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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道明:我沉淀的与我坚持的

2003-04-10 11:39:00 来源:书摘 辰 晨 我有话说

陈道明准时出现在事先约好的地方。一副墨镜,一身黑衣,清瘦。形象一如你熟悉的那般俊朗,甚至,更年轻些。不过,陈道明真的47岁了。现在已经看不到当年《围城》中方鸿渐那个油滑的影子了,他更多了些冷调。“随便问,问什么都可以。”落座后,陈道明这样说。这让我感觉,此次采访不是采访,而是质询。陈道明似乎不会笑。
  
  

岁 月

  
  说起《围城》,陈道明倒有些重新演一遍的想法。“现在让我演围城,可能还会做一些改良,还会有一些不同。因为年龄不一样,对人性、对生活的理解也会不一样。”
  
  在《康熙王朝》中更多地使用眼神说话的陈道明,在评论自己的演技风格时,把岁月拉了进来。“我想,一个演员风格的改变,最主要的是因为岁月。一方面,经验在不断地积累,更重要的,就是理解也在逐步地深入。比如我自己,再过十年,对人可能又是更新的理解。演员不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他不是为了表现而表现,而是因为理解而表现的。通过自己的理解去表现,然后再交给别人去理解,这很重要。所以再过十年,我那时的理解会在另外一个人物上体现出来。那种表现,肯定是和现在不同的。”没错。当年陈道明演完《末代皇帝》演完《围城》时,没人会想到2002年的陈道明是什么样,没人会想到他现在演绎的皇帝或者黑社会是如此的耳目一新。那么,十年以后的陈道明又会是什么样呢?我对这个未知饶有兴致。
  
  摄影师一直忙着找拍摄的感觉:“你外衣太黑了,不好拍,脱了。”
  
  陈道明很听话地脱了外衣,里面还是一件灰黑的衬衫,于是打趣:“你不会还让我脱吧?”一笑,很难得的诙谐:“这张脸没法拍啊!哈。一张老脸。”
  
  他寂寞地坐在我对面,我们四目相对,似乎无言。在我看来,陈道明的脸,依然是《末代皇帝》中那张年轻的脸。“所谓的平和,沉稳,也许是因为老了吧。这其中的关键,是我还算知道自己是要什么东西的人吧。我知道要什么生活和哪些生活不是我的。这些一旦明确了,也就会平和了吧。”
  
  “年轻人想改造世界,我从不反对。比如说,他们喜欢的东西,我也会去喜欢。我尽量以他们的意识形态去理解他们。因为我年轻时也受过年长者压制我们、调理我们的痛苦。我几乎不太对年轻人指手画脚,我不干涉他们——包括对我的孩子。”
  
  陈道明喜欢这样组织语言:“他们年轻人……”或者“你们年轻人……”,但他绝不说:“我们年轻人……”。
  
  这一点,在他这个年龄层次的明星中,的确不多见。他很愿意正视自己的年龄。绝对没有那种很勉强的老偶像做派。
  
  “我觉得人应该真实些。我做这行31年,今年48了(虚岁——笔者注)。现在俨然一个很正统的老东西。做这行做了这么久,对这行的东西,不能说是看透了,也是看得多了,所以也就知道是什么样了。年轻时候也虚伪、虚荣过,也幻想过,也为狭隘的目标追求过。以前觉得天下谁都不在;现在不,现在觉得天下谁都在。”
  
  
我不是明星

  
  “我不是明星。”陈道明确实不喜欢别人称他为明星。“我入行时没有明星这个称呼,统称演员。充其量只有好演员、一般演员、不好的演员这些说法。在这点上,不知道算不算我对新生事物的一种排斥。”
  
  “其实呢,我对明星这两个字不是很敏感。从没有留意过谁称我为明星。当然别人叫我‘明星’或者其他诸如‘老陈’什么的,我也不会反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你把自己当什么人?”
  
  “我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演员。”
  
  “准确地说,你是一个很成功的演员。”
  
  “我觉得,我是一个还能当演员的演员吧。的确有很多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演员,却在做演员,或者说自己根本不能做演员而不自知。在这点上,我对自己认识还算清楚。”
  
  
敬业之辨证理论

  
  曾经有一阵,陈道明的演艺事业似乎遇到了一些问题,他沉寂过一段时间。至少,没有当初《围城》和如今《康熙王朝》般火爆。但他给我们的印象是一直都以事业为重,敬业有加。
  
  “也没那么高尚吧。工作总是要做的。工作没来的时候,你可以休闲,你可以在家里做任何事情;工作来了,事情就要做完,而且尽量做好。我觉得这是一个对待职业的态度,跟事业啊、敬业啊,没多大关系。”
  
  一直从事演艺事业的陈道明对敬业的问题有自己的看法。“敬业是么稀罕。可现在却像好人好事一样被表扬、被称道,这不好。比如服务员卖东西,你就该卖得好,这应该说你做个售货员还是称职的,如此而已。可是一称职就被表扬,这似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觉得这是对比出来的。就是因为很多人卖得不好,或者根本不想卖好,总出差错,于是,比较出先进来了——这实在是不正常,你既然做这个,就应该称职!否则就不要做。至于我,称职而已。我没有把自己提高到比别人高尚多少的层次,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我有时也浮躁

  
  “浮躁?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正常的社会人的心态。”陈道明声音突然提高了,伸手指着自己,又指指我的座位说:“前两天,也在这儿,我在这个位置上,刘震云在你现在那个位置上。我们俩为一个剧本聊天,屋里就我们俩。我们都觉得,现在很多中国人都缺少目的性。这一生啊,到底能干嘛,想干嘛,怎么干,其实并不是很明确。人人都在找机会,撞大运。我觉得,这不是特别踏实的社会心态、公民心态,这就是现在被称为浮躁的东西。浮躁在哪儿?根源就是生活缺少目的性。”
  
  “你的目的明确吗?”
  
  “非常明确:工作是为了休息,休息是为了工作。我觉得,人活得简单一点才高级。对吧?”陈道明扬起下巴,是征询共鸣的目光。
  
  “你浮躁吗?你的心静吗?”
  
  “我?我也会有躁动不安的时候。人在对事物、对于自己没有把握的时候就会烦躁。这也是很痛苦的,但这只是现象。刚才我说很多人生活缺少目的性,不知道做什么,所以就会烦躁。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应该顺其自然,扭得太大会受伤的。”
  
  拍完《康熙王朝》的陈道明迷上了康熙:“我钦佩他的智慧,他的忍痛能力。他承受着一般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而且具有非常人具备的智慧。”他有些沉浸地叙述着,如同追忆一个老朋友。
  
  陈道明曾经说过他对康熙有一种“男人式的崇拜”。这句话被很多人牢牢记住了。
  
  戏里戏外,陈道明和康熙之间的神似,常常让人迷惑。在别人眼里,陈道明超乎寻常地理智。
  
  
关于表达:不要让我和你一样

  
  采访陈道明,我们的编辑志在必得。
  
  原因很简单:陈道明很男人。
  
  采访陈道明,我们的编辑一咏三叹。
  
  原因也很简单:陈道明轻易不接受媒体采访。
  
  我还知道,他会突然问记者一些问题,以达到反采访的目的。幸好,我没有遇上。但他常在关键问题上打断我,迫使我不得不重新探寻他的内心。
  
  “低调不代表没调。我低调跟我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就是说,有些人愿意轰轰烈烈地生活;有些人喜欢离群索居地生活,少一点社会,给自己多一点。我是属于后者,能在家里呆着,绝不出门。我所谓的低调,主要是我感觉很多时候说出来的话都是废话,那还说他干嘛?不如闭嘴。有些问题回答起来可能很无聊,我索性就不回答了。明摆着很明白的道理,不应该为此而嚼舌了,可是还在津津乐道,我觉得这就不对了。”
  
  “其实演员这个职业,是一个社会异类群体,也就是个别的群体。它的个别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我始终觉得媒体是这个‘部落人’的修正主义者。很好。”陈道明倚坐着,手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燃尽的烟。
  
  “我始终认为,中国人很优秀,没什么太大的劣根性。但是,我也很悲哀地承认,国人与国人之间,似乎恨多了一些,有时是莫名其妙的恨。这已经到了没事找事的地步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不扫自家的门前雪,那么别人家的瓦上霜,你看看也就够了,干嘛非要拆了人家的瓦?”作为公众人物,陈道明显得颇为寂落。
  
  “让我自己在吧,让我这个演员的个性在吧,别让我跟你一样、跟他一样、跟大家都一样!上大学时我看过刘心武的一篇小说,叫作《我爱每一片绿叶》。里面有这样的一段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地。当他没有妨碍你的时候,不要去撞他,不要去骂他,不要去干涉他。人为什么就要像鲁迅说的,非得榨出人家皮袍下的小来呢?非得这样才觉得特别过瘾、特别痛快?”
  
  不要说陈道明拒绝媒体,从另外的角度看,媒体似乎也该反省自己了——对待别人,我们是否公正?
  
  其实陈道明并不喜欢被包装、被炒作,他要的,是自然,是真实。是要熟悉他的朋友看了,会点头:嗯。这就是陈道明。
  
  不过,与陈道明的聊天,的确有禁区,那就是他的个人生活。
  
  “我觉得,中国人喜欢磨砂吧,我们不是一个透明的民族。这也不是简单地保护隐私,我没有什么隐私。主要是个人生活就如同我们戴的手表,很规律,也没什么特别,所以就没必要说了。”
  
  陈道明在很多地方,都保留着传统中国人的普遍性格,这一点,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
  
  
克制是一种习惯

  
  陈道明一根接一根地续着他的“万宝路”,他被包在了他自己制造的烟雾里,这烟雾缭绕着,我下意识地感到了什么: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是都很克制?
  
  “我是一个严格按照自己逻辑生活的人。这个逻辑不用设定,是习惯。比如某人不爱吃鱼,根本不用克制。鱼端上来,他肯定不吃。我确实没有克制。克制是欲而不做,本来就不欲,也就不去做了。”
  
  沉吟了片刻,他又补充:“如果说对某些事有克制,我觉得这是一种理智下的习惯。就像吸毒,当你吸了并上瘾时,就离不开它了;但你不吸,就没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自然。成了自然的东西是不用你费力去克制的。什么东西成了习惯,就好办了。”
  
  同行的女记者打趣地问道:“你觉得自己是不是很酷?刚才你一进门,很酷的样子,吓了我一跳。不过,‘酷’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是自己对别人的一个姿态:拒绝。”
  
  陈道明急得有些发笑:“我没有拒绝啊,你约我,我如期而至;他(摄影师)让我抽烟,我就抽了。我很配合啊!
  
  “如果从内心拒绝,我就不说了。也根本不会坐到这里。我大概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不论陈道明怎样解释,我们的女记者还是坚持认为他很酷,而且很有味道。
  
  
文化情结

  
  “因为偶然,我成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演员:因为没有文化,我又梦想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想成为一个钱钟书、季羡林式的学问家,又苦于无道无能无才,所以便多出了这个所谓的文化情结。”
  
  在西方,武伦·艾德被称为最有学者气质的艺人。而在中国,陈道明的文人气质也常被人称道。可陈道明自己却反复申明自己“没文化”,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反常”。
  
  “我们那一代人,抛开自学的部分,其实我们的程度才是小学生。这个无须忌讳。现在再怎么读书,都是一个被动的词,叫作‘追’,叫作‘补’,真的。因为天生缺钙缺得太严重了!”之所以不肯称自己为文化人,是因为对个中缘由颇有感慨。
  
  陈道明一边在“恶补”文化,一边在为文化的蜕变痛心:“现在,写书甚至写信都变成了一小部分人的事了。笔干什么去了?文字干什么去了?更多地变成职业工具了!记者在使用文字,企业文案在使用文字……可是连情书现在都没人写了!数学呢?现在除了记电话号码和数钱以外,其他也很少被人使用了!我有一种情结,挺喜欢中国的古老文化。当初文字改革,我就想不通。你凭什么简化?而且一律不许在招牌上使用。为什么要跟我们自己的传统文化较这么大的劲啊?”
  
  陈道明尤其喜欢民俗和具有历史纵深感的文化,这让人没有想到。“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我只下楼了四趟,其中一次就是去了北京近郊放鞭炮。节假日,放些礼花,有一点过年的心情。终究是过年了嘛!”
  
  “如果有个意外使你突然‘退休’了,不能再做演员了,你会选择历史研究作为职业吗?”
  
  “我会选择休息。我喜欢我的个人空间。我依然会对历史感兴趣,但不会转行研究历史。专家太多了,用不着我。”
  
  
把女儿交给社会

  
  关于妻子杜宪,陈道明平和地笑曰:老夫老妻。四个字里那种隐现的幸福,让人想起了一句老歌词: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陈道明夫妇演绎的幸福,当是对这句歌词最好的诠释了,我想。
  
  对于很小就被送到英国读书的女儿,陈道明的观点是:女儿属于社会。
  
  “我想,孩子将来归家庭的分值越来越少了,她会是属于社会的。她更应该对社会有感情,愿意给社会做事情,要让社会去教育她。不能是养了一个大宝贝,那不成。”
  
  “这样,父母对女儿的亲情怎么办?”
  
  “就牺牲了。我还好,她妈妈会难过些。”
  
  “她每年回来三次,所以并不生疏。”
  
  “你们去学校看女儿吗?”
  
  “我哪有时间去她那里,就选学校时去过一次,后来也从没看过她。她妈妈倒是去看过她。”
  
  “女儿对你依赖吗?”
  
  “除了经济依赖,没别的依赖了。”
  
  “她崇拜你吗?”
  
  “不崇拜”,陈道明大声笑了起来:“我女儿说,爸爸你根本就没什么名。我们那里的英国人,没人知道你。
  
  “我女儿不太善于表达,或者说不喜欢表达。她很爱玩。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比她同龄的孩子更要单纯。”此时作为父亲的叙述角色,陈道明的面部表情非常柔和。
  
  “女儿缠你吗?”
  
  “不缠。倒是我找她说话,她都不愿意理我,她要跟同学打电话呢。”
  
  Wow!陈道明的女儿比陈道明还酷!
  
  (摘自《时尚名流》,中国旅游出版社2003年1月版,定价:30.00元。社址:北京建国门内大街甲9号,邮编:10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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