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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米海尔》梗概

2002-06-10 09:32:00 来源:书摘 〔以色列〕阿摩司·奥兹原著 姚翠丽缩写并点评 我有话说

阿摩司·奥兹是以色列当代著名作家。1968年出版的《我的米海尔》奠定了作者在国际文坛的地位,小说通过女主人公的视角来观察世界、感受人生,展现充满神奇色彩的社会文化场景。该书由译林出版社出版,译者为钟志清,此文据中译本缩写。
  
  三十岁的汉娜在结婚十年后,开始回忆她与丈夫米海尔从初恋到婚后的经历和感受。
  
  十年前的一个冬天,早晨九点钟,二十岁的希伯来大学文学系一年级学生汉娜从塔拉桑塔学院的楼梯上滑下来,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一把扯住了胳膊,汉娜感受到了他手指的温暖,并对他既有力量又有分寸的行为举止产生好感。这位年轻人就是地质系三年级的学生米海尔·戈嫩。在耶路撒冷寒冷的冬天里,两位年轻人开始了有趣的对话和初次交往。他们边喝咖啡边相互交谈,汉娜喜欢他手指的动作、头发、胡子的样式和眼睛的颜色,并且发现米海尔不是个聪明的男人。米海尔在喝完咖啡后请汉娜到三楼观看有关死海和阿拉洼的地质教学片,当时外面下着冬雨。
  
  他们的第二次约会是在一个暴风雨晚上的咖啡馆,米海尔不懂怎样讲笑话,却为此付出努力,汉娜喜欢他那煞费苦心的样子。她禁不住回忆起童年时的小伙伴双胞胎兄弟和自己的游戏:她是女王,他们是保镖,这种统治双胞胎兄弟的快感已变得遥远,如今她已是二十岁的姑娘。汉娜和米海尔都为这次的约会稍加修饰,米海尔喜欢汉娜的蓝色羊毛裙和她看上去好像害羞的样子。米海尔向汉娜介绍他的家庭情况:父亲是个鳏夫,把大部分的收入都供儿子读书,对儿子寄予厚望,希望他成为耶路撒冷的教授以传承他祖父的受人尊敬的地位和家庭的荣耀。汉娜告诉米海尔,她的父亲死于1943年,生前经营无线电生意,妈妈与在诺夫哈里姆基布兹的哥哥伊曼纽尔住在一起。她自己住在阿赫瓦一个正统犹太教徒家里,上午在撒拉·杰尔丁幼儿园任教,下午听希伯来文学课。汉娜不喜欢粗俗蠢笨的男人向自己倾泻虚情假意,梦想嫁给一个注定要举世闻名的年轻学者,做任劳任怨贤惠的妻子。
  
  从咖啡馆出来,暮色已深,严霜扑面,汉娜感到有些难舍,想多留米海尔一会儿,米海尔也向她吐露心迹。在温柔静谧的夜色中,这对年轻人压抑住感情的潮水。晚上十一点半,米海尔送汉娜回宿舍,隔着手套吻了她的手,并没有上楼。汉娜感到好像以前就认识他。
  
  恋爱中的汉娜每天都像小鸟一样快乐,美丽活泼,光彩照人。一天晚上,米海尔约汉娜去电影院,看后他们一起散步,米海尔用手勾着汉娜的肩膀,汉娜用手摸着他的下巴,米海尔说猫求偶时之所以嚎叫,因为它们是不受社会习俗约束的动物。他告诉汉娜他父亲和四个姑姑把他看成一匹赛马,大学教育对他来说是一场越障赛马,他是家里的希望,要用功读书,积极进取,扬名成才。汉娜从小就想长成男孩,她崇拜米海尔·斯特洛果夫式的男人:高大魁梧,稳重少言,安静温和,忠诚并且善于用力量控制汹涌澎湃的内在激情。散步之后,米海尔又把汉娜送回宿舍,他称她为冷美人,他们在雨丝中互吻,米海尔趁机向汉娜求婚。汉娜不能请米海尔进屋,但却希望他建议她去他那儿,因为米海尔让她觉得安宁。
  
  但是后来有一次,当汉娜与米海尔一起拜访朋友之后,她发现米海尔完全不同的另一面,她感到他们形同陌路,他们的爱情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她感到恐惧绝望和孤独无助。后来当米海尔解开大衣,把她揽入怀中时,她才感到他是一种活生生的真实的存在。
  
  婚礼前两周,汉娜与米海尔一起拜访双方的亲属。在米海尔家中,父亲耶海兹克尔·戈嫩谦恭有礼地接待了汉娜,称她为诗人,并把一本诗集作为礼物送给未来的儿媳妇。米海尔的几位姑姑提前调查了汉娜的家世,证明她是良家女子。杰妮娅姑妈单独跟汉娜谈话,不赞成他们这样快就结婚,毫不掩饰地对汉娜和米海尔关系的纯洁性表示怀疑,警告汉娜不要影响米海尔的学业和前程;在汉娜的哥哥家里,他们受到了母亲和兄嫂的热情欢迎。
  
  婚礼前十天,米海尔和汉娜租了一套廉价的房子,他们一起购物、布置新家。在忙碌中,汉娜不断为米海尔感到自豪。这期间,米海尔准备学术论文,汉娜刺绣,泡柠檬茶,丝毫不打扰米海尔的工作。由于米海尔的克制和汉娜的羞怯,直至新婚之夜,两人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结婚前两天的夜晚,汉娜被噩梦惊醒,她梦见米海尔在市场上逃跑,而自己被幼年的朋友双胞胎兄弟绑架。房东太太为她释梦并给她以忠告,建议她泡薄荷茶压惊。
  
  三月中旬,汉娜与米海尔举行婚礼,虽然他们的火速结婚招致姑妈们不悦,但是婚礼场面还算热闹,亲朋好友赶来助兴。地质系女生雅德娜的狂舞和失恋歌曲发泄了一种情绪。米海尔从汉娜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得汉娜腾地跳了起来,酒玷污了洁白的结婚礼服。即便此时,她心中仍然被象征和暗示所困扰。
  
  婚后,汉娜的教授前来贺喜,询问汉娜是否打算继续学业。事实上,汉娜在扮演一个贤惠妻子的角色。她每天为丈夫准备早餐,操持家务,课后等待丈夫回来,夜里服侍丈夫工作。他们的夜晚过得很安静,米海尔用被子裹紧全身,离汉娜远远的,汉娜在夜里总有一种朦胧的期待涌上心头,她感到一切似乎是序曲,决定性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她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有天夜里,她从噩梦中醒来,摇晃米海尔,他却生气地说她有毛病,他明天还要工作,让汉娜别烦他。汉娜只得吃下两片安眠药,第二天便发烧,午饭时夫妻二人吵了一架,米海尔采取克制的态度。
  
  结婚三个月后,汉娜怀孕了。米海尔并不高兴,杰妮娅姑妈严厉责备汉娜将毁掉米海尔的前程,却并不考虑汉娜的处境和感受,汉娜把自己锁在厨房里哭了,米海尔并不来敲门安慰。汉娜怀孕六个月后,丈夫考取了第一学位的第二名,又开始攻读第二学位,汉娜对他的成功和喜悦无动于衷,她不能适应这种失去浪漫和美丽的生活,但丈夫并不需要她妩媚动人,只要她顺从,不要倔强和歇斯底里。他们像两个在火车上被命运安排在一起的乘客,互相体谅,彬彬有礼,互不干扰,互不侵犯,维持着某种冷漠的和谐,既小心,又费力。汉娜经常怄气,争吵,米海尔表现得温和而克制,却又无所适从。汉娜渴望爱抚,只想大病一场。
  
  结婚一年后,儿子亚伊尔出生了,汉娜因健康原因不再工作,也中断了希伯来文学的学习,她顾不上家务,连报纸也看不动了。夫妻间的隔膜和争吵使汉娜开始回味时间对他们爱情的冲刷和腐蚀作用,她感到米海尔夜里躺在身旁,像陌生人一样,米海尔也感到汉娜不再爱他,但他并不了解汉娜身心失调的原因。孩子出生十天后,汉娜出院回家,她因产后并发症的原因不能照看和哺乳婴儿,精神继续飘荡在真实和梦幻之间。米海尔则继续熬夜苦读,准备论文,同时又毫无怨言地照顾妻子和孩子。汉娜在身体稍微恢复之后,就自己照顾孩子,收拾房间,购物,编织,聊天,并开始关心丈夫的身体和学业。
  
  在学年接近尾声时,米海尔获得了奖学金,他举办了一次小型聚会,邀请同窗好友参加,其中就有那位在他们的结婚舞会上跳西班牙舞的金发女郎雅德娜。聚会后米海尔向疲惫不堪的妻子道歉,汉娜却又回想起与米海尔初恋的冬夜的情景,禁不住想亲近丈夫。她躺在丈夫身边,看着熟睡的米海尔,表达着自己心中珍藏的一切:柔情、梦想、苦恼和愿望。她发现生活的艰辛已使丈夫消瘦变老。
  
  在儿子亚伊尔两岁时,汉娜偶尔在平淡的生活中看到一些亮色。楼上邻居家的男孩约拉姆·凯姆尼扎是一个十四岁的诗人,他经常把自己写的诗念给汉娜听,每次都是既羞涩又激动,令汉娜也受感染。约拉姆把缺乏爱情的生活比作贫瘠的荒漠。汉娜面对时间的流失决定记日记,抓住时间记下自己的思考和那些精神和肉体的精微的感受。她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经常通过疯狂购物来发泄自己无法言传的被压抑的欲望,并希望以此打破丈夫的自我克制。同时她仍然在做着强悍的双胞胎兄弟的梦。
  
  秋天,米海尔到地质系任助教,为纪念这一时刻,夫妇俩带着儿子到特拉维夫度假。汉娜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和模糊的期待。也是这年秋天,汉娜又回到撒拉·杰尔丁幼儿园任教,米海尔熬夜工作的身影惊扰着她的梦,她为婚后放弃了文学课的学习,辜负了教授的期望而感到失落。
  
  儿子亚伊尔四五岁时,表现出身强力壮、沉默寡言、热衷暴力、意志坚强的个性特点,他与米海尔的对话是大人对大人式的。约拉姆家对面住着格里克夫妇,没有孩子,女人有歇斯底里病。汉娜经常反省她自己的婚姻,平日夫妻间说话不多,相敬如宾。每当她与米海尔去看电影,约拉姆就在家照顾亚伊尔,汉娜帮他准备希伯来文考试作为回报。她评判并喜欢约拉姆的诗,当谈到“禁欲的爱”时,约拉姆解释说在人类生活中,有的爱似乎没有引起快感。他们在一起时若恰巧被米海尔回家看见,约拉姆则显得局促不安。汉娜预感到时光将对他和约拉姆充满敌意,因为少年约拉姆将要上中学、大学,然后工作,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通过一张新年贺卡来维系。
  
  为了减轻汉娜的病痛,米海尔清醒而认真地给汉娜按摩,无意中唤醒了她压抑已久的疯狂的欲望,诱发了她的性幻想:她梦见自己做了但泽女王,是那些淫荡的女人中的一员,梦见自己生活在一座废弃的城市里,迷失了方向。然而,米海尔不了解妻子的内心需求。最后,汉娜甚至想通过争吵来战胜丈夫的沉默和克制,但他并不满足她吵架的愿望,既不轻易发火,也不制止她一连串的挑衅行为。
  
  米海尔把他在科学期刊上发表的一篇干巴巴的文章献给汉娜,她为了取悦丈夫,装出很有耐心和兴趣听他讲解论文,做出可爱、甜美的微笑和温柔的主妇的姿态,一边还要寻找赞美之词使丈夫得到满足,内心里却在想当米海尔变成地质学教授时,她自己又将在哪里呢﹖
  
  1955年,米海尔的父亲耶海兹克尔去世,米海尔守孝期间像父亲的亡魂附体。丧期过后,一切如旧;汉娜继续尽贤妻良母的天职,同时又在欲望被压抑时产生幻想,约拉姆还是把自己写的诗歌给汉娜看,又禁不住惊慌和羞愧。安息日之夜,汉娜压抑着心里那种模模糊糊的期待,丈夫却以为她很快活。九月初的一个安息日夜晚,邻居格里克太太精神病发作,险些对丈夫造成伤害,因而被送进了一家疯人院。她是一位美丽而成熟的女人。
  
  光阴如梭,儿子亚伊尔到了要上小学的年龄。米海尔的博士论文进展缓慢却扎扎实实;汉娜的每一天都循环往复如旧,她的日子以丈夫为轴心,梦里几乎全是他的工作和他的影子。夫妇俩偶尔也拌嘴,然后便陷入沉默,互相指责,又自我检讨,像两个在昏暗楼梯上偶尔相遇的陌生人一样,不好意思,又彬彬有礼。汉娜拒绝屈从于无情的岁月,她感到与米海尔之间隔着愈来愈模糊的玻璃,认为欺骗是可悲与丑陋的,所以她除了要不断擦拭,使玻璃保持透明之外,别无他求。汉娜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丈夫送给他三张古典音乐唱片,希望音乐能使她安静,约拉姆偷偷送给她一本雅各·费赫曼的诗集。汉娜为此剪了一个男童式的短发,她的行为使米海尔感到费解。住棚节那天,戈嫩一家去参观圣经动物园,汉娜看到猴子们在阳光下互相挑逗,顿生一种猥亵的快感,如同梦中被陌生人虐待所产生的那种体验。
  
  日子周而复始,又一个秋天来临,一天晚上,米海尔的同学雅德娜来找他帮助写毕业论文,汉娜看到年轻又穿着性感的雅德娜跟米海尔在一起,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和威胁。平静而聪明的人和单调的生活一样令人乏味,又一个安息日之后,汉娜进城疯狂购物,一上午就花掉了一个月的工资,这令米海尔吃惊和不解。第二年的十月,听说要打仗了,许多熟人和邻居应征入伍,米海尔认为面对强敌应该勇往直前。
  
  汉娜的喉疾经常发作,在一个入冬以来最冷的清晨,汉娜因感冒又一次失声,嗓子剧痛,高烧不退,浑身发抖。身体的病痛却使她内心燃烧着自幼体验过的剧烈快感。米海尔嘱咐汉娜卧床别动,但等丈夫一走,她便打着赤脚,赤身裸体地冲冷水澡,她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在冷水中打滚儿,向四处撩拨水花,浑身冻得发紫,疼痛在后背蔓延,侵入脊骨。她乳头僵硬,脚趾直挺挺,前额滚烫,无声地唱着歌,一种强烈的渴望延伸至肉体深处那最敏感、最隐秘的所在——那个连自己至死也无法看到的地方,她感到了自己震颤的鲜活的肉体的存在。她像一个疯子,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最后,赤身裸体,湿漉漉地瘫倒在床上,四肢拥着被子和枕头。在幻觉中,他感到许多友善的手轻轻地触摸她的身体,或将她倒背捆绑,或像野人似地抱住她的腰身,将她抚摸、揉搓。这些人当中有双胞胎兄弟,有诗人扫罗,有出租车司机,还有身上散发着强烈雄性气息的士兵们。她梦见变成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伊冯娜·阿祖来,梦中的自己被绑缚却无法呻吟,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尖叫。米海尔中午回家时被汉娜的样子吓坏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某种错误,才导致汉娜生病,但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乌巴赫医生说汉娜的精神起了阻滞作用,她需要彻底安静。米海尔为她请了女佣。病中的汉娜抓住了丈夫的手指,希望得到爱抚,但米海尔摸她的动作与拍打儿子脑袋的动作一模一样,这一比较令她很悲伤。她希望丈夫在她面前不要总是神情庄重和克制,希望看到他慌乱、欣喜和狂热的样子,汉娜还希望自己在丈夫心目中不再是一个臆造品,而是一个真实鲜活的女人。
  
  不久,米海尔也被征了兵,他答应回来后带妻子去度假。米海尔走后,汉娜的日子过得很宁静,但不像石头那样坚硬而安宁,冰冷而坚实,她的梦想中又夹杂着有关战争、鲜血及人类欲望的成分。她回忆与米海尔结婚六年来的生活,感到他们之间隔着一种模糊的有机玻璃,她反省自己,发现自己对丈夫的依赖和对他心思的不了解,她厌倦了没完没了的等待,也希望总是安详而自制的米海尔行动起来,与她共同把玻璃擦亮。
  
  米海尔走后很久,才有一封家书来报说平安。邻居家男孩约拉姆继续暗恋着汉娜,却不敢也不会表达,汉娜在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少年面前第一次得到了被人爱和崇拜的满足。约拉姆是胆小、羞怯和敏感的,虽然汉娜打算用她的美丽引诱他去说出心里话,去做冒险的事,但约拉姆却把自己的激情和痛苦以诗歌的形式发泄了出来。他没有再来看汉娜,汉娜知道自己与约拉姆之间的恋情必然遭到失败,她放弃了最后一次努力,包裹起自己的浪漫激情和女性魅力。
  
  一天晚上,汉娜正给儿子洗澡,丈夫米海尔从前线回来了,他身染小疾,住院三天后恢复正常,又重新开始工作。汉娜每天过着同样的日子,做着同样的梦,学会了孤独地漂泊,不再抗拒。米海尔的博士论文即将完成,打算争取科研基金,以便到美国大学里深造;汉娜放弃了文学,没有给教授一个惊喜,也没有奉献给世人一本诗集,她学会了当丈夫和儿子安静而专注的听众。
  
  生老病死,世事变迁不断在汉娜身边发生。约拉姆一家搬走了,卡迪什曼先生和萨拉·杰尔丁死了,格里克夫人出了疯人院,漫长的治疗使她变得顺从、安静、冷漠、呆滞。汉娜在贸易工业部做了临时档案管理员,但疾病和噩梦继续折磨着她,她渴望从丈夫身上汲取一种自制力,于是夜晚她变得异常疯狂,发泄着肉体的欲望。她本以为肉体的接触和融合可以使两人融为一体,但米海尔承受不起她的热烈和狂暴,担心她会重新爱上他,而不做任何反应,生活中的欺骗和陷阱使汉娜感到筋疲力尽。
  
  在肉体的结合上失败后,汉娜企图通过语言与丈夫进行沟通,但米海尔整天一言不发,对妻子的挑逗和问题反应淡漠。汉娜意识到如此生活下去,有朝一日,她也会像格里克夫人一样发疯,这是丈夫的过错。
  
  汉娜对自己在贸易工业部的工作很满意,这让她感到充实和一种在虚无飘渺的幻觉中的坚实存在,同时,她原来的一些梦想正在逐步实现:搬了新居,家里装了电话。当米海尔说“时间和勤勉会赐予我们一切时”,汉娜发现米海尔所说的话是他父亲的翻版,好像人类一代接一代地繁衍,然后又被一一摒弃,像旧图纸被揉皱扔掉,而代之以稍加修改的图纸一样,乏味、无聊、毫无意义。1958年春,戈嫩家雇了一名女日工,汉娜发现丈夫对这位女佣怀着无法掩饰的新奇和热情,这是结婚多年来她所从未见到的。
  
  米海尔的博士论文遇到了挫折,需延期一年,汉娜发现自己对他的鼓励不起作用,因而想起了自幼所崇拜的斯特罗果夫的硬汉性格,他的意志和机智,他身上洋溢的深沉的爱的力量,这些都是米海尔所没有的。
  
  又一个夏天,戈嫩夫妇到特拉维夫海边度假,汉娜压抑已久的欲望突然爆发,她一反往日的温柔和克制,向丈夫猛烈进攻,她撕下他的衬衫,把他推倒在沙滩上,撕咬、哭泣。米海尔吓坏了,对她感到陌生和不喜欢。汉娜却不在乎,她希望改变丈夫对自己的印象。
  
  1959年春,逾越节三周前,米海尔完成了博士论文,他准备将论文献给已故的父亲。汉娜的挚友哈达萨要随丈夫到瑞士赴任,临别前她鼓励汉娜说有朝一日她也会因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而感到幸福,她的话令汉娜感动不已。回顾往事,想起先父对她的警告,她感到自己虽然未被下流蠢笨的男人引诱过,但却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同年五月初,汉娜又一次怀孕了。雅德娜与米海尔之间因学业关系经常互相帮助,接触频繁,米海尔每晚都要穿戴整洁去雅德娜的宿舍。汉娜从丈夫的表情猜测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只是觉得荒唐可笑,她冷眼旁观,备感疲惫。在婚后多年繁琐的生活之后,汉娜看到预料之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站在模糊一片的窗玻璃前,想该与米海尔道别了。十年来,他们并未真正结合,而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于是她打开幻想和记忆的大门,放出了双胞胎兄弟。
  
  汉娜在这片回忆录的开头写道:“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了。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在年轻时浑身充满着爱的力量,而今那爱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
  
  

擦亮毛玻璃的人——评《我的米海尔》
  姚翠丽

  
  《我的米海尔》带给读者的是两个惊讶和一个感动。首先,作者的叙述角度、话语方式和口气令初读奥兹的人毫不怀疑他是位女作家。因为在小说中作家自始至终都通过女主人公汉娜的视角、心灵、身体和语言进行叙事。他对婚姻中女性的地位、处境、各种感受和潜意识心理的描写入木三分,真实可信。奥兹这种反性别视角的成功运用,他笔下所揭示的这种令人叫绝的魔鬼似的真实,只有《尤利西斯》的作者乔伊斯能与之媲美。然而,在《尤利西斯》中布卢姆之妻莫莉的内心独白毕竟只有四十多页,所揭示的范围也只是限于一个狭小的圈子里的一位女演员的性心理和性狂想。而奥兹却把汉娜置于以色列古老的社会历史和犹太教文化传统这一广阔深厚的现实背景中,写她从二十岁的少女到三十岁的少妇十年间的情感历程。由于奥兹使用了第一人称女性视角讲述汉娜的故事,令读者感到作家已与自己的女主人公融合为一,他以沉郁的调子诉说着她的柔情,她的梦幻,她的欲望,她的压抑,她的寂寞,她的挣扎和她的疲惫。她是他的姐妹,他的母亲,他的同类。他们拥有同一个肉体和共同的思想。奥兹的洞察力和理解力令人惊诧,他深厚博大的同情心令人感动。
  
  《我的米海尔》给读者的另一个惊讶是:它打破了读者的期待视野。初读起来《我的米海尔》似乎应该是一个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是一位曾经享受过爱情的幸福女人对已逝去的爱人的怀念。因为小说开头是这样写的:“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了。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在年轻时浑身充满爱的力量,而如今那爱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这段用意深刻的话随着故事的展开,在小说中反复出现,一唱三叹,其中的哀怨之情和反抗意识层层加深,内涵变得愈加丰满,最后读者才真正领悟作家设置在篇首的这段玄妙之语。经过十年繁琐无聊婚姻生活的腐蚀和压抑,汉娜对丈夫的爱不复存在,脆弱的婚姻和夫妻间长久的隔膜终于使她还残存的一点爱的热情和可怜的希望泯灭了。她认为米海尔对于她来说已经死去,两人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结合,也没有什么可继续维持。她之所以写下这些文字,是为了超越死亡的婚姻,去追求自我存在的价值和精神的再生。这不是一个令读者欣悦和感动的爱情故事,而是一个令人感到沉闷压抑的婚姻马拉松。汉娜与米海尔初恋的时光很短,也没有能够尽情挥洒青春的浪漫与激情,一切都是合乎礼俗的、克制的,在读者眼中,那个穿蓝色羊毛裙的美丽的女学生,那个因恋爱而快乐得光彩照人的汉娜只是昙花一现就不见了。
  
  汉娜和米海尔之间的隔膜似乎是从新婚后不久就开始了。每天夜里,米海尔都在灯下潜心攻读,认真准备学术论文,汉娜刺绣或泡柠檬茶,丝毫不打扰丈夫的工作。夜间休息时,米海尔用被子裹紧全身,离汉娜远远的;汉娜在孤独中总有一种朦胧的期待涌上心头,没有爱抚和激情,甚至没有柔情的夜晚终于被噩梦所侵占。从此在汉娜的梦里总有一扇毛玻璃将她和丈夫隔开,她只能看到米海尔夜里映在毛玻璃上的身影,而无法走进对方的世界。米海尔虽资质平平,天赋不高,却因为家庭和社会加在他身上的期望和使命,一步步在学业和事业上实现着自己的目标。他的武器是自幼就培养起来的勤勉、理性和克制等正统犹太教徒所崇尚的美德,他的目标是成功和给家族带来荣耀。汉娜则在结婚以前就开始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按照社会习俗和传统观念行事,默认温顺、安静、自我牺牲等强加给女性的“美德”,她主动放弃了学业和工作,甘心情愿把自己的轨迹与丈夫的奋斗轨迹重合。但面对米海尔的每一步成功,汉娜感到的是失落,她无法分享丈夫成功的喜悦。在米海尔从一次次成功中汲取自信的同时,汉娜却被失眠和噩梦折磨得身心失调、歇斯底里。于是她与丈夫之间的毛玻璃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愈加模糊。汉娜企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把玻璃擦亮,她想让丈夫了解真正的自己,但是米海尔在接受妻子的温顺、羞怯和忍耐的同时,拒绝承认她作为女人的活生生的肉体和欲望。汉娜在自虐中寻找快感,同时清醒地意识到,如果生活如此继续下去,她会像格里克太太一样发疯的。
  
  在奥兹笔下,在汉娜的幻像里,总有一个穿蓝色羊毛裙的女孩,她因为喜欢水晶的纯净透明,而执著地要把毛玻璃擦亮:玻璃要保持透明,别无他求。汉娜失败了,她没有能够把她与米海尔之间的毛玻璃擦亮,但是,当她下决心跟丈夫作最后道别时,读者会看到一抹希望的亮光:三十岁的汉娜会以她诗人的天分,给教授一个惊喜,奉献给世人一本诗集。她会享受到成功的喜悦和工作的充实。奥兹以深切的同情心和非凡的智慧替汉娜擦亮了横在眼前的毛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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