的意识。比如“反对包二奶”这条道德的背后隐藏着婚姻制度的权力“儿童不宜”这条道德的背后隐藏着成年人的权力,这个权力控制着人的心灵。“信则有之不信则无”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比如每天都对你说:吸烟有害健康、吸烟有害健康……最后你被说服了,可又忍不住要抽,这样心里就总是不调和,这就是心病按中医来说就是致病的成因。所以我特别讨厌说教,它只能带来罪恶感。因为人是极难改变的,性格就是命运。
  
  
集体无意识的力量

  
  吸烟会导致肺癌,尚且可以戒烟;可是统计资料表明,具有某种遗传基因的人、某种家庭背景的人、某种气质类型的人就容易染上烟瘾。如果将来发现其实不是烟,而是一种性格或心态诱发了癌症,那怎么办?难道能戒心吗?
  
  然后阿城又说到肺,都说吸烟人的肺是黑的,可人是有吸收能力的,怎么会像桌子一样有污就成了垢呢?没见过图片展览上拿一个正常人的肺来比较比较,说不定人的肺都是这个样子呢?再说,会不会是因为别的病变造成的呢有人说给老鼠打一针尼古丁,老鼠立马就死了。是啊,你给我打一针,我也活不了啊。吸烟是一点一点摄入尼古丁的,人体也就在一点一点吸收,慢慢新陈代谢,谁会一下子摄入一针剂量的尼古丁呢?
  
  也许是我们这些烟枪用这些戏言来自慰,可是灵与肉的确不可分,宏观来说文化就可能影响遗传。猿人离开森林生活在平原上,就开始想直立起来望远,这种集体无意识就影响了遗传变异,最后真是心想事成了。人类进化到今天这个样子绝对与世世代代的心愿和期盼有关系。
  
  历史上记载古代有很多毒药,其中一些经过当代西医方法化验,证明根本就无毒,可是古书上言之凿凿就是有人被这种药给毒死的。甚至大蒜和番茄,据说在最早传入中国时就曾被人当成毒药。是不是当时真有人吃了大蒜就给毒死了呢?毒死他的究竟是大蒜,还是集体无意识中相信这东西有毒的意念呢?——我走火入魔了吧?
  
  现代社会不少人认为中医不灵,可是中医过去几千年,治好过无数的人,为什么现在似乎还不如过去呢?上次一位老中医说我肝有问题,我挺紧张。后来去检查,发现中医和西医说的肝是两码事,西医查不出问题,中医就看出病相,怎么治?老中医只有一句话:早点睡觉。可我怎么可能早睡,睡也睡不着哇。
  
  所以我发现一种意念在罩着一个民族的时候,这个意念就是灵的,心想事成的。中医本质上就是一种意念,意味着一种哲学,一种生活方式。古代为什么中医灵?因为人都是按照中医的理论来生活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讲究养生,还有粗茶淡饭、田园生活之类,于是中医开的药方就是对路的。现在人的生活,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喝酒应酬夜夜笙歌,住在钢筋水泥中,墙里面铺满了电线……如果照中医看来,你的生活都已经万恶不赦了,早该死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经西化了,人生态度也在西化。因此西医就灵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就像电脑,既然用的是微软的系统就得让盖茨给你带来福音。
  
  从审美上说,西医有一种很“酷”的美,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甭来那么多虚的,斩钉截铁药到病除。中医不酷,中医是自然。如果你把西医比喻成一个人,你就得到一个印象:一是一、二是二、条理分明、讲求实效、铁面无情。这种人不就是我们所理解的传统西方管理模式下的一个经理人才吗?所以你看,当西方化的意念笼罩了一切,西方的东西就总会管用。这就是文化侵略的厉害。
  
  我现在的生活等于是拼贴的生活,家里有不少仿古家具,但只是摆设,床、沙发不能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舒服。我知道其实过去中国人睡硬床对骨骼有好处,可也只能是神追古人,身子还得歪在席梦思上,玩味着二八佳人欲说还休,眼睛却瞟着摩登女郎的健美身材。这可能就是一个中国人生活上的全球化观念。
  
  
我们都是弱者

  
  又跑题了。咱们还是说吸烟。我不是鼓吹吸烟,我是不同意非吸烟者在吸烟者面前有道德上的优越感;我也不是说吸烟无害,我是讨厌给人制造罪恶感的说教。甚至非吸毒者也没什么理由瞧不起吸毒者,要知道,对大部分人来说,你之所以没吸毒,不见得是因为你有过人的意志或高尚的情操,完全可能是你没机会接触到毒品,你并不知道你一旦染上会不会跟那些瘾君子一样。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大家都是弱者,谁也不是上帝,甚至谁也帮不了一个不愿接受别人帮助的人。明白了这一点,才能以一种真正平等和同情的态度去了解那些不幸的人。一个真正有同情心的人是这样对一个胳膊上布满针孔的人说话的:“请原谅我不明白毒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让你不顾性命!你愿意告诉我吗?要是换了我,我可能也会不能自控,不过现在似乎你的情况比较糟糕,我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可是我不知道你的需要,我希望咱们好好聊聊。”
  
  佛家讲“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只对自己的朋友、家人这些有缘人好,那不算真正的慈行,对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无可救药的人生起关爱,那才叫无缘之慈;居高临下地可怜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能力感施舍人,这都不是同情,只有把别人的苦放在自己头上感同身受,那才是同体之悲。
  
  教育最初应该是很纯洁的,一个人弄明白了一件事,就想赶紧告诉周围的人,这种分享是最原始的状态。如果他的想法获得了最多人的共鸣和支持,他就成了可以传播自己学说的老师。所以教化一开始并不是强加于人,而是寻找知音。汉代董仲舒提倡“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许他的本意是好的,因为他觉得儒术实在是好,就好像父母催孩子结婚,结婚很好,你干吗就是不结呢?我们是为你好呀!董仲舒也必然是太认同儒学,是不折不扣的孔子的知音,但他的问题在于强求大家都当孔子的知音。
  
  好老师应该像个摆摊的,把种种说法推荐给学生,让他们挑自己喜欢的。如果想要有所引导,那就要首先对人性有了解,就像搞传媒要对受众有了解。他能听懂什么话?他会把我的话误解到什么程度?这才是一个教育者的拳拳之心,才是人性化的教育,观察每一个学生,真正的因材施教,帮助学生寻找知音。
  
  
谁说名气越大越好

  
  你说人到这个世上,是干什么来的?我老觉得是找人来的,找爱人,找朋友,找合适自己的人,企图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拍摄一部自己当主角的电影,一辈子都在找。比如我做节目最终选择了讲我自己的感觉,这有点像寻人启事,我无意教化别人,只想推荐自己。我在台上这么一说,台下总有共鸣的人,这些人也许不多,但他们才是我不离不弃的观众群。更多的属于一时看新鲜热闹的观众,你最终留不住他们。
  
  过去我一直认为干我这行的,看我节目的人越多越好,名气是越大越好。现在我倒觉得任何事都跟吃饭一样,少了不行,过量也不好,都要讲个恰到好处。比如我感觉去年我的名气是刚刚好,今年稍稍大了点,副作用就显出来了。我是个只为自己打算的实用主义者,虚荣心是没必要的。像去年,所有搞这一行的人都知道我,想找我做节目的直接或间接肯定能找到我,这就够了。从谋生的角度来说,其实就需要这么多人知道我就行了,再多与你工作无关的人认识你,只能增加你的应酬,收入并没增加,却增加了麻烦。我还跟朋友开玩笑说,名气有什么用,大不了就是泡妞方便点,不用在相识阶段那么费劲,可现在我对女人兴趣也不大了,那我就真的不知道名气还有什么用了。
  
  什么事都是这样,不是越多越好,要恰到好处,找到一个特别好的平衡点,就待在那个点上,会觉得特别舒服。但是总有人嫌不够,恨不得全世界的人每天念我的名字三遍,我才高兴。实际上,够用之外就是烦恼,一贪就苦。够用之内神灵保佑,够用之外,神灵就不保佑你了,等着你的恐怕就是魔鬼。
  
  (摘自《新周刊》200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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