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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法,与生俱来的软件

2002-09-10 09:32:00 来源:书摘 郑也夫 我有话说

据说,法国皇家科学院在多年前就明文公告:不接受探讨人类语言起源的论文。这至少说明了人们研究这一问题的热忱与这一问题的难度间的巨大的剪刀差。或许还不能认为平克的《语言本能》一书已经彻底揭示了人类语言的起源,但是阅读这本书仍然使我们惊异,他是如此轻松地颠覆了我们多年来的习惯看法,并雄辩地论证了语言不是文化的产物,而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语言是一种普遍的存在,没有一个部落是没有语言的。“我们有石器时代的人,却没有石器时代的语言,他们的语言一样的复杂精密,一点也不原始。没有任何记录说明哪一个地区是语言的摇篮。”——平克是这样开篇的。接着,他笔锋一转说,普遍性不能推导出语言是本能。他论证的中心是孩子语言的发展。
  
  当年的奴隶主为了防备奴隶结伙,故意将不同语言背景的奴隶放在一起使用。这些人为了交流就必须篡出一种临时的代用语。初期的殖民地往往也会产生这种语言。这种语言被称为“洋泾浜”,自然它是简单粗糙和破碎的。而一位研究者指出,洋泾浜变成复杂完整语言的惟一办法是,将刚要学习母语的孩子引入到这一语境中,孩子们会使洋泾浜蜕变成全新的、表达丰富的、具有内在法则的语言。
  
  尼加拉瓜在1979年桑地诺掌权时才有了第一个聋哑学校,学校推行的读唇语效果很差。孩子们便在游戏时,在乘校车时,把他们在家里沟通时的手势加了进来,发明了自己的手语系统。现在尼加拉瓜流行的手语就是这样形成的。
  
  有一个聋童叫西蒙。他的父母也是聋子,他们是在十五六岁以后开始学习手语的,手语能力很差。西蒙只接触父母,与外界无来往,他的手语却比父母高明得多。
  
  这些例证暗示着,孩子的语言不是教会的,他们是带着“程序”来的,只要外界给予一点影响和诱发,他们潜在的能力就会发育成长。孩子学会一种语言只需要三年的时间,这是奇迹。与此同时,孩子们学习别的东西,要慢得多。如果没有与生俱来的“语法软件”,这是不可思议的。为什么这么快就掌握了语言?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语言是在人类社会生存的基础条件,“快”便是“适者”,自然选择导致了那“软件”好用。但是既然“语法软件”是与生俱来的,大人应该也有,为什么洋泾浜要到了孩子手里才变成丰富成熟的语言?因为那软件过期作废,与时俱退,越年幼越好用,青春期一过就退化了。平克用生物蜕变的现象来类比,并且认为永远保持这种“迅速学习”的机能肯定要付出身体上的代价,不经济也没必要,原始时代掌握了一种语言就足够了,进化的历史是不会考虑到现在的人们过了少年期还要考托福的。
  
  平克提出,语言软件是独立于人类大脑里的其他部件的,因此语言能力独立于其他能力。“失语症”患者很警觉,有注意力,知道自己在哪里,其非语言部分的智商仍然较高,只是跟语言相关的智力不行了。还有一些智力很低,但语言能力极佳的白痴,可以滔滔不绝地讲述流畅且符合语法的幼稚的废话。两个例证从相反的角度证明着语言能力的独立性。
  
  紧接着,平克开始讨论一个难题:思想和语言的关系。人们是使用语言?比如汉语或英语?来思考,还是仅仅在表达时才为思想披上语言的外衣?平克说,没有语言也可以思考。他引证席勒《无字的人》中的叙述。席勒认识了一个完全不懂任何语言的墨西哥移民伊底方索,方索的眼睛透露出他的智力与好奇。席勒教他手语,方索很快显示出他懂得数字和加法。席勒教他“猫”的手语,他立刻明白了所有东西都有名字的原则,他内心的堤防崩溃了,他要席勒教他诸多东西的名称,于是他们可以交谈,他开始讲述他的生平。他还带领席勒去见另一些没有语言的低层人,他们会修锁、玩牌、作哑剧,他们有抽象思维能力,只是没有语言。
  
  那么思想靠什么?靠表征,表征不一定是英文,说英语的人思想时也不一定用英语,而通常使用更简化的表征去思考。其实我们每个人马上就可以设身处地地去反省自己是如何思考问题的。你看见一个有翅膀却不认识的小动物,你判断它会飞。你的思想在执行一个三段式:鸟会飞,它是一种鸟,它会飞。但在这过程中,你的思考没有借助语言。它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要比借助语言快得多。语言不是用于思想,只是用于表达思想的。为什么语法是复杂的?因为思想是复杂的,表达思想的工具便也必然是复杂的。
  
  孩子们为什么从小生长在什么环境中就能学会什么样的语言?他们与生俱来的语法软件为什么如此通用?乔姆斯基说:火星上的科学家如果来地球访问的话,会觉得地球上的人是说同种语言,只是单词不同。语言学家比较了很多种语言,认为其语法极其相似。当然火星人也会产生一个问题:为什么人类只有一支语言,却有这么多方言呢?在这里语言的特征很像物种。方言的繁多是因为三个因素的作用:继承,变异,隔离。后代无疑在很大程度上会继承前人的语言,但与此同时,语言也一定会发生变异。即使是原来操同一语言的部落成员,如果后来迁徙并隔离在不同的地域,失去交流,久而久之,就一定会变成不同的方言。既然有变异,变异导致了繁多的方言,似乎就暗示着这样一个问题,人类的语言有没有一个共同的起源,有没有一个“世界原型”?平克的答复却是否定的。他说,我们只能在一定的限度内追溯字的来源,就好比说一个人说他卖给了林肯一把斧子,但是多年后,斧头换了三次,斧柄换了二次;多数语言学家认为经过一万年以后,已经无法在子孙语言中找到祖先语言的任何痕迹了;这使得找到了起源和原型的说法变得滑稽可疑。
  
  读到这里,读者可能会将平克的思想概括为“先天说”,以有别于“后天说”。但是平克最讨厌的正是这种两分法的思想方法。他说:将语言本能归类到这个无意义的先天/后天、遗传/环境、生物/文化、天生/经验这样的两分法,我是会很沮丧的,互动这种陈腐的说法没有什么意义,没有告诉我们更多的科学上的意义。哪一种本能不需要依赖后天的最基本的环境去发育呢?当老虎一出生就被关在笼子中,成年后它的捕捉猎物的本能还存在吗?而我们可以因此认定那不是本能吗?大象的鼻子极其灵活,富有多种功能,堪称奇迹。没有人怀疑那是本能。平克认为人类的语言就像大象的鼻子一样。语言需要学习。但是学习不是因,而是果。是因为你携带了天赋——一种语法,所以你才能够在蒙昧中神速地学习语言。
  
  有读者会问:这本书也算生物学吗?作者是将之放在进化心理学的类别中的。而进化心理学无疑是进化论大潮中的产物。不管你赞同不赞同作者的观点,都一定会感到,生物学大潮正在以空前的势头冲击着我们的传统思想方法。它正在试图破译人类的一些最持久、最深奥的谜团。
  
  (《语言本能》,平克著,台湾商周出版公司,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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