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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英收藏纪事

2003-01-10 19:15:00 来源:书摘 陈烈 我有话说

清儒翰墨第一家

  
  田家英何以如此迷恋于收集清人墨迹这种“雅事”?这要从田家英萌发撰写《清史》的念头谈起。还是在延安时期,田家英在杨家岭中央图书馆,反复阅读了20年代萧一山撰写的《清代通史》。他敬佩这位年仅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以一人之力完成了这部四百多万字的巨著,同时也看到,由于受当时条件的限制,大量新发现的史料和研究成果未能加以采用,加之萧一山本人的唯心史观,给这部著作带来了很大的缺憾。因此田家英萌生了有生之年,写一部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指导的《清史》的念头。据他的好友陈秉忱说,从50年代中期开始,他的业余爱好便集中在收集清人墨迹,特别是收集文人学者的墨迹方面。为今后撰写《清史》打下基础。
  
  “小莽苍苍斋”(田家英书房名)所藏清人翰墨,经过其主人田家英不遗余力的收集,到1966年上半年,已具有了一定的规模。以年代计,从明末到民国初,约三百年;就人物论,有学者、官吏、金石家、小说家、戏剧家、诗人、书法家、画家,约五百余位;数量(包括中堂、条幅、楹联、横幅、册页、手卷、扇面、书简、铭墨、铭砚、印章)约一千五百件。在这些墨迹中,有钱沣手书仿颜体14米长卷,也有仅一尺余长的高凤翰左手反字横幅;有皇帝的御笔,也有农民卖田的契文;有文人骚客的书稿、诗稿,也有官吏们附庸风雅的应酬文字;数量最多、收集最专的是一代清儒的墨迹。有人赞誉田家英收藏的清人翰墨为“海内第一家”。
  
  正值田家英精力充沛地工作并满怀信心地为实现撰写《清史》而做必要的准备时,他怎么也没能料到,这个毕生的夙愿连同自己都被196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飓风毁灭了。这年5月23日,田家英带着终身的遗恨,离开了人间,终年44岁。
  
  田家英去世的当天,全家被逐出中南海,全部个人物品均被封存。“小莽苍苍斋”在劫难逃。陈伯达派人取走了龚自珍自书诗轴等墨迹,到底当了名符其实的“贼”。戚本禹不但取代了田家英的工作,也“顺便”接管了“小莽苍苍斋”的部分藏书。被田家英称为“国宝”的毛泽东手迹、“小莽苍苍斋”藏品的总账目以及数以百计的清人墨迹、信札、印章等都不翼而飞。董边喜欢董其昌的字,当年曾轮换挂在卧室里,可现在一幅也看不到了。至于书籍的损失就更大了,二十多架书,退回时十存其二。最令人惋惜的是田家英一生笔耕,勤于撰述,但最后退还给亲属的,除一纸遗书,竟没有任何文字,以致我们无法了解他毕生倾心的《清史》撰写和研究进行到什么程度。60年代初,董边曾与田家英谈起这批墨迹的归宿,田家英表示:物从民众来,将来定要还给民众。
  
  时间流逝,他的亲人没有忘记这个嘱托,就在他去世的第25个年头,一份包括王时敏、吴伟业、龚鼎孳、王渔洋、龚自珍、林则徐、何绍基等100多位学者的墨迹清单作为“小莽苍苍斋”的首批藏墨捐献给中国历史博物馆。
  
  
毛泽东与田家英的诗交

  
  毛泽东选用秘书历来很挑剔,也很有侧重。他使用田家英,除了欣赏他的文笔外,看重的还是他的古文诗词的功底扎实。田家英看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能背诵许多像贾谊《过秦论》这样长篇的政论文章,背诵古诗词更是他茶余饭后消遣的一个内容,接触过田家英的人都有这方面的深刻印象。洪廷彦回忆,有次随田家英饭后散步,听他背诵杜甫的长诗《北征》,因其中的一句没背下来,便掉头回住所查阅,竟忘记同行的其他人。
  
  最使大伙儿羡慕的是田家英可以毫无拘束地同毛泽东摆“龙门阵”,据当时的中办主任杨尚昆回忆:“田家英和主席是无话不谈,我和家英也是无话不谈,我和主席则是有话就谈,谈完就走。”许多人都认为,田家英的古诗词底子是长期得益于与主席的交往,柳亚子就曾在日记中写道:“田家英来谈政治与旧诗,所见到颇深刻,意者受毛主席的影响欤?”(1949年5月10日)其实,柳亚子只说对了一半,田家英的旧体诗早在他任毛泽东秘书之前,已经具有深厚功底。他写过不少旧体诗词,可惜保留下来的不多。
  
  田家英对于毛泽东诗词的收集是从他做秘书的那一天就开始了。1949年4月23日晚,人民解放军攻占了南京“总统府”,结束了蒋介石22年的统治。消息传到北平香山的双清别墅,毛泽东感到由衷的喜悦,诗兴大发,当即在宣纸信笺上用毛笔写了“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这首名诗,细心的田家英及时地保存了起来。此事毛泽东似乎忘记了,直到1963年田家英编辑《毛泽东诗词》时,将当年的笔迹交毛泽东核实,毛这才想了起来,“忘了,还有这一首。”中央档案馆的张景堂证实,该馆保存各处交来的毛泽东诗词手稿多有重件,惟独《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只有田家英保存的这一件。
  
  
纸篓里捡来的“国宝”

  
  田家英居住的永福堂正房西屋西北角靠墙码放着一排柜子,里面全是田家英收藏的清人字轴。柜前有一张长方形茶几,上面摆放着与茶几几乎同等大小的长方形蓝布匣。不管是秘书、勤务员或是家里的什么人,从来没有动过它。因为它的主人田家英对此物格外看重,也格外精心。偶有贵客来临,他才肯拿出展示一下。多数时间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自己独自欣赏。这就是被主人称之为“小莽苍苍斋”收藏的“国宝”——毛泽东手迹。
  
  打开蓝布匣,进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册深蓝布面裱成的套封,上面用小楷写着“毛泽东:《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序言》”,下面署款“一九六四年三月家英装藏”。
  
  另一件用锦缎装裱的套封,上面题签《毛主席诗词手稿》,共10首,大部分诗词是人们熟知的。
  
  蓝布匣中保存最多的还是毛泽东书写的古代诗词,有李白、杜甫、杜牧、白居易、王昌龄、刘禹锡、陆游、李商隐、辛弃疾等人。毛泽东书写古诗词大都是默写,像《木兰词》、白居易的《琵琶行》、《长恨歌》这样的长诗,也是一挥而就,很少对照书籍。由于只是为了练字或是作为一种休息,毛泽东并不刻意追求准确,书写中常有掉字掉句的现象,有的长诗,像《长恨歌》,甚至没有写完。
  
  田家英非常喜欢毛泽东的书法,很早就留意收集。他收集主要通过两个渠道:一是当面索要,再有就是从纸篓里捡。毛泽东练字有个习惯,凡是自己写得不满意的,随写随丢。有一次,田家英从纸篓里捡回毛泽东书写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首脍炙人口的诗,高兴地对董边说:“这是纸篓里捡来的‘国宝’。”有许多次董边看见田家英在书桌前将攥成团的宣纸仔细展平,那是毛泽东随手记的日记,上面无非是“今日游泳”、“今日爬山”一类的话。董边不解,“这也有用?”田家英说:“凡是主席写的字都要收集,将来写历史这都是第一手材料,乔木收集的比我还多。”
  
  有一次,田家英把装满毛手迹的蓝布匣双手举过头顶,得意地对董边说:“这些都是‘国宝’呀。”董边说:“‘国宝’应该由国家收藏。”田说:“早晚都要交给国家。”大约在1965年,王冶秋来访,看到田保存这样多的毛泽东手迹,十分羡慕,说故宫至今都没有一件主席的手迹。田听到后,将毛泽东书写的白居易《琵琶行》交给了王冶秋。没过多久,田家英便收到故宫转来的毛泽东书《琵琶行》的复制件。
  
  如今,这些毛泽东手迹收藏在中央档案馆,成为名符其实的“国宝”。
  
  
名联风波

  
  邓石如草书联“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得之于1961年。为了这副对联,陈伯达还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解放后,陈伯达和田家英同是毛泽东的政治秘书,又兼任中央政治研究室的正、副主任。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比较信任和喜欢田家英,几乎每天晚上都找田家英,交办完工作后,总要聊一阵天,古往今来,山南海北。这使陈伯达很妒嫉,常向田打听与主席谈天的内容,主席关注的动向,都读了哪些书?有一次在杭州,陈伯达坐着滑竿从南高峰下来,半途有人告诉他,主席正步行上山,陈立即从滑竿上跳下来,并打发轿夫到后山暂时躲避。凡此种种,都让禀性耿直的田家英反感。陈常卑称自己是“小小老百姓”,但田家英与黎澍闲谈时,常以little man代称陈,意思是“小人”。
  
  1961年,田家英受毛泽东委托到杭州搞农村调查。浙江是田家英收集清人墨迹较多的地区,杭州又是文化名城。田家英多次随毛泽东来这里,工作之余,常跑古旧书店。这次的杭州之行,田家英与逄先知在杭州书画社的内柜意外地发现了邓石如的草书联“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这副对联田家英早已从30年代西泠印社出版的《金石家书画集》中看到过,当时还赞叹邓石如以善写篆隶行楷为长,想不到他的草书也写得这么好。田家英当即买下这副对联,兴奋得当晚请来林乎加、薛驹一同欣赏。据梅行、范用回忆,这副名联后来田家英请毛泽东欣赏,毛也非常喜欢,特借挂在他的书房里很长时间。
  
  不知是邓石如的名气大,还是因毛泽东喜欢这件作品,此事让以收碑帖见长的陈伯达知道了。他几次当面向田家英提出将名联转让自己的要求,都被田拒绝了。陈伯达碰了钉子,仍不死心,又托林乎加从中说合,此事闹了好一阵子。陈伯达讨了个没趣儿,竟然向林乎加提出索要浙江省博物馆的另一副邓石如的草书联“开卷神游千载上,垂帘心在万山中”,算是扯平。林乎加直言相劝:“进了国家博物馆的东西怎么好再拿出来,这么做是要犯错误的。”陈伯达只好悻悻作罢。
  
  田家英很不满意陈伯达购买藏品的德行,遇有好东西,他常常带着浓重的福建口音和人家讨价还价,其“激烈”程度连暗随的警卫都感到诧异。一次,在北京开中央会议,罗瑞卿走过来半开玩笑地对陈伯达、胡乔木、田家英说:“三位‘大秀才’在外,一言一行要注意符合自己的身份喽,旧货摊儿上买东西,不要为一毛、两毛和人家斤斤计较嘛。”田家英和胡乔木相视一笑,他们都清楚罗总长放矢之的,只不过是以玩笑的方式出之,算给陈伯达留了面子。
  
  
康生补书《醒世恒言》

  
  在田家英的藏品中有一部明版《醒世恒言》,是康生的赠品,这就涉及到田、康之间的一段交往。
  
  在中共党内高级干部中,若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涵养与鉴赏水平,康生往往要争坐“第一把交椅”。他在诸如诗词、书画、金石、戏曲等方面均有一定造诣,但恃才自傲却大大超出了他的实际水平。
  
  有文章披露康生能画两笔国画,有一幅曾被收入上海“朵云轩”出版的画册中。他因而对别人吹嘘,自己的这种业余水平比起齐白石并不差多少。他所用画名“鲁赤水”,即是为挑战齐白石而起的。但这种在用名上的针尖麦芒,恰恰暴露了他的浅薄与褊狭。
  
  康生的书法也有特点,自成一体,章草韵味十足,行里人都称其“康体”。他由此洋洋自得,居然尖刻地声称:用脚趾头夹木棍都比郭沫若写得强。
  
  建国之初,康生因没有当上华东局第一书记,闹情绪,泡病号。特别是在1956年党的“八大”上由原来的政治局委员降格为候补委员,更是对康生当头一棒。从此,他开始仔细揣摩领袖心态,下功夫和领袖身边的人搞好“关系”。康生曾几次对旁人说,他如何佩服田家英的笔杆子,说田编辑毛泽东的文章有如小学生描红模子一样准确。他更借田家英在收藏方面与自己的爱好相同而谬托知己。
  
  20世纪50年代,康生听说田家英乐事于藏书,便将自己校补的一套明代冯梦龙编纂的《醒世恒言》赠给了田。康生差人仔细将书每页拓裱,内加衬纸,重新装订。有缺页处,一律染纸配补,由他亲自校订。在该书第一册的卷尾,康生用习见的“康体”补了118字,因与书中的仿宋木刻体不匹配,从卷三起,他以笔代刀,尝试写木刻字,找到了感觉。他在卷四前的梓页做了如下表述:“此卷缺二页,故按《世界文库》本补之,初次仿写宋体木刻字,不成样子,为补书只得如此。”据统计,康生在这部书中共补写七十余处,约三千六百余字。这或是康生在建国之初泡病号的几年中,值得留下的有限的东西。
  
  20世纪50至60年代初期,康生不断地把自己的“杰作”送给田家英,有其亲书的人生格言,有其自镌的座右铭刻,有时还做些“割爱”,将自己收藏的清人墨迹转赠田家英。一次,康生患感冒,卧床不起,告凡有来访者一律拒之门外。田家英购得一幅金农的字,打电话给康生,他一听马上坐了起来。
  
  两个人关系发生微妙转变是在1962年的中央北戴河会议之后。那时毛泽东正为“包产到户”的事气恼田家英,以致半年不和田说一句话。而康生自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又活跃起来,已重新获得毛泽东的赏识。康生“审时度势”,判定田的仕途走到了尽头。这从他写给田的对联中可看出——“高处何如低处好,下来还比上来难”——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打这以后田家英便再也没有收到康生写给他或送给他的东西了。
  
  (摘自《田家英与小莽苍苍斋》,三联书店2002年9月版,定价:48.00元。社址:北京美术馆东街22号,邮编:1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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