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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梗概

2002-07-10 09:32:00 来源:书摘 张 洁 原著 隋丽君 缩写 我有话说

女作家吴为,为写这部小说差不多准备了一辈子,可就在要动手写的时候,她疯了。
  
  她发疯的那天早晨,有个记者打来一个电话,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有个私生子﹖”
  
  想不到三十多年后,还有人,特别是一个男人,用这个折磨了她一辈子的事情羞辱她。而有多少年,她甚至期待着这样的羞辱,她的灵魂从未感到轻松,一点也没有。
  
  大学毕业的时候,吴为像无数年轻人一样,迷恋北京,经历了一次不成功的婚姻,有了一个婚生女禅月,也有了一个私生女枫丹。这个因“爱文学”而生的私生女,使吴为饱受丈夫打骂,被人叫作“破鞋”,只要一出门,就有人在身后啐唾沫、扔石头子儿,甚至脱下鞋来砸她。她挨过批斗,跳过楼,所受之辱,比霍桑的《红字》更“红字”。
  
  顶着一身的骂名,吴为来到“五七”干校,想不到在这里结识了尚未“解放”的副部长胡秉宸。几经交手,一句秦少游的词,缴了吴为的械。待他们都调回北京后,才正式交往起来。
  
  世家子弟胡秉宸,又在革命的血与火中几经历练,能干、有魄力,在政治上也有操守,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才。他的婚姻本不和谐,却维持着“模范家庭”的名号。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另找女人,而且他的方针是“想办法让她们主动”。
  
  吴为哪里是胡秉宸的对手﹖在胡秉宸多次示爱之下,吴为果然“主动”地给他写了一封信,她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而胡几经考虑,竟把这封信交给了他的妻子白帆,并与同是老革命的白帆一道,联名写了一封让吴为一年都缓不过气来的信。吴为老也弄不明白:在干校的那个胡秉宸和写这封信的胡秉宸是不是同一个人﹖
  
  待到从这封信的打击中回过气来,吴为忽然明白非得改变自己的地位不可,非得从千万只脚下挣扎出来不可。而这谈何容易!
  
  一张纸和一支笔飘然落在吴为面前,似乎有人对她说:写吧,这就是你的路。
  
  那一刻,吴为觉得重又置身于她的塬上。
  
  她曾和母亲叶莲子一道,在陕北的塬上度过了苦难的童年,她一点一点开始了对塬的解读,自幼就熟悉的大悲大悯再次向她袭来……
  
  等到母亲和禅月睡下,吴为就把案板放在厨房的洗碗池上,站在洗碗池前,用一支一毛二分钱的圆珠笔,一笔一画地开始写作。
  
  多少次,吴为都把笔扔了,而后坐在阴湿的厕所里,听永远漏水的管子更漏般地滴答作响,或对着简陋油污的厨房发呆,但她终于又捡回了那支笔……
  
  那支笔写出的字终于变成了铅字,区区一百元稿费竟让吴为觉得自己像百万富翁那样富有。她终于在那个受尽屈辱的院子里成了作家,也才从感情上把胡秉宸真正放下。
  
  而胡秉宸在报纸上一看到署名吴为的小说,就知道那是他的吴为,而不是别人的吴为。吴为便在他心中不断升值,就连她偷人养私生子的事也淡薄得不值一提了。胡秉宸慌乱起来,他觉得得赶快做点什么,赶快,否则就晚了。
  
  胡秉宸派人送来的那张条子,吴为只看了一半,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她这才知道,她的苦难,她的奋斗,还有母亲、女儿为自己受的凌辱,加起来也挡不住胡秉宸的这张小条子,她又奋不顾身地向他奔去。此时,距当年坐在干校的原木上第一次看见胡秉宸,已差不多十年过去了。
  
  一个念头掠过胡秉宸的脑子:好戏开始了。但这次会面,不过是一次柏拉图式的“幽会”而已。
  
  会面之后,吴为仍安心写作,日子又像以前一样平淡无奇地过下去,可胡秉宸不让吴为安静地写,安静地活。吴为远远地、暗暗地抗拒着他,也抗拒着自己。但胡秉宸喜怒无常,一封短信,让吴为感到又被他玩儿了一把。她开始怀疑胡秉宸的人格。
  
  胡秉宸非常失落,何曾有女人这样对待过他﹖罢,不就是个女人?可翻着翻着报纸,吴为的名字又闯进了他的眼睛,他知道,事情变得糟糕起来。他有些心虚,莫非他对吴为的渴望,也掺杂着用她来填补正室白帆不能给他的满足﹖他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地堕落了。
  
  吴为自己也不明白,她还是那个她,那个声名狼藉,偷过人、养过私生女的女人,一旦成为作家,男人的态度就不同起来。这显然不是尊敬,而是玩儿一把女作家的意思。
  
  除了胡秉宸的鱼雁频传,还有部党组的佟大雷也杀了出来。如果说胡秉宸那张面孔是“宋明理学”,佟大雷可就是“安史之乱”了。这个曾被属下捉奸的部级干部,其实要能力有能力,要资格有资格,就是女人搞得太厉害。他要把吴为调至他的麾下,还说:“房子问题、组织问题,都可以得到及时解决……”于是,上至中央文件,下至部长之间的勾心斗角,乃至他们个人生活的绯闻,都一一影印了给吴为送来,而且在吴为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谈天说地,怒斥同僚。吴为这才大开眼界,原来这些伟乎其大的人与她这样的小人物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于她是终生良心不得安宁,于那些人则理所当然。
  
  “道德败坏”的吴为,因一生没有做过交换而自豪。交换,与爱一个人,或哪怕因爱屋及乌而上床,在她那里有着严格的界限。无论如何,她不肯到佟大雷的调研组去。但佟大雷对她仍穷追不舍。
  
  不论胡秉宸怎样逃避,有个事实他逃避不了——正是在知道吴为会写小说并中了一个文学大奖之后,他对吴为的感情有了变化。再加上老领导的去世,与老同事的重逢,老区老乡的上访……胡秉宸回顾自己的一生,感到了迷惘、混乱、怅惆,甚至对人类前途产生了悲观,他找不到答案。罢,罢,罢!至少还有一个真诚的吴为。直至此时,吴为在胡秉宸的心目中,才渐渐演变为正面形象。在检点一生的迷茫中,胡秉宸终于有了向吴为走去,并向诸多理论交代的理由。
  
  尽管很长一段时间胡秉宸与吴为音信不通,但佟大雷的作为,胡秉宸似乎全都了然于心。
  
  一看到胡秉宸,吴为知道非同小可的事情即将发生。在一条通往田野的沿河小路上,他们终于相拥在一起。数天之后,又在一家饭店里,他们才有了第一个吻。其实,胡秉宸十年前就等着这个吻了。仅仅这个吻,就让身经百战、出生入死、钢铁一般的胡秉宸神魂颠倒,他好像回到了初恋,像当年搞地下工作那样满怀激情地热恋起来……
  
  然而妻子白帆怎么办﹖在爱和良知的夹攻中,胡秉宸两面受着煎熬。他们越陷越深,也就越难舍难分,这个问题也就越来越尖锐。吴为知道,非解决不可了。
  
  吴为鬼使神差地给白帆打了个电话。白帆冷冷一笑:“你这样的婊子也配和我谈话﹖你养私生子的丑事,还有在干校的下流故事,老胡早就对我说过,难道还要我亲自再对你说一遍吗﹖你以为老胡真和你谈情说爱﹖笑话!……”
  
  吴为本想理直气壮地说:“你又比我高明多少﹖你偷人养私生子的事胡秉宸也早就告诉了我。”但她下不了手。她想到的却是,她和白帆,让同一个男人的同一把枪、同一颗子弹,打中了。
  
  这一梭子打得她好不凄凉!
  
  官场如战场。没想到稳操胜券的胡秉宸却在仕途大战中败下阵来。一位对胡秉宸赏识有加的领导,忽然之间调头而去,胡秉宸也就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而胡秉宸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再不济也把仕途作为自身价值的一个标志。吴为却说:“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地位。”想到这一来胡秉宸的仕途没有了指望,反倒高兴起来。这使胡秉宸放松了许多,与吴为会面的次数也日渐增多,要是有如今的宽松条件,他们早就上床了。而这样的结果,是他们的关系渐渐被人所知。传播像一条暗河,随之在地下涌动起来。
  
  吴为生于1937年,卢沟桥的枪声一响,父亲顾秋水就抛下她们母女,随着东北军旧部抗日去了。母亲叶莲子历尽千辛万苦才把她拉扯大,苦难把她们铸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个人。此时叶莲子不用猜就知道,吴为又要往陷阱里跳。她为此打过吴为的耳光,甚至拉着外孙女禅月一同给吴为跪下哀求。她还给胡秉宸打过一个电话,求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男人放吴为一马,却被胡秉宸戏弄得遍体鳞伤。这两个从未谋面的人,互相怀恨上了。叶莲子仍得为节省每一分钱而操劳,操持着苦难的日子,甚至去卖过血。而吴为并没有将稿费用来贴补她们那个穷得丁当乱响的三女之家。——那吴为的稿费呢﹖都花在了胡秉宸身上。
  
  女儿禅月觉得,别看妈妈蹦来蹦去,换了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实质上还是别人的奴隶。姥姥和妈妈都是男人的奴隶,那些男人剥削着她们的精神、肉体、感情——难道她们看不出来﹖这真是她们家的“咒”。这个“咒”到她这里非翻过来不可。
  
  白帆在胡秉宸面前郑重坐下,他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白帆本不希望胡秉宸承认,甚至希望他抵赖。可是他不,他就那么平静地认了账,而且还狠狠地给了白帆一个回马枪——你不也曾经乱搞过男女关系吗﹖
  
  男人要是变了心,下手可真狠。为了吴为,胡秉宸竟不顾几十年夫妻的情分,揭她的老底?她一声尖叫扑了上来,像个村野妇人那样,又喊又哭又撕又叫,还把刚刚沏好的一杯热茶往他脸上照直泼去,“不行,非找组织不可?”说着就往外走。胡秉宸连忙跪下求饶,气头上的白帆,竟扬起巴掌,朝着胡秉宸的脸左右开弓,实实在在地掌了六个耳光。接着胡秉宸就发生了大面积心肌梗死,进了医院抢救室。
  
  胡秉宸这一倒,不但让他的对手大松一口气,也让有关部门在艰难的人事平衡上大松一口气。举棋不定的人事安排,似乎变得十分流畅、明了。如果白帆能想到这样一个后果,那六个耳光还下得了手吗﹖关于这六个耳光事件,吴为当然相信胡秉宸的说法,以致当时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地给白帆打了一个电话:“要是胡秉宸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把迫害他致死的原因公之于众!”
  
  无事都要到吴为那里献一下殷勤的佟大雷,现在有了很好的借口,马上跑到吴为那里,大惊小怪地说:“胡秉宸不行啦?医生说70%的死亡率……”这急得吴为不但把她与胡秉宸的关系对佟大雷和盘托出,还冒冒失失地去找了胡秉宸最可依靠的老战友胥德章夫妇。而佟大雷和胥德章却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与胡秉宸的死对头联起手来,利用白帆的愚蠢,对胡秉宸落井下石。
  
  白帆组织人向各种制裁机构发出对吴为的指控,吴为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十几年前的旧景重现,可这次来势更猛,打击力度也更具权威,远不似当年市井小民骂几句“破鞋”,扔几块石子、啐几口唾沫就可了结。
  
  病情好转的胡秉宸火急火燎地让吴为到医院去,吴为只好冒险而去,不想听到的最为重要的话却只是“想你”二字。其间白帆驾到,对吴为大打出手。吴为只希望胡秉宸说一句“是我让她来的”,但胡秉宸竟一句也不敢说。——他还是个男人吗﹖这让吴为心中起了看不起他的苗头。
  
  而当胡秉宸得知吴为一个孤身女人为保卫他而迎战白帆身后的一大帮人时,不禁心烦意乱。正是白帆把他逼得没了退路,他才正式起诉,和白帆离婚。这最终的孤注一掷,又感动了吴为。
  
  “……我是谁﹖一个为争取民族解放、人民自由和妇女解放奋斗了四十多年的老革命竟被人休了,真是天大的屈辱和笑话?”白帆坐着胡秉宸的公车一连跑了十几家,老战友们毫不犹豫地签了名,这联名信便很快地送到了法院,于是他们的离婚也便遥遥无期。
  
  胡秉宸在他生活了几十年的世界里众叛亲离,连秘书也投靠到佟大雷的门下。胡秉宸出院后,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上海去做进一步的治疗。
  
  胡秉宸走后,噩讯频传。对吴为,又是法院传讯,又是开除党籍,还要把她作为坏分子关进去。白帆发动了一个由38位夫人组成的“白胡婚姻保卫团”,为捍卫白帆而战。而吴为为寻找一丝可能的救赎,白天黑夜,奔波在这个突然变得奇大无比的城市里。
  
  正在吴为一筹莫展的时候,佟大雷的女儿似从天降,送来了几盒磁带,原来无耻的佟大雷早就出卖了她,这让吴为如梦初醒,也才使她后来的反击有板有眼起来。
  
  然而在法院审理过程中,使吴为受到极大伤害的是胡秉宸几副面具同时摆在眼前,反差之大,触目惊心。他居然在白帆手中保留了一份与她联手写下的那封撇清自己的信,成为打击吴为最有力的一发炮弹;而白帆在欢庆胡秉宸给她的私生子问题“平反”之时,更不知胡秉宸还有送交中央某领导的一纸诉状,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这场历时多年、动员了非常手段和人物的围剿,如浓烈的酸液,一点一滴腐蚀着吴为对胡秉宸的爱。在一次次恶斗、一次次出卖的涤荡中,她对胡秉宸的爱渐渐褪了颜色。她像《牛虻》中的亚瑟,在流亡出走之前,在曾无比信仰的上帝塑像前仰望许久,然后一锤子将它砸了。
  说到婚期,吴为说:“我们不结婚,同居行不行﹖”胡秉宸破口就骂:“难怪人家说你是个坏女人,你不是在耍弄我吗﹖……”
  
  吴为很想对他说:如果你现在还是部长,如果你还年富力强,如果没有那么些人整你而且至今还在等着看你的笑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你说:我不愿意嫁给你!
  
  可是,吴为什么都懒得说了。她累了。
  
  胡秉宸说:“你要是不和我结婚,我就自杀。”
  
  她不能言而无信。何况胡秉宸还险些为此丧命?那就只好对不起自己了。为登记结婚,吴为去向母亲叶莲子要户口本,只说了一句“妈,我要去结婚了”,然后就抱着叶莲子哭起来……
  
  叶莲子与胡秉宸的对垒,至此一败涂地而告终。吴为至死对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的叶莲子满怀愧疚,不能自拔。
  
  胡秉宸把家中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白帆,只带了一只流行于60年代的人造革包,装了几件中山装,来到他们借住的房子。
  
  然而,从此他们却各自有了两个家。吴为觉得,只有叶莲子的那个家,才是她真正的家。同样,胡秉宸的老根儿也还在白帆那里,吴为也没有得到胡秉宸的心。
  
  自胡秉宸和吴为迈出结婚登记所那扇门的第一秒钟起,胡秉宸的良心就开始不安了。尽管胡秉宸多次对吴为控诉白帆对他的残酷折磨,但一旦和吴为结了婚,白帆就成了一个战败者,“哀兵必胜”,胡秉宸难免不又想起她的种种好处。而他又是个喜欢迁怒于人的人,自然就把吴为当作了始作俑者来煎熬。
  
  而他们婚前对吴为曾十分友善的胡秉宸的女儿芙蓉,却成了他们多次口角的导火索——吴为,毕竟是从她母亲手里夺走他父亲的女人。
  
  吴为巴结、奉承芙蓉,就连芙蓉的朋友,她也一一奉承。她常常感到太难、太难,就连芙蓉来了,陪她坐多少时间为好的小事,胡秉宸也会兴师问罪,她得察言观色,赔尽小心。而她还要写作,还要挣钱养家。胡秉宸从不把自己的工资给她,她却得给他提供高档次的生活,还要供女儿禅月上大学……
  
  一次,吴为陪胡秉宸住院治病,胡秉宸也没向吴为打个招呼,就把他们房子的钥匙交给了芙蓉和她的情人。而吴为让保姆回去给胡秉宸熬鸡汤,他们二人正在床上,被保姆撞了个正着,从此芙蓉对吴为就势不两立了。出院后回到家里,只见吴为的照片被一张张倒扣着,葡萄酒瓶也摔碎在地上,就连芙蓉和情人用过的避孕套,也一个个散放在厕所的台子上、床单上、躺椅的罩单上,都印着一摊摊爱的印渍……保姆还撂了耙子:“阿姨,我可不伺候这个。”吴为只好自己一一捡起那些避孕套,再卷起床单、毛巾被扔了。不料胡秉宸知道后勃然大怒,酸着脸对吴为说:“好像你没见过男人的精液?”……吴为明白了,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人,自己不过是人家的小妾。
  
  从此芙蓉代替了白帆,走家串户,及时将吴为的败行劣迹通报昔日的“白帆婚姻保卫团”,已然解散的这个“团”,重又聚集起来。吴为感到,自己哪里是嫁给了胡秉宸﹖她是嫁给了胡秉宸的那个城堡啊?反过来说,胡秉宸不仅和吴为结了婚,同样也和吴为全家结了婚。想当初,他何尝不希望与吴为白头到老,但周围有太多的因素把他们拉开。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停留在一部歌剧的序曲,而无法进入正剧的状态。婚后的胡秉宸,从未得到过他期待于她的缠绵,她的举案齐眉只能说是一种优质服务。吴为以为自己的绝对忠诚就能够等同、顶替女人对男人的情爱、性爱,她在床上的表现越来越让胡秉宸难以尽欢。胡秉宸不明白,他壮烈牺牲、费尽周折弄到手的,却是白帆老年时代一个相似的拷贝。而白帆又何曾有过对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和不屑﹖结婚以后,吴为毫无敌情观念,马上解甲归田,不留后手,而白帆却没有一天放弃对胡秉宸的争夺。毕竟同生共死几十年,要比半路夫妻吴为更知道如何对症下药。胡秉宸无限怀恋起白帆对他无条件的崇拜来。婚后不久的一次口角中,胡秉宸就出其不意地说:“你知道人家说你什么﹖说你是个烂女人,都说我和你这种拆烂污的女人结婚是上了你的当。可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和你结了婚﹖”——不费吹灰之力,一枪就把欢蹦乱跳的吴为毙呆了。
  
  吴为不明白,当男人不再宠爱一个女人的时候,她们以往的风流账,永远是他们的杀手锏。尽管法律上胡秉宸不能同时拥有两个妻子,但在实际生活中,他却游刃于两个妻子之间。
  随着日后与白帆及旧日生活的修复,与吴为热恋时被他粪土过的一切,也被他一一拾回。与吴为的结合,已被他重新定位于对自己几十年修炼以及他那个阶层的背叛。
  
  吴为从自己爱了胡秉宸几十年的经历就能知道,她对胡秉宸的爱有多么艰难,白帆对胡秉宸的爱就有多么艰难。她不能不做这样的猜测,白帆对胡秉宸多年的折磨,诸如扇耳光、泼茶水……可能事出有因。回首胡秉宸对她与白帆毫无二致的做法,吴为既为她爱了这么多年的这个男人心痛如绞,也为自己心痛如绞。
  
  胡秉宸多次要求离婚,乃至到了叩首相求的地步,言称全家老少将会为此感谢她的大恩大德,而吴为就是不同意。
  
  胡秉宸还是相当开明的,就在决定和吴为离婚前,他还物尽其用地让吴为将他那部巨著,在电脑上打字成文。而对于这部巨著,吴为很不以为然,在她看来,那不过是许多研究者已然发表的论文汇集,并无新意。而胡秉宸却很当回事儿,他要吴为把它带到国外,用吴为那个洋女婿,禅月丈夫的名义出版,却连帮忙打字的事也不肯让芙蓉来做,说“这对她太危险了”。
  
  “难道对我就没有危险﹖”吴为多次都想冲口而出。她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国,直到深夜,这份工作才告结束。当她把软盘递给胡秉宸的时候,他却不接,连忙找来一双手套戴上,然后才接过软盘。
  
  原来他是怕留下指纹?吴为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高声道:“你怎么没想到让我也戴上一双手套﹖……”一上飞机,她就把这软盘掰碎,扔进了飞机上供呕吐用的纸袋。
  
  解放了,吴为觉得自己解放了。她不停地笑着,更加畅快地笑着……
  
  吴为总是把男人的职业与他们本人混为一谈:把会唱两句歌,叫做歌唱家的那种人当作音乐;把写了那么几笔,甚至出版了几本书,叫作作家的那种人当作文学;把干过革命,到过革命根据地的那种人,当作革命。却不知大部分情况下,会唱两句歌和音乐根本不是一回事;会写两笔甚至出版了很多书的人,和文学也不是一回事;而干过革命,到过革命根据地的人,和革命也不是一回事。——直至今日,吴为才明白过来。当她心目中那男人的最高典范胡秉宸,让她感到不过尔尔之后,她竟以此报废所有的男人,她再也不陷入情爱,干脆说,她被胡秉宸骗了。
  
  叶莲子死了。既然不能解救吴为,她又怎能忍心让吴为继续背着自己﹖而她撒手一走,谁还能给吴为一点点关爱﹖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能够倾听她、支撑她了。
  
  吴为终于同意离婚那天,他们不吵了,和美得就像恋爱时光。这场从吴为33岁开始的恋爱,轰轰烈烈,如今吴为已经60岁了。60岁的吴为,不过是胡秉宸吐在地上的甘蔗渣。而离婚后不到一个月,胡秉宸又与白帆复了婚。然而,与吴为共同生活了10年之后,胡秉宸对白帆也已不完全适应,他重又游刃于这两个女人之间。不能责怪白帆无情,她为这个男人的三心二意搭上了一辈子。最后,胡秉宸也没有改弦更张,还时不时地到吴为那里去幽会。
  
  不知是不是巧合,恰恰在叶莲子忌日那天,胡秉宸又来了。吴为看着他,却像看见了早已把她们母女抛弃的顾秋水,不禁脱口叫道:“爸爸。”然后,她就很平和、很从容地过渡到什么都不会说、谁也不认识的状态。——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某年某月某日,吴为死了。
  
  天高了,云淡了,夏天过去了。
  
  树还绿着,吴为却要走了。
  
  这就是死亡。
  
  像潮水从海滩上退去,她的魂魄也正是这样从躯壳里退去。
  
  像鱼儿游回大海,那生命的始地。
  
  像提琴上的最后一个和弦,弱了,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人们整理她的遗物,却没有找到一个亲友的电话或地址,凡与文字有关的东西都没找到。这个与文字结缘几十年的人,死的时候和文字彻底决绝了。
  
  这是什么时候完成的﹖
  
  她到底疯了还是没疯﹖
  
  这个不论婚生子或私生子一个都不少的女人,如此一干二净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断然拒绝了这个世界最后的垂怜或饶恕。
  
  对这个世界,还有比这种仇恨更深的仇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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