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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君匋为四千件文物安“家”

2001-12-10 09:32:00 来源:书摘 吴光华 我有话说

钱君匋,鲁迅先生的学生,装帧艺术的开拓者,海内外知名的篆刻、绘画和书法艺术家。晚年,他把自己一生积累起来的4000多件珍贵文物,全都捐献给了国家,表现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崇高的精神风貌。
  
  80年代是钱君匋一生中最为宽心、松心和舒心的年代。
  
  然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岁不饶人啊“人生七十古来稀”,钱君匋已经向80岁迈步了尽管钱君匋的生活极有规律:按时进餐,荤素搭配,晚上9点就寝,早晨6点起床,中午12点午餐并午睡,天天绘画、写字、篆刻,没有不良的嗜好,不抽烟,晚餐还稍喝一点绍兴加饭酒——可以活血通络。应该说,钱君匋在“养身之道”上还是很有一套的。在外人看来,他“做事做得动”,“写字写得好”,“绘画画得了”,“篆刻刻得巧”,要做什么,随心所欲。就是坐公共汽车,也因为头发不白不秃,没有人肯让座。
  
  但在80年代初期,“病魔”就开始对钱君匋发出了警报。1982年春,钱君匋参加了广东省博物馆举办的《朱屺瞻国画展》。对于老朋友迟来的“名声大振”,钱君匋当然非常高兴。不遗余力地宣扬朱屺瞻的人品和画技。也许是过于劳累吧,他从广州坐火车回到家,当天夜里,就住进了卢湾医院。高热,寒战,胸痛,气急,咳嗽以及咳出的痰带有铁锈颜色,被确诊为大叶性肺炎。
  
  由于大夫对症下药,病情很快缓解了。但由于高热和寒战,引发了钱君匋另一种毛病:风湿心脏病。于是,医院的大夫又一次忙碌了起来,进行了及时和有效的抢救。钱君匋在卢湾医院住了整整三个月。
  
  1983年6月1日,好几年没有见面的远房堂兄弟钱镜塘前来拜访了。钱君匋和钱镜塘的老祖宗是一个,世居海宁路仲。钱镜塘的祖父辈迁居盐官,钱君匋的祖父辈迁居屠甸,两房才算分手了。钱君匋去上海艺术师范读书时,钱镜塘在硖石的一家丝行当学徒。因为对书画情有独钟,他练就了一双鉴别古代书画真伪的慧眼。不久,他迁居上海,成了上海最著名的收藏书画的大家。也就是在钱镜塘走后的第三天——1983年6月3日下午,钱镜塘的长孙来到了钱君匋的家,报告了钱镜塘于昨天下午因脑溢血突发而长逝的噩耗。据钱镜塘的长孙介绍,因为钱镜塘的住房问题始终没有落实政策。钱镜塘想通过律师出面调解。他送给律师一张名贵的任伯年的画。律师收了钱镜塘这张画,却没有帮他解决问题。钱镜塘非常生气,脸胀得红红的,一出律师家的门便昏倒了。路边的好心人,立刻把他送进旁边不远处的医院,诊断是脑溢血。当天晚上就去世了。
  
  钱镜塘的溘然长逝,给钱君匋以极大的刺激。这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堂弟,前两天还好好的,两人还有说有笑的,今天却突然过世了。真是“昨日楼台犹畅叙,今日朝堂只哀思”啊!
  
  如果说,从广州回来,由于大叶性肺炎和突发的心脏病是对他的第一个警告的话,那么,钱镜塘的溘然长逝,便是对他的第二个警告了他朦胧地意识到,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已经不能不考虑他的“后事”了!
  
  他的“后事”的主要内容,就是要处理好他一生的心血——几千件文物将流向何方?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钱君匋的“后事”,只能有三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按照传统的做法,他把他一生的积蓄,一生积累起来的文物,留传给三个儿子——钱大绪、钱正绪和钱茂绪。可惜的是,三个儿子全都是学理工的。他们分别从交通大学、复旦大学和华东师大毕业。没有一个继承父亲的“艺术”事业。他们能像他那样,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自己一生辛勤积累的文物吗收集文物是很不容易的,但流失文物却是很容易的。而且一般来讲,经过几代人之后,积累起来的文物,必定支离破碎。谁能保证几代人中不出一个败家的子孙文物一旦传到他们手中,就容易变成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温床。
  
  第二种选择。就是依靠文物贩子,把文物变成现钱,再把现钱留传给三个儿子。
  
  第三种选择。就是把字画文物捐献给国家。“捐献给国家”的想法,早几年就萌生了。70年代末,他曾对老朋友苏晨说:“在我死以前,我会把我辛苦积攒起来的文物全部捐献给国家的。但不是现在……”为什么要献给国家“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他认真地总结和回顾了他的大半生。他的大半生是艺术赋予的。他之所以能成为艺术家,是和他的朋友们的帮助和支持分不开的。他忘不了钱作民、徐菊庵、孙增禄,他忘不了丰子恺、章锡琛、陶元庆,他忘不了吴昌硕、李叔同、鲁迅、于右任……几十年来,他历尽磨难,只有艺术——书法、绘画和篆刻,才是“熨平”他心灵创伤的灵丹妙药。
  
  钱君匋召开了家庭会议,征求老伴陈学?和三个儿子的意见。妻子和三个儿子的意见是一致的。他们同意钱君匋的想法,把珍贵的文物捐献给国家。钱君匋家里共收藏了4000多件珍贵文物。他们的条件就是要给这4000多件文物找一个安置它们的“家”。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不能做钱镜塘那样的“冤大头”,个人的文物不能仅仅从私人的仓库里搬迁到公家的仓库里。文物,就应该发挥文物应有的作用。
  
  鉴于这样的“条件”,钱君匋开始物色文物的接收单位。最理想的地方当然是上海。他通过一个朋友向上海市的有关部门转达了他的捐献文物的意向。有关部门当然非常高兴。但是,在谈到为文物安置一个“家”时,有关部门表示“为难”了。因为在上海,名声和地位在钱君匋以上者,人数还不少。如果给钱君匋的文物安了“家”,别人提出同样的要求,他们怎么办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个难题吗钱君匋理解他们的难处。钱君匋把目光转向了杭州。杭州方面当然也非常高兴。但在谈判为文物安“家”时,杭州方面也表示了同样的“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钱君匋又一次病倒了。这次是因为腿部的“痛风”引起的。这使钱君匋感到了时间的紧迫,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就在医院治病期间,他的学生计安康去看望他。钱君匋知道,计安康在桐乡县政府工作,便托他带信给桐乡县领导,郑重表示:他愿意把毕生收藏的珍贵文物全部捐献给国家,捐献给故乡的土地。
  
  桐乡县的领导在接到钱君匋的信件后十分重视。这是一个很有政治眼光,也很有文化底蕴的领导班子。第一,他们看到了这批文物的价值。他们曾派专门小组在钱君匋的家里考察了20多天,摸清了钱君匋收藏文物的底数。数量之多,质量之精,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第二,桐乡县是文化之邦。吴越文化的熏陶,使这块土地培育了像茅盾沈雁冰、丰子恺、金仲华、严独鹤、钱君匋等很多文化名人。他们似乎隐隐感到了县北面乌镇的“茅盾故居”,西面石门镇丰子恺的“缘缘堂”和设在梧桐镇的“君匋艺术院”,将成为浙江省、乃至全中国独一无二的文化景观第三,这个新的文化景观,将提高桐乡县的知名度,将推动桐乡县的精神文明建设,将推动桐乡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将为未来的“招商引资”带来巨大政治和经济效益……
  
  基于上述想法,在桐乡县县长办公会议和后来的县委常委会议上,县委领导班子一致同意,接受钱君匋的捐赠,并在财政比较困难的条件下,拨120万元的巨资来建造“君匋艺术院”。
  
  1985年6月10日,钱君匋和陈学?,带着小儿子钱茂绪夫妇,在桐乡与桐乡县人民政府举行了“钱君匋先生向家乡捐献文物,桐乡县人民政府建造君匋艺术院协议书的签字仪式”。钱君匋和方士荣县长在协议文本上签上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名字。
  
  随后,经过一年半的精心施工,这个占地半公顷、建筑面积达1330平方米的君匋艺术院竣工了。君匋艺术院即将开幕了。
  
  钱君匋的心里发生了奇妙的复杂变化。是的把珍贵文物捐献给国家,捐献给故里,一直是他真诚的心愿。但是,一旦这批和他朝夕相处的“老朋友”要离他而去了,他还是很心痛的。就像嫁女儿——嫁女儿是喜事,但女儿要“走”了,当父母的心情还是难舍难分的。
  
  在君匋艺术院即将开幕的一段时间里,钱君匋像变了一个人,他打破了早6时起床、晚9时熄灯睡觉的生活习惯。他常常拉着忘年交柯文辉,在夜静更深时,“观赏着”即将离去的“女儿”,兴奋地谈论着它们的出处和来历。夜深了,柯文辉劝他早点休息吧钱君匋摇摇头,继续谈论着它们的来龙去脉……
  
  1987年9月,桐乡县政府派了6个工作人员,来到了上海重庆南路钱君匋的家里。按照钱君匋捐献文物清单,开始清点文物时,钱君匋突然联想起,21年前那场可怕的浩劫。那一年,“造反派”划地为牢,让他在“牢里”不许越雷池一步。眼看着他几十年节衣缩食,用辛勤的汗水积累起来的千件文物,被“造反派”抄得七零八落,书画印章,满地狼藉时,他连“殉死”的心都有。面对着造反派的皮鞭和拳头,他已经顾不得皮肉的痛苦了,他发了疯似地扑上去,声嘶力竭地喊着,“这些文物……你们要抄走,我也没有办法。可它们是人类的精神财富,如果要破坏,那可是千古罪人啊!……”
  
  “钱老,您看,墙上的这幅《红莲鸣蝉》,也在捐赠的清单里……”
  
  工作人员的“请示”,把钱君匋拉回到了现实生活里。今昔对比,感慨万千21年前和21年后,真是两个世界啊!
  
  “哦!好的,好的,把它摘下来吧小心点,轻拿轻放……”钱君匋吁了一口气,“为了买这张齐白石的画,我是跑了三趟北京的荣宝斋啊……”
  
  “还有,清单上有一套新罗山人(华喦)的册页,不知放在哪里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它们在哪里……”钱君匋上了楼,在三楼的一个书柜顶层,小心翼翼地取下了新罗山人的册页。
  
  望着钱君匋捧着新罗山人的册页,从楼上走下来的肃穆神情,在场的工作人员全都动容了!他们的心里感慨万千。
  
  老伴陈学([般]字下面加[革])?更加理解此时此刻钱君匋的复杂心情。她安慰着老伴:
  
  “君匋!今天是我们的‘女儿’出嫁,是办大喜事,我们要高兴啊‘女儿’到了桐乡,我们可以常常去看她嘛……”
  
  “是的,是的,是‘女儿’出嫁,是‘女儿’出嫁,我,我很高兴,我很高兴……”
  
  钱君匋喃喃地说着,眼角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摘自《钱君匋传》,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01年6月版,定价:25.00元。社址:北京北三环中路6号,邮编:10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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