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巨石阵前的沉思

2002-08-10 09:32:00 来源:书摘 钱定平 我有话说


   人们只说“屈打成招”,我却遭到过一场“屈打成游”,而且游得还不冤不悔不忘。
  
  我由德国法兰克福乘“英航”飞机,经过伦敦回香港。岂知,飞机起飞后不久却被“迫降”在英国布里斯托尔,据说是我要去转机的伦敦“喜事箩”机场?即希思罗机场—本刊注?狂风暴雨,飞机没法降落。于是来了一辆大巴,把大家从布里斯托尔拖到伦敦“喜事箩”。临了,负责全程护送的小姐在车门口对大家鞠躬如也,口里还说马上可以转机了。慌乱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喜事箩”原来是霞光漫天,“暴雨”云云原来整个儿一派胡言。我英国已经来过不止一次,不想再给老大帝国花钱,马上直奔转机处。哪里知道“英航”的人说:“去香港的飞机已经按时起飞了?你们最早只能明天乘坐同一航班。抱歉!”
  
  一声“抱歉”就好像法官的锤子,敲下去已经说明事情的没有转圜的定局。“喜事箩”一点儿也没有喜事,也根本没有暴风雨,只是我们一行人,就这么给平白无故抛到了大伦敦的街上了!
  
  怎么来消磨时间﹖伦敦大学的约翰孙教授约我第二天一早在一家餐馆碰头,看看可以带我到哪儿游览一番。我们坐定下来,慢慢地我发觉,这里不是一般地方,而是“俱乐部”之类的高档次去处。来往的人士,不分性别,全有绅士淑女之风,大家碰面,并没有美国式的一声“嗨?”,也不是法国式的碰脸亲吻,大抵只是点头颔首微微一笑。这回眸一笑,在妩媚好看之余,便有万千文章、百十风情。在友善之中镶嵌着高傲,于礼貌之间运筹着涵养,正体现着英国千年文化的沉淀和结晶。
  
  “咱们到哪里去﹖”约翰孙问我。接着又幽默地说:“英国你还有哪儿没去过呢?大伦敦,剑桥牛津,诗人角……你总不会要我带你去苏格兰朝拜‘尼斯湖之怪’吧!”
  
  “这——我昨天夜里就想好了,咱们不去挖掘尼斯湖,而去朝拜‘巨石阵’,怎么样﹖”
  
  巨石阵可以说是欧洲大陆最早的史前文明遗迹,赫赫有名。它就坐落在英国索尔兹伯里郊原上。
  
  车子开到停车处,下来沿着一条小路走向一大堆巨石。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像一群沉默的巨人围着圆圈站着纹丝不动,静穆在初秋艳艳的阳光下。巨石的圆圈外面还有太古圆圈状沟渠的痕迹,直径约有一百米,小路就是一条同太古相交的现代直线。愈走愈接近,也愈来愈分明。终于看清了巨人是什么样子。只见他们个个都有四米多那么高低,两米那么宽窄,一米那么厚薄;这仅仅是地面的部分。他们静悄悄地排成一个圆圈,直径大约有三十米。有的,两块大石头之上还轻松地搁上另一块,形成一扇拱门……
  
  在秋天的阳光下,平原一片静穆,历史正在沉思。巨石让我想起罗丹手底的大块石头:《沉思者》、《加莱六义士》、《巴尔扎克纪念像》、《永恒的偶像》和《吻》。本来,沉思的不该是历史,历史就应该是清清楚楚的,本来就是人类自己的脚印嘛。沉思的应该是阳光。阳光远远的从一亿五千万公里外兴冲冲、光灿灿来到地球,发现这小小环球原来这样丰富多彩、如此纷争多难、那么波谲云诡,阳光就开始沉思。在阳光思想下成长起来的石头给镀上了一层金色,透发出石头当年的辉煌底气……
  
  这些巨大石块站在这里等待了无穷期了。据专家说,巨石阵是分三期建成的,第一期是公元前三千多年,二期公元前两千年,最后一期是公元前一千五百年。要知道,巨石阵开始堆垒的时候,也正是我五千年中华文明发轫的当儿,也许就是“三皇五帝”的时代。那时,一向给我文明古国看成历史浅薄的英伦三岛,居然就已经有了居民了!
  
  可是,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给我们后人泄露关于建造巨石阵原居民的秘密。那也是轮子都没有发明的时代,这一群庞大沉重、天荒地老的巨石怎么从远方运来﹖千古之谜?千古之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肃穆可敬的石头,首先并不是罗丹的美学氤氲,而是巡天测地的科学仪器。举个例子,阳光初生,射来时一线直逼逼穿过某几块石头,就说明春分到了。其他可以类推。巨石阵的科学含义目前还是一个火热的研究题目,还会有常变常新的发现。如果说巨石阵是一台计算机,那亘古不变的石头就是硬件,日月星辰的运行就是软件,多么经久耐用又精确玄妙……
  
  环顾四周,天高云淡,巨石阵好像是从厚实的蓝天里边挖刻下来,再涂上严肃悲怆的色彩。所以,巨石阵同它那早已经烟消云散的制作者一样,顶适合悲剧风情。根据英国文人哈代(T.Hardy1840~1928)的长篇小说改编的电影《苔丝》,就启用了巨石阵的悲壮英灵。剧情最后是苔丝杀了侮辱和损害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和情人逃到了巨石阵,就在那里俯首就擒,走上绞刑架。这时,阳光初起,亘古的石头悲唱着亘古的主题,奏完了一幕小小人生……
  
  英国桂冠诗人华兹华斯(W.Wordsworth,1770~1850)是这么写巨石阵的:
  
  大堆巨石高傲地暗示,但是保持
  
  你的秘密,你喜欢倾听而且肃立,
  
  平原,回响着旋风横扫
  
  是囚犯,直到孤独自然的岁月无际

  
  巨石阵前面,一个来自远方的男人也在像阳光那样沉思,一位伟大哲人曾经说,一切真正伟大的艺术只能产生在人类的草莽时代。现代人不用再到远方去死命搬弄巨石,那么,他们如果还不能在心灵和精神上创造一点什么,那就真要愧对这些阅尽古今、曾经沧海的大石块了,石头只能永远沉默!
  ?
  这个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俄国一个诗人的诗句:
  
  参天的古柏像一支支火炬在燃烧
  
  这个人不禁想起,当今的人类果真已经脱离愚昧了吗﹖同巨石阵的建造者相比真有那么聪明吗﹖那时,蓝天是清新的,平原是洁净的,人心是透明的。那时,没有人说是站岗放哨,却荷枪实弹熊在你家门口;那时,万类霜天都还各争自由,没有野生生灵给人的血盆大口剿灭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那时,没有监狱铁窗,也读不到各种“忏悔书”,述说自己怎么从出身贫苦到贪吃的饭桌,再到淫乱的软床、贪污的深坑。这一步步都有人指引,那嘴脸上明明写着“愚昧”?我不禁想到,刚刚在俱乐部看到的温文尔雅其实是人类的假面,愚昧的现代人,高成本的愚昧,哪里有巨石阵人类的聪明睿智﹖哪里肯用艰苦卓绝来堆垒科学﹖
  
  阳光艳艳下的大块石头对我这么说,这些话一直伴我回到不负责任的伦敦,一直伴我第二天飞回熙攘纷扰的香港。
  
  (摘自《美是一个混血女郎》,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1月版,定价:22.00元。社址:天津市张自忠路189号,邮编:300020)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