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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作家邻居

2002-06-10 09:32:00 来源:书摘 吴泰昌 我有话说

1955年,我来北京上学,直到离开北大,走入社会,才开始感到有了自己的“家”。1964年我被分配到文艺报工作,中国作协机关先后安排我在北京几处居住。对学文学的青年人来讲,平日只能从作品中了解作者,一下变成有机会在日常生活中接触他们,也够幸运。最初我住在贡院西街1号,一栋小洋房,上世纪50年代初丁玲主编文艺报时的社址。一楼是著名诗人阮章竞,二楼是著名翻译家陈冰夷。冰夷一家人待人随和,有时叫我去坐坐,他很爱喝酒,我在三层阁楼里,没处烧开水,冰夷岳母叫我每天上班前把竹壳暖瓶放在她家门口,晚上回来给我装满。第二次搬到大佛寺13号一座大四合院,当年没有考证,准是一位王爷或富商的住宅。北屋一排主人是著名小说家赵树理,我住在一间紧靠厕所的厢房里。赵树理当时因小说《卖烟叶》正在被批判中,他很少谈话,晚饭后爱在庭院里独自散步,不断吸烟。1964年底他回山西去了。他的住处主人换成了著名小说家张天翼,天翼是湖南人,他爱人同我在一个单位,有时请我去他们家吃湘菜。再后来,主人换成了中国作协老秘书长张僖,他们全家对我都很关照,有时我还同他的长女晓爱在院子里聊天。第三次住处有所改善,在和平里一栋新楼,有厨房、厕所。就我所住的那栋门里,就有著名诗人李季、散文家丁宁,还有一位颇带神秘色彩的老人,上世纪30年代著名女作家白薇,她与世隔绝,足不出户,我只见过她一次,那是机关要我带包邮件给她,敲了半天门,她才开,好奇地注视着我,问明白了来意之后,才请我进去,印象最深的是她的卧室里摆放了一棵常青树,相信不是假的,是有生命的树。
  
  我第四次搬到北京东城区顶银胡同15号,是一座小四合院。说小是相比而言,北屋一排也还阔气。我住在南房一间小屋。那是1973年,我从湖北咸宁中央文化部五七干校被借调到河北省一家杂志社工作,机关为我保留的一间“藏身”处。北屋的主人长期是老剧作家陈白尘,不过我搬进去时,白尘早已不是这座四合院的主人了。他解放初期从上海来北京,曾担任中国作协秘书长,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十几年间,都住在这里,讲起在北京的白尘就会想到顶银胡同15号。这所院子一墙之隔就是东总布胡同46号那所深邃的大宅。前进小院是著名作家严文井住,中进是著名作家刘白羽住,后进是著名诗人张光年住。光年当年是文艺报主编,有时我去他那里,光年告诉我,墙那边住的是白尘,并说白尘家的保姆会做一手地道的淮扬菜。那个年头不兴开后门,如果开个小门,光年与白尘家相距就几步之遥了。
  
  我和李季作过两次邻居,邻里之间有几件事给我记忆最深。在和平里时,1969年秋我下湖北干校时,他的家成了我们同住一个单位里单身汉的仓库。我将自己不随身带的书刊和杂物集中堆放在他家客厅里。当时我东西很少,只有上大学时母亲为我准备的一个蓝帆布壳小箱子。不久我们在干校得知,李季家被隔壁一位同事的儿子撬门洗劫一空,当作废品卖了。我的箱子里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有几件是我至今想起来还割舍不了的。其一是我大学三年级时吴组缃老师辅导我写的学年论文《评艾芜的长篇小说〈百炼成钢〉》的手抄原稿,约一万字,上面有组缃老师用红钢笔修改的笔迹,二是我研究生长篇论文《论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原稿,约四万字,上面有杨晦导师用铅笔修改的笔迹。学年论文没有发表过,研究生毕业论文,《北京大学学报》曾排出清样拟发表,后文艺报副主编侯金镜劝我稍缓再发。在《学报》的原稿、校样文革中都遭损。我在大学学习时期用心写的这两篇,现在只能留存在我的记忆中了。其二是1958年我们集体编著《中国文学史》时,我向叶圣陶老人请教有关“鸳鸯蝴蝶派”问题,他用毛笔工整地给我回过一封信,谈了几点他的看法,记得他明确说对鸳鸯蝴蝶派的作家、作品要具体分析,创作倾向不能作笼统概括。还有阿英先生关于近代文学问题回答我们的二三封信。此外,就是我上世纪50年代初期发表的一些文章的原报刊和剪报,如在《安徽日报》上发表的诗作《马鞍山的早晨》,尤其是在我较长期负责编北大校刊《红湖》副刊上发表的不少文章。
  
  再一次与李季作邻居,是1975年冬。我住到东直门外新源里小区东四楼,他住在西七楼,二三百米距离。李季不久任《诗刊》主编,后又积极参加恢复中国作协的领导工作,有时我去看他,他很忙,夫人李小为待人热情,李季若不在,我就同她闲聊。李季有段时间较空闲,1976年夏秋唐山大地震期间,他主动约我去谈谈,他曾请我找《老残游记》、吴语小说《海上花列传》给他看,他说,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有许多值得抽时间补看的。《诗刊》当年经常举办诗歌朗诵会,或在首都剧场,或在天桥剧场。毛主席逝世后,《诗刊》举办过一次大型纪念朗诵会,记得清楚,晚上我是搭李季的车回家的。1979年他当选中国作协副主席,1980年因心脏病突发匆匆远去。先后同他在一个楼里居住的文艺界人士,还有老杂文家聂绀弩,我去看过他两三次。走动较多的是画家范曾,我和范曾在五七干校一同干过活,有天我们彻夜在校部稻谷场上看守。他也不时来我家,他为我画了《庄周梦蝶》,一大早我还未上班时亲自送来,是下半夜起来刚画好的。后来这张画赵朴初老人为我题了诗,范曾对这幅画很满意,曾从我处借去装裱后在香港展览,并收入他的画集中。画家韩美林,上世纪80年代初从安徽调京,一度也住在我家附近。他常来我家玩,有时就在我杂乱的书房里作画,我曾请他为文艺报几乎全体人员每人画了一张可爱的小动物。
  
  我在新源里一直住到现在。附近的文艺界的朋友陆陆续续搬走了。但楼前楼后的树木还依然郁郁葱葱地挺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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