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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楼学短五则

2003-01-10 19:15:00 来源:书摘 钟叔河 我有话说

无需宣传

  
  〔念楼读〕太史公在《李将军列传》?见下页左上图)后写了篇短评:
  
  古书中说得好——
  
  自己行得正,不用下命令,群众也会照样行动;
  
  自己行不正,再发号施令,群众也一句不会听。

  
  这前一句,说的不就是李将军带兵的情形么?
  
  我所见的李广,谦虚谨慎,像个乡下人,嘴里有时连话都说不出,更不会交际应酬。可是他自杀的消息传开,听到的人,无论是否和他熟悉,无不为之悲悼。因为他的忠勇和诚信,早已为人所知,成为共识了。有俗谚道:
  
  桃树和李树,对自己的美好不会宣传;
  
  它们的花果,却把人们都吸引到跟前。

  
  用这句老百姓的话,形容这位伟大的人物,倒也还适当。的确,伟大是无需宣传的。
  
  〔念楼曰〕李广三代都为汉朝带兵打仗,都没好结果。广与匈奴七十馀战,匈奴称为“汉之飞将军”,避之唯恐不及。又善待士卒,“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士卒“咸乐为之死”。却不仅不得封侯,还被迫自杀。其子敢、其孙陵亦均有战功,敢被武帝亲信霍去病害死,陵血战力竭而降,被满门抄斩,连累司马迁也受了宫刑。刑馀之人,当然不敢说汉武寡恩负德,但写了“一军皆哭”,“百姓皆为流涕”,不平之感,虽无言亦毕露矣。
  
  
民众可怕吗

  
  〔念楼读〕从古到今,帝王的统治,都是有盛必有衰,有兴必有亡,就像白天之后必然会是黑夜一样,永远都不会有不落的太阳。
  
  做皇帝的人,如果闭目塞听,不注意民间的疾苦,不倾听民众的呼声,他的统治就会结束得更快了。
  
  《书经》中有两句:“可爱的难道不是君王吗﹖可怕的难道不是民众吗﹖”意思就是说:在民众心目中,君王是他们生活的保障,难道不该被爱戴吗﹖但君王若不顾及民众的生活,要当无道昏君,民众便会抛弃他,打倒他,这时在君王心目中,民众难道不是可怕的吗﹖
  
  〔念楼曰〕唐太宗李世民这篇文章,收在《全唐文》卷十“太宗七”中。原文仅五十五字,却尖锐地提出了统治者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并且直截了当地做了回答。这就是:民众有力量也有权力决定统治者的兴亡,关键是统治者是否代表民众的利益。
  
  历代总集,总把帝王之作冠冕全编,害得读者只能从若干卷以后看起,只有魏武魏文等少数例外。李世民没有文学遗传因子,出身军人家庭,十九岁便带兵打仗,而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尤其是敢于承认统治者无论多么英明伟大,其统治都只能是暂时的,实在难得,此其所以为明君乎。
  
  
做官和做贼

  
  〔念楼读〕县太爷问怎么样办好县政,龙门子说:
  
  “百姓被伤害得太久、太厉害了,应该像对待伤病员那样,让他们安静地休息。”
  
  “是这样吗,请问还要注意甚么﹖”
  
  “不要去抢,不要去偷。”
  
  “这是怎么说﹖”
  
  “从老百姓身上刮一块钱放进自己腰包,便是偷和抢。当官的都偷都抢,百姓们就更活不下去了。”
  
  “有这么严重吗﹖”
  
  “还有更严重的哩?当官不与民做主,白吃俸禄,还要浪费贪污,不等于盗窃人民和国家的钱,等于做贼吗﹖”
  
  〔念楼曰〕宋濂的七十年生命,在元朝度过了五十八年。他在元朝已经取得翰林编修的“学位”,却辞官不做,隐居在龙门山中著书,当然是不满意当时政治的黑暗和吏治的腐败。本文即是当时所作,看得出他眼中的官就是盗贼和“准盗贼”。我想,这应该是他后来成为新朝文臣的原因。
  
  朱元璋严惩过贪官,甚至将其剥皮处死。但剥下的人皮还在衙门口挂着,新官又乐滋滋地来上任了,照样贪。严刑峻法杀不完贪官,因为专制政治是贪污的温床和催化剂。正是这种专制政治,最后也要了宋濂的老命。
  
  
一团熟猪油

  
  〔念楼读〕不正派的人,就像一团熟猪油,看上去又白又润泽,一点也不难看,若是沾上手,便腻腻糊糊,洗都洗不脱了。
  
  这种人在没有得志的时候,总是低声下气,对人显得十分顺从;一旦得了志,便立刻由低姿态变为高姿态,头也抬高了,嗓门也变大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成了角色。
  
  正派的人,是不会愿意跟不正派的人为伍的。其实亦无须看到他的后来,在他们唯唯诺诺、打恭作揖的时候,早就会深恶而厌见之,决不会沾上手,等着他们“一阔脸就变”。
  
  〔念楼曰〕说刘伯温作《烧饼歌》,和姜子牙、诸葛孔明一样,能未卜先知,是小说家的“戏说”。但此人出身乱世,跟上英明领袖朱元璋以后,又几经大起大落,对世态人情有比较深切的了解,倒是真的。
  
  小人的特征是前恭后倨,《一捧雪》中的裱背汤勤,《大卫·科波菲尔》中极力表示谦卑的尤里,莫不如此。此种小人时时处处皆有,为人处世,不沾他也就是了。但如治国用人也只求其“听话”,偏爱“驯服工具”,则无异于公开宣布将小人作为优先选拔的对象,祸国殃民的根源实在于此,说多严重有多严重。在这一点上,刘伯温真可算有先知。
  
  
明朝明不明

  
  〔念楼读〕明朝初年,在皇帝心目中,臣民的性命,连一根草都不如。并未触犯刑法,只因政治原因?其实是皇帝个人的喜怒?,被冤枉杀掉的人,数也数不清。苏州知府魏观之死,尤其使我为之不平。
  
  在苏州地方,都知道魏观是个好官。不必说疏浚河道,就是修理府城建筑,也是地方官该做的事。只凭一纸诬告,“兴灭国,继绝世”触犯了政治忌讳,皇上想“从严治政”,借此立威,立刻便人头落地。这种不经司法程序,无惩罚条例可依,由最高“指示”断人生死的搞法,只在最黑暗的专制统治下才会有。
  
  最黑暗的统治,偏要自称“明”朝。大家想想看,它到底明不明﹖
  
  〔念楼曰〕魏观既未贪污受贿,更未残民以逞,旧府治即使不该修,修也决非为张士诚“复国”。专制帝王,一怒即可杀人,一喜又可平反。臣民之生死,全系于一人之手。此种“清明时世”,纵能饱食暖衣,恐亦无多生趣。
  
  此文抓住魏观一事,直斥“明”之不明。所谓厉行“法”治,其实法即其意志;在下者无法可对其制约,只有“接受”的份。作者生当雍乾文字狱极盛之时,说起“前明”来鞭辟入里,心中想着的恐怕还是“圣清”清不清。
  
  (摘自《念楼学短》,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8月版,定价:38.00元。社址:长沙雨花区火焰开发区4片,邮编:4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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