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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诗人高唱至”——毛泽东和柳亚子、郭沫若

2003-01-10 19:15:00 来源:书摘 我有话说

翻开一部《毛泽东诗词集》,得有幸唱和的是柳亚子、郭沫若和周世钊三人。周是毛泽东当年长沙师范的同学,后在毛泽东的推荐下,出任湖南省副省长,与毛泽东颇多书信和诗词交往。毛泽东与之唱和似不类于柳亚子和郭沫若。
  
  柳亚子是南社巨擘,又是“国党三仁”(谢觉哉语,其余二人为宋庆龄、何香凝)之一;郭沫若是中国现代新诗奠基的文坛泰斗。毛泽东与这两位有心革命的诗坛大家的交往,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不同性格的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
  
  

(一)

  
  在毛泽东的心目中,柳亚子是一位“有骨气的旧文人”。这是1937年6月,毛泽东致何香凝信中因何所赠画集中有柳的题画诗而道及之评判:“看了柳亚子先生题画,如见其人,便时乞为致意。像这样有骨气的旧文人,可惜太少,得一二个拿句老话叫做人中麟凤,只不知他现时的政治意见如何?”从“人中麟凤”的赞语来看,毛泽东对柳的人格是颇为赏识的,特别是在中华民族大敌当前的时候;然而“旧文人”的评价,却见出在五四新潮下投身革命的毛泽东臧否人物的眼光。
  
  1926年5月,柳亚子以国民党中央监委的资格参加二届二中全会,得与时为国民党候补中央执委的毛泽东结识。据柳自述,会议期间,他已洞察蒋介石背叛孙中山“新三民主义”的阴谋,向恽代英、毛泽东等共产党人力主“狙击”而除之,但为共产党人所婉拒。适值其母患病,柳亚子遂愤而退席返回上海。在毛泽东看来,这样一位主张用暗杀手段来从事革命的斗士,却在后来的整整十年中,没有大的作为,但有时却可以一天做几十首诗,此即所谓“旧文人”之由来罢。由于消息的阻隔,柳亚子与何香凝、宋庆龄、鲁迅等人士在上海从事过进步活动的情况,毛泽东殊难了解。
  
  柳亚子有高人一等的历史眼光,却并不是一位长于实际操作的革命家和政治家。这历史眼光所带来的自信乃至狂妄,恰与实际的短绌结成奇妙的复合体。毛泽东大概终其一生未改变“旧文人”的印象。
  
  不无巧合的是,郭沫若与毛泽东的结识也是在风云际会的1926年仲春时节的广州。郭沫若在七月从军北伐前的几个月里,与毛有过几次交往,主要是毛泽东请郭沫若去由他主持的全国农民运动讲习所演讲。一向看重实际斗争的毛泽东大概不会以纯粹的文人视之吧。有趣的是,在郭沫若的眼中,“农民运动大王”的毛泽东居然是“如妇人好女”般的“文士”。郭沫若在三十年代中期流亡日本时所撰写的自传《创造十年续篇》中,有形象的绘状,字里行间,对毛泽东的沉稳、谦挹颇怀好感。因为是以平视的心态写来,颇为真切。这样的文字,在后来满怀崇拜之情的驱使下,当然是不可能再有了。
  
  1942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发表著名的讲话,郭沫若在听了这个讲话精神的传达之后,说了“有经有权”四个字。这表明郭沫若不只是一个浪漫主义文学家,更是一个在骨子里认同文学的“言志”作用的革命活动家,也是一个能看出毛泽东讲话中哪些是长远起作用的根本指导方针,哪些是适应抗战现实需要所提出的权宜之计的政治家。据胡乔木回忆,毛泽东对郭沫若的“有经有权”的评价十分欣赏,深有知音之感。
  
  也是因周恩来的耳濡目染,郭沫若意识到毛泽东不但是政治和军事战线上的领袖和统帅,也是文化战线上的司令。郭沫若明白,没有中共的作用,自己在文化界不可能成为“班头”,而自从南昌起义南下途中经由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共之后,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文化人了。
  
  毛泽东对郭沫若是怎样的印象呢?
  
  将文化视为丧邦兴邦之经国大业的毛泽东,对郭沫若的特殊作用了然于胸,有很高评价。
  
  1944年11月21日,毛泽东让周恩来重抵重庆时捎去一封致郭沫若的热情洋溢的信。
  
  沫若兄:
  
  大示读悉,奖饰过分,十分不敢当,但当努力学习,以副故人期望。武昌分手后,成天在工作堆里,没有读书钻研机会,故对于你的成就,觉得羡慕。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们把它当作整风文件看待。小胜即骄傲,大胜更骄傲,一次又一次吃亏,如何避免此种毛病,实在值得注意。倘能经过大手笔写一篇太平军经验,会是很有益的;但不敢作正式提议,恐怕太累你……我虽兢兢业业,生怕出岔子,但说不定岔子从什么地方跑来;你看到了什么错误缺点,希望随时示知。你的史论、史剧有大益于中国人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精神决不会白费的,希望继续努力。我们大家都想和你见面,不知有此机会否﹖
  
  谨祝健康、愉快和精神焕发?
   毛泽东上
  一九四四年
   十一月二十一日于延安

  
  这封信对郭沫若的高度评价和倚重,是一望而知。信写得亲切、热诚,真是推心置腹,不能不使郭沫若悄然动容。只是从毛泽东称赞郭沫若的成就“觉得羡慕”的字里行间,似乎可以读出别样的一点东西来。一方面反映出毛泽东对学术研究(尤其是中国的历史、哲学和文学)的兴趣,另一方面又显露出毛泽东对于大知识分子(尤其是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学者、教授)的不甘其下的微妙心态。这就不难明白,毛泽东在其晚年,在“四个伟大”的头衔中,何以最为看重“导师”,而不是“领袖、统帅、舵手”。
  
  也是在致函郭沫若的同一天,毛泽东给柳亚子也写了一封信。为便于比较,全文抄出:
  
  亚子兄:
  
  广州别后,十八年中,你的灾难也受得够了,但是没有把你压倒,还是屹然独立的,为你并为中国人民庆贺?“云天倘许同忧国,粤海难忘共饮茶”,这是你几年前为我写的诗,我却至今做不出半句来回答你。看见照片,样子老一些,精神还好罢,没有病罢﹖很想有见面的机会,不知能如愿否﹖敬祝
  
  健康?
  毛泽东上
   一九四四年
   十一月二十一日

  
  毛泽东看重的是柳亚子的“屹然独立”的人格,大体上仍不脱“有骨气的旧文人”的评价。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后,中共处境颇为困难。柳亚子在香港致电重庆当局,大义凛然地斥责蒋介石的倒行逆施,义正词严地宣告“不愿向小朝廷求活”。这等义举,定然使毛泽东有患难与共的深慨。
  
  毛泽东在写于同一天的这两封信里,都表示了想与郭沫若和柳亚子见面的愿望。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也还有某种区别。对郭沫若,是“我们大家都想和你见面”,强调“我们大家”而非仅致书者的个人私交,正与推心置腹的倚重相谐。
  
  
(二)

  
  1945年8月下旬,毛泽东赴重庆。在与毛泽东的《沁园春·雪》的唱和中,柳亚子和郭沫若显示了不同的风格。
  
  还在接读毛泽东咏雪词的前一天,柳亚子在赋赠毛泽东的诗篇中有“瑜亮同时君与我,几时煮酒论英雄”的自诩,实在令人惊讶。自负和真率溢于行间,这是柳亚子的性情所致。柳亚子在这年12月的一篇《答客难》的长文中,一方面称道“毛润之今年还只有五十四岁,他将来的造就,是未可限量的”,一方面则自诩“我的政治眼光却自信是中国第一人,怕毛润之还比不上我,更无论余子碌碌了”。若非出自手稿,谁能相信这竟然是柳亚子的“政治眼光”。柳亚子的可爱之处在于率真使性,不说违心话,不谙权谋,这使他难以成为真正的政治家。而这样的几近狂妄的自负,除了颇难与同道合作外,不免令人产生志大才疏的感觉。好在他大体上只是一个坐而论道的“旧文人”。作为真正的大政治家的毛泽东,与之相处是应对裕如的。
  
  郭沫若也是在暌违十九年后才与毛泽东重逢的。于立群回忆会见毛泽东时,郭沫若因双耳重听而以手护之,侧耳倾听毛泽东每一句话的神情动作,并且还忆及一个细节:郭沫若注意到毛泽东未戴手表,当即将自己手腕上的瑞士表解下赠给毛泽东。毛泽东自此即用此表,直至去世。针对当时某些人(包括知识分子如《大公报》的王芸生)批评咏雪词有“帝王思想”,郭沫若即作词予以反击,词的上阕是:
  
  说甚帝王,道甚英雄,皮相轻飘。看古今成败,片言狱折;恭宽信敏,无器民滔。岂等沛风,还殊易水,气度雍容格调高。开生面,是堂堂大雅,谢绝妖娆。
  

  一句“气度雍容格调高”写出了郭沫若对毛泽东的崇敬。
  
  不过平心而论,在为毛泽东的咏雪词辩护这点上,与郭沫若相比,柳亚子不但全无“旧文人”的陈腐,其眼界似乎比这位出洋求学多年而服膺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文化的班头”(周恩来语)要更高些。
  
  关于毛润之《沁园春》的问题,他是一个政党的领袖,人民的领袖,自然口气闳大,不同于钩章摘句的小儒,这是无可疑义的。人家看见他引了秦皇汉武和唐宗宋祖,还有成吉思汗,便以为就有帝王思想,这完全是狗屁不通的话。中国人脑筋中间所孕育着的只有奴才思想,奴才哲学,一听见皇帝的名字,就都吓昏了,便以为皇帝是讲也讲不得的。一提到皇帝,便是他自己在想做皇帝了,他们又哪儿知道二十世纪是人民的世纪,只有人民的领袖,没有反动的皇帝。非唐薄宋,(不)正是毛润之伟大的表示吗﹖《沁园春》说得好:“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是正告一般独夫民贼,说专制的寿数已终,人民的世纪开始,你就做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以及成吉思汗一流人的地位,还不是一钱不值﹖所以他要苦口婆心,叫人家不要再做皇帝的旧梦吗﹖
  
  这样解读,完全符合毛泽东本人后来的注释。当然,问题不在于是否与作者的本意“若合符契”,而在于解读者通过这番解读所显示出的境界。只是倘若天假以年活到“文革”爆发的年头,柳亚子对自己的这番解读不知当作何想。
  
  以柳亚子的性情和做派,毛泽东可以引为同调却很难倚重,而郭沫若在国共和谈及破裂之后的内战中,将发挥独特的作用。
  
  
(三)

  
  1947年11月,发生了关于“尾巴主义”的争论。它的背景主要是针对一些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第三条道路”的主张,郭沫若撰文鼓吹“尾巴主义”:“我的主意是要知识分子或士大夫阶级做人民的尾巴,反过来也就是要人民做我们的头子。我不是要叫‘一般人’都做尾巴。知识阶级做惯了统治阶级的鸡口,总是不大高兴做人民的尾巴的,故而在我认为在今天向士大夫提出尾巴主义,似乎倒正合宜。”早在三十年代流亡日本时,郭沫若即已向约稿的中共党员表示:愿意做党的喇叭。他所鼓吹的“做人民的尾巴”其实也就是做党的尾巴。因此,柳亚子在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成立前夕撰写的《从中国国民党民主派谈起》的重要文稿中,开宗明义地表示:“郭沫若先生提倡尾巴主义,反对‘宁为鸡口,无为牛后’的另一句格言。他认为这是封建余毒,应该肃清的。对于尾巴主义,我还有保留。对于中共呢,做他的朋友,我举双手赞成。但要我做他的尾巴,我是不来的。”在这篇署名“今屈原”的近六千字的文稿的结尾部分,再次申明:“只做中共的严师益友,而不做他们的尾巴。”
  
  从中不能不看到,这位“旧文人”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
  
  1949年暮春时节,因柳亚子的“牢骚”诗而引出毛泽东日理万机之际的唱和,其实也正是柳亚子的性格的使然和毛泽东的大政治家本色的显现。
  
  柳亚子“牢骚太盛”的《感事呈毛泽东》:
  
   开天辟地君真健,
   说项依刘我大难。
   夺席谈经非五鹿,
   无车弹铗怨冯谖。
   头颅早悔平生贱,
   肝胆宁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驰捷报,
   分湖便是子陵滩。

  
  解读此诗,关键在“说项依刘”。胡乔木主持编辑的《毛泽东诗词选》的注释是:说服项羽归依刘邦。在笔者看来,让柳亚子去担当此项工作,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毛泽东、周恩来不会失察至此。切近实际的解释是用了两个典故,即“到处逢人说项斯”和王桀依附刘表,意思就是说人好话和寄人篱下。
  
  那么,是怎样的遭际使柳亚子发出“说项依刘我大难”的感慨呢?从他这一时期的日记和致友人的书信中可察见一二:在民盟会议上“攻讦右派,使彼等体无完肤”;在筹备首届全国文代会的过程中,“看见不顺眼的事情太多,往往骂座为快”,“今后当决心请假一月,不出席任何会议,庶不至由发言而生气,由生气而骂人,由骂人而伤身体”,如此等等。
  
  毛泽东在相隔一月之后唱和:
  
   饮茶粤海未能忘,
   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
   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
   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
   观鱼胜过富春江。

  
  对柳亚子的自负,毛泽东是早已领教了的,然而对他一贯支持中共的情谊也是铭刻在心的,所以合适的处置就是“贤者在位,能者在职”:给予足够的荣誉(包括物质待遇)而不授任何实职。他可以是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却一直未能在即使是中央文史馆这样的部门担任任何职务(这是柳亚子向毛泽东多次要求的)。毛泽东深知,以柳亚子的真率、自负、使性与不善政务,很难胜任任何实际的职务。
  
  柳亚子对毛泽东的“牢骚太盛”的批评一直持保留态度。这年6月,他写下了“旭日中天防食昃,忠言逆耳费思量”的警世之句。
  
  1950年10月5日,他在日记中记载其故友之子媳“无端被捕,又不公开,甚可骇异”。在同一天日记中,还记载参加政协全委会双周座谈会,与李济深同为某统战对象“抗诬”,并对个别对他们的“抗诬”“持异议”者“殊为失望”。他应其中一位“异议者”求索,写了这样一首七绝:
  
   一唱雄鸡白日中,
   危言无罪圣人聪。
   规君莫作模棱语,
   领袖忧劳重整风。

  
  这年11月,他在致政务院秘书长、中央人民政府办公厅主任齐燕铭的信中直言:“不惜时间,不讲效率速度,外间为了后者已怨声载道矣。”他在这封信中还尖锐批评中共:“贵党已入主中央,进入城市,请改变作风,弗再停留在农村打游击之阶段。”
  
  柳亚子以其直道危言,表现出愿做中共的“严师益友”,而不甘于做其“尾巴”的独立人格精神。就此而言,虽有名士做派却也并非纯然的“旧文人”。
  
  郭沫若在香港的一年间,除了提倡“尾巴主义”,还身体力行地为宣传中共的革命路线而做了许多实际工作。他对毛泽东的认识也上了新的高度。他在1948年3月写的一篇政论中称颂毛泽东“实实在在成为了我们中国的救星”。视革命领袖为“救世主”,那是农民的心态。早已服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郭沫若,虽是无党派人士,却一直追随中共,不会不清楚《国际歌》高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就此而言,他虽然呼吁“肃清封建余毒”,其实骨子里仍有“旧文人”的习气。
  
  
(四)

  
  柳亚子的《浣溪沙》因毛泽东的唱和而广为流传。“火树银花不夜天”,“良宵盛会喜空前”,这样的佳句一直为人乐道。毛泽东和词中有“诗人兴会更无前”的激赏。在写出“毛主席命填是阕”的《浣溪沙》的隔天,柳亚子赓依前调,以国庆歌舞“欣赏赞美之不尽矣”:
  
  白鸽连翩奋舞前,工农大众力无边。推翻原子更金圆。
  
  战贩集团仇美帝,和平堡垒拥苏联。天安门上万红妍。

  
  这首词的艺术功力远较前调逊色,几近标语口号的堆砌。但是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看中的是作品的鲜明的政治倾向,于是欣然再度唱和,以“最喜诗人高唱至”的诗句对这位故友的政治热忱表示推许。
  
  出人意表的是,此后不久,柳亚子的歌喉逐渐喑哑了。一个显见的事实是长期患病。但是他在1954年2月还能流畅地写出长达一百五十余字的题识,在同年9月还能两次到场,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其中一次还出任大会执行主席之一。这事实多少也表明柳的病情并非人们想像的那般严重。他之辍笔,缺乏必要的事实依据,无由做出判断。
  
  1954年9月,在首届全国人代会上,副总理由原先的五人(其中民主人士二人即郭沫若和黄炎培)增至十二人,而全部由中共党员出任,郭沫若与李济深、黄炎培、沈钧儒等诸多民主党派领袖一起出任人大副委员长。
  
  郭沫若明白自身的处境和价值。贵为全国文联主席,更明了作为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而兼文联副主席周扬的实际权势;身为中国科学院(其时包括社会科学各门类)院长,惟副院长陈伯达(时任毛泽东的政治秘书)之命是从。
  
  郭沫若是一位事功意识很强的政治活动家,也是一位在诸多学术领域卓有建树的学者。在时势许可,前者高扬之时,他是甘愿割舍学术的。反之,他流亡日本和困居重庆期间,则“译著之富,人所难及”(周恩来语),尽显学术家本色的一面。但是,当由副总理而转为副委员长的一刻起,郭沫若不会不感受到毛泽东深谙的“贤者在位,能者在职”的政治运作技巧。
  
  郭沫若处于历史的尴尬之中。这期间,他在致祖平的复信中情不自禁地一吐胸臆:“足下对我,评价过高。我自内省,实毫无成就。拿文学来说,没有一篇作品可以满意。拿研究来说,根底也不踏实。特别在解放以后,觉得空虚得很。政治上不能有所建树,著述研究也完全抛荒了,对着突飞猛进的时代,不免瞠然自失。”根据书信的全部内容,可以推测祖平即邵祖平,与吴宓有交往,早年因参与编辑后来遭到鲁迅抨击的《学衡》而与鲁迅有龃龉。
  
  有人称郭沫若是一位精明的政治家,大概指的就是这种能屈能伸的自知之明,善于在历史的尴尬中审时度势,勉力担当自己所能(当然未必是所愿)担当的社会角色。
  
  郭沫若依然以精力饱满的国务活动家的形象活跃于世人面前,诸如热情地参与自然科学发展规划的制定,主持全国文代会的开幕式,频繁率团参加各类国际和平会议,更不时发表长篇短制,以无前的“兴会”歌颂大跃进,歌颂“三面红旗”,歌颂“文革”,歌颂中共的一切决定。
  
  1961年,我国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按刘少奇的说法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郭沫若以《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触发了毛泽东的诗兴,于是就有了以“反修”为主题的首次唱和。“反对现代修正主义”成为毛泽东最为关注的头等大事。
  
  “反修”斗争愈演愈烈,到了1962年的岁末,毛泽东决定展开“反攻”,遂由《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连续发表文章,在浓重的论战氛围中迎来了1963年。元旦这天的《光明日报》上,发表了郭沫若的《满江红·元旦书怀》: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人六亿,加强团结,坚持原则。天垮下来擎得起,世披靡矣扶之直。听雄鸡一唱遍寰中,东方白。
  
  太阳出,冰山滴;真金在,岂销铄。有雄文四卷,为民立极。桀犬吠尧堪笑止,泥牛入海无消息。迎东风,革命展红旗,乾坤赤。

  
  后来,郭沫若将此词标题换为“领袖颂”,这真是点睛之笔。
  
  毛泽东唱和的殊荣再次降临到郭沫若的头上,主题当然仍是“反修”。毛泽东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气概来推进这场大论战,更以“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的激情憧憬革命前程。与柳亚子的首次唱和迥然有别,甚至与郭沫若的首次唱和也不甚相同,《满江红》唱和只是借着原作“反修”的主题,一任抒发自己的豪气,在内容上缺乏与原作的必要的照应。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类唱和并不表露唱和者彼此间的个人情感色彩。
  
  在大政治家兼诗人毛泽东的心目中,特立独行的柳亚子只是“有骨气的旧文人”,而为个人崇拜推波助澜的郭沫若终于在“文革”期间进入九届、十届中共中央委员会,从而成为“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
  
  认识和分析历史人物,确实须待历史的积淀。
  
  (摘自《随笔》2002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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