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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聂卫平的婚变

2003-02-10 18:46:00 来源:书摘 孔祥明 我有话说

结婚——
  一个全新的生活

  
  1979年秋,我和聂卫平在成都春熙路办事处办了结婚登记,1980年3月举行了婚礼。由于当时聂卫平的户口关系在黑龙江省队,我的户口在四川成都,我们在北京就无法申请房子。平时都住在国家队的宿舍里,周末便回他父母家中,在那建了个小窝。新婚蜜月,没有花前月下,我们的时间全花在了棋上。日子过得虽说有些单调,但却很温馨、很充实、很甜蜜。
  
  婚后,我收敛了自己的好胜争强,从实践中学会了所有家务。我让双手的操劳,换来他的一身轻松,甚至连倒开水、洗手绢都不用他动手。聂卫平为此很满足,我也就更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于是,慢慢地、慢慢地,我生活的轴心,就只围绕着他一个人转。害得朋友们都为我担心,说聂卫平今天对我笑,那我这一天都是阳光灿烂;若是哪天聂卫平对我冷漠,那我便是脸若冰霜、黯然阴沉。连国家队的队友们也慢慢了解到了一个规律,倘若我冷着脸,一开口就呛人的话,并不一定是对说话者有什么过不去,而是肯定又和聂卫平闹不愉快了。
  
  那时我的心里眼里只有聂卫平一个人。注意力过度集中,且不说我这样不仅疏远家人朋友,失去了自己,就是对聂卫平来说,这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啊。爱,有时是不可过量的!但懂得这一点,却是在十几年后我儿子教我的。在他快满18岁想自由飞翔时,有次曾坦率认真地对我说:“妈妈,你别把眼睛都拴在我身上,你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给我的爱太多了,我已承担不起了。”
  
  当时气得我大骂了他一顿。但仔细想想,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再深层次反省,我对聂卫平当初不也是犯了这个错误吗?太多的爱成为了他的负担,过多的关心成为了他的累赘。可我在很多年里,却一直以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领会了爱的真谛!其实,这正好是违背了爱的原则,过多地去爱,却没有得到相应的爱,爱便不成其为爱,马克思不是说过吗:如果你的爱作为爱没有引起对方的爱,如果你作为恋爱者通过你的生命表现没有使你成为被爱的人,那么你的爱就是无力的。就是不幸!可惜,我懂得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聂卫平与当时任国务院秘书长的金明老先生很熟,常去金老那玩,后来也常带我去。金老十分喜爱围棋,对棋界很了解,最看中聂卫平,所以一听到我们要结婚,金老就把我叫去,谆谆教诲我要“甘当底色”。
  
  这句话我一直听了许多年,也做了许多年,我也一直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不光是出自对聂卫平的爱,也是出自对围棋的爱。虽说那时的我还成绩优异,风华正茂,但我十分清楚,聂卫平的棋才比我要好得多,他成功的机会也比我多得多。所以,放弃自己,全力去协助他,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只是,我忽略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在我放弃自己时,就已经开始放弃两个人的感情了。我只是想,只要聂卫平能登上世界冠军的位置,也就是了了我对围棋的一个梦想。于是,在很长很长的时间岁月里,我无私无畏地奉献着自己的一份心血和汗水。但世上许多事常常是不以人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
  
  我后来痛彻地醒悟到,聂卫平的成功就是聂卫平的成功,我的失败就是我的失败。成功与失败是两条无法平行的直线,成功与失败的反差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不由感慨上帝真是很公平,也很严厉。这是对当初选择了事业,又不忠于自己事业人的惩罚。你若放弃了事业,放弃了自己,那生活也会放弃你。失败是双重的。我不敢说事业与生活的双重失败哪一个更叫我心痛,但都是撕心裂肺的苦楚。
  
  
矛盾的萌芽

  
  随着家和儿子牵扯我越来越多的精力与爱心,我对聂卫平相对就关心得少了。我陪聂卫平出去的时间越少,他独自活动的时间就越多,在平静而又已显疲惫的婚姻生活外,聂卫平又产生了对花红叶绿的趣味。
  
  很多事我是凭女人的直觉,甚至是凭第七感去察觉到的。我与聂卫平之间很难再坦诚相处了,许多事、许多话他都留在了心上,也许,这是我对他体谅不够的原因吧。再说,我本来就不漂亮,结婚生了孩子后也不注意着装,整天让他面对一个乱蓬蓬的头,疲劳而枯黄的脸,既缺乏激情,也没有热情。像我这样,只知道每天没完没了地操心和处理各种里里外外杂务、家事的女人,他产生寂寞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争争吵吵,和和好好,日子过得还算平稳。
  
  许多事一经开头,就不容易结束,蜂蜜怎么也比白蜡有胃口。争吵在一次次升级,裂痕在一次次扩大,等到所有条件都成熟后,一切也就顺理成章,瓜熟蒂落了。这是他的责任吗?是的。这全是他的责任吗?不是的。
  
  我的无力与软弱,我的容忍和自信,使我看着他一步步滑远,却没有紧紧抓住他的手。过分的自尊、自傲使我放弃了原则;过分的宽容、谦让使我失去了界限,与他一块儿为这婚姻掘下了坟墓。其实,宽容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是善举,谦让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是美德。真正的爱绝不是让一个人快乐,而让另一个人承受痛苦。单方付出的爱是无知的愚行,那绝不是爱!
  
  往事如烟,心中已渐平和。虽有许多遗憾与深思,却不想去后悔和哀怨。走过的路,是自己成长的脚步,不要去为付出的学费而喋喋不休。
  
  虽然,那时有太多的矛盾,有太多的不和,但有一点可以坦荡地说,我从没有去找过聂卫平的任何一个女朋友,去指责她们、斥怪她们。我从不与她们谈话,更不会为报复她们,去找人带给她们不愉快。我只是淡淡地对她们点点头,一声冷冷的问候,这不是我有意容忍她们,而是我高傲的个性使我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其实,现在想来她们也都是女人,都有各自的能力和魅力,我又有何能何德,要比她们高一等呢?狂妄自大,是那时的我的一个侧面,很可笑,但更可悲。人若不能客观看待自己,客观评价别人,怎么会不发生偏差呢?
  
  
成功的功过

  
  1985年,中日擂台赛开始了。从此,将围棋推向了社会,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关注,掀起了围棋热的浪潮。这不仅是老一辈领导们的关心与支持,也是几代围棋工作者们付出辛勤汗水的结果。作为棋手,我们谁不为之感到欣慰呢?谁不为之感到热血沸腾呢?擂台赛成为了中国围棋突飞猛进的起跑线和奠基石,也成为了聂卫平大展身手的舞台。
  
  擂台赛谱写了中国的围棋史,也改变了聂卫平的命运。谁也不曾想到,这也改变了我们婚姻的走向。许多问题从本质上改变,局外人都预测不到,当事人就更是稀里糊涂的了。
  
  从第一届擂台赛起,我们上场的虽只有八名队员,但全队都在齐心协力地备战,都在为每一位上场队员出主意、提建议。“打好比赛,为祖国争光”,这个共同心愿使大家日夜都在忙于操练。作为聂卫平的妻子,更作为一名棋手,我助他一臂之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我找出所有能找到的对手的棋谱,收集抄写在一起,自己先打一遍,有了体会,再向他提出我的建议。我们会为某一着走法半夜惊起反复研究;我们会对某一种布局反复实践;我们会从无数盘棋中找出对方行棋的规律;我们从为对方近来的成绩、喜好的走法去推测对方的心理;我们会为自己的不足加紧备战;我们会为对方的强大而激励自己;我们会为……
  
  一盘棋不只有水平的高低,与竞技状态、平静心情、良好身体,都是息息相通的。我尽了全力,聂卫平自己也尽了全力。他用他卓越的奋斗,用他艰苦的拼搏,用他顽强的意志,连赢了11局,取得了三届擂台赛的胜利。海内外沸腾了,欢呼这个奇迹,庆祝这个来之不易的胜利。围棋成了人们的日常话题。
  
  不论是中国围棋史,还是在围棋的普及方面,应该说,这里面有着聂卫平不可磨灭的功勋。这一点,不管到什么时候,人们都是不应该忘记的。
  
  然而,这个功劳更有几代人的心血。若没有老带新、强带弱的无私切磋、互教互学,聂卫平一个人又能长进到什么程度呢?若没有老一辈领导的大力支持、出策出力,聂卫平又怎么有显身手的机会?成功的后面有太多太多人的心血。这一点,不管到什么时候,聂卫平都是不应该忘记的。
  
  赞美、祝贺的浪潮将一个棋手捧成了圣人,在聂卫平还没有将他的棋才淋漓尽致发挥出来时,就用糖水把他淹没了。
  
  采访、宣传、做报告,美女鲜花和投其所好。
  
  有谁,能有那么坚强的意志去拒绝?有谁,还能有那么执著的目标去追求?我在社会洪流的强大冲击前,拉不住聂卫平的手。他自身是有太多的反省之处,他自身是有太多的欠缺与不足,可社会把一个人说成了十全十美,而那仅剩的不美也只是生活上的无能,这能不让他得意忘形,忘记自我吗?
  
  对采访、报道我始终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年轻气盛时,得罪了不少新闻界的人士。大家都是工作,为了你们的工作,就要牺牲我们的工作?为了同样一件事,接待不同的记者,是得是失、是好是坏,我想,事实已做出了答复。宣传是应该的、必要的,我们的胜利,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当然该大张旗鼓地宣传,但什么事情都不可过分过量。特别是那个时代,名人都是没有瑕疵的(这与现在乱登名人丑闻轶事,也不管是真是假,有很大的差别,而这两者都是有欠公平的。前者对读者不公平,只了解了人物好的一方面;后者对本人不公平,捕风捉影的事到处乱传。两者都应该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以实际情况,以事实作为依据,这是我的愚见)。
  
  外面精彩的世界松懈了聂卫平的斗志,对各种应酬的热衷使他的训练成为一种应时的摆设。他的虚荣心,他的成就感,他的爱好欲望,都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他离棋一天比一天远。我的苦口婆心和反反复复的说教,在他听来是最烦人的噪音。他渐渐难以容忍我的规劝,尽量回避我们在一起。特别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倔强的我不是去寻找另一种方法,而是过分地执著。这样,一个弱女人与整个大环境抗衡,胜负也在不言中了。
  
  从擂台比赛一开始,我就失去了和聂卫平争吵的机会与时间,因为要保证他良好的心情去备战、去比赛,这也是领导交给我的任务。心中积压了多少压力,只有天知我知。等到三届擂台比赛结束后,好像一切都有了质的改变,我的不满和怨气与外面大环境格格不入,显得十分的不合时宜、不自量力。况且,为个人感情的事去大动干戈,实在是不必要、不值得,于是也就任其自然,没有去追究。
  
  但是,在聂卫平参加大比赛前,我与他吵架的事是有过的。那是一次忘不了的争吵。
  
  那年的“富士通杯”比赛他打到了决赛,与林海峰老师争冠亚军。虽说比赛前放松是有必要,但很少见他备战,且连续夜深不归,这种状态能去比赛吗?我着急之中有担心,气恼之中有愤怒,心中积压太多的不满意,由此倾泻而出。
  
  我骂他对不起陈老总的在天之灵;我骂他对不起领导们对他的培养;我骂他对不起大家给他的帮助;我骂他对不起围棋爱好者对他的希望;我骂他对不起我为他做出的牺牲……我骂了他,的的确确地骂了他。虽然我的骂,招来了他的暴跳如雷,招来了他厉声的脏话。
  
  我不仅依然没有唤醒他的事业心,却适得其反,让他更讨厌我。可是,我至今也没认为我骂错了。但是,我要承认我的方式、我选择的时间都是错误的,好心的本意却造成了客观的坏影响。让他出征前心情极端地不愉快,失利而归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我与他争吵是一个因素,我该负责。但更多的难道不是他失去了斗志?失去了刻苦的态度?失去了拼搏的精神?能靠老本去一赌输赢吗?这责任是否也应由外人来承担?
  
  这样的分歧太多了,可这样的争吵却日渐缩小、淡化、消失了。人各有志,不是谁能强迫的。虽然,至今我也为聂卫平的棋才没有完全挖掘出来而感到遗憾。可是,假如聂卫平认为,中日擂台赛的成功便是他追求的终点,用那时的声名已创下了他足够用的地位、权势,并满足于这个现状,那我,作为一个已分手的路人,就更没有理由去说三道四。可惜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懂得这一点。
  
  
聚,不为名;散,不为钱

  
  坦诚地说,在我与聂卫平的一段婚姻里,既不存在着追名,也不存在着求利。二十年前的我们,各自有各自的成绩,各自有各自的抱负。走到一起是因为我们都热爱围棋,都拥有对围棋事业的献身精神,都拥有一定要在我们这一代赶超日本的信念。为棋而聚,谁都没有去想名利的事。十一年后,我们分手了,这是因为我们失去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围棋的执著。
  
  我们都随波逐流,淡忘了自己的使命,忽略了我们该尽的努力。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爱好,不同的追求,也因为对棋的疏懒而散,这其中没有一丝金钱的关系。可以说,聚或散都是为了一份情,一份对围棋的深情。
  
  婚姻若掺杂了名利之心或名利之行,那就太玷污了这份纯情,玷污了做人的自尊与人格,这与现代的观念与做法可能是大有差距的。可在那个年代,这真是出于内心的想法。真情无价,岂是名利所能买到?更何况十一年的岁月,又岂是财物能够补偿?自尊、自爱、自强、自立,这是我一贯的做人准则。这准则委实让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但我依然不想改变。人,撞破南墙而死,体现了自己的执著;人,失去自我而生,消失了人生的意义。所以,漫漫人生长路,我走得真是好辛苦。
  
  我还想说,聚、散均为一种情、一份缘,应该没有名利之心的。敢问真情、真爱何在?不就在聚、散二字之中了吗?现代社会的不良风气蔓延,但真诚、纯朴的人还是有的。活出自己,这应该是每一个有头脑、有知识的人的做人准则吧!
  
  (摘自《我情我心:孔祥明的感情历程》,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年10月版,定价:28.00元。社址:成都盐道街3号,邮编:61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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