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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书”与“失读”

2003-05-10 00:00:00 来源:书摘 陈克艰 我有话说

“失书”与“失读”

  
  古人说:“人惟求旧,器惟求新”。书籍的物质形态无疑属于“器”,现在无论做书的,还是买书的,都有求新的趋向,这无可非议;但若论内容,书其实更像人,书有趣,就像人有趣;书无味,就像人无味。读一本好书,就像交一个好朋友,读书得间,就像交友获益。几十年来,我买了不少书,虽然因为疲于稻粱之谋,好好晤对过的并不多,但心里隐隐然有为告老以后多准备些“朋友”的意思,到时候即使不良于行,足不出户,也能高朋满座,胜友如云。这两年不买书了,因为忽然觉得老之已至,旧雨尚未能绸缪,更何暇于新知乎。
  
  读书方面我一向自由惯了,兴趣至上,不守边界。惟一经常提醒自己的是,要问值得不值得,换言之,要有一定的眼光。这一点,李韧兄也经常强调,他曾宣言:“我做杂志的宗旨是,不做热点,但做眼光。”孔夫子教导我们:“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这是说取人要有眼光。关于书,可以模仿地说:“值得读而未读,失书;不值得读而竟读之,失读。善读者不失书,亦不失读。”“失读”一词,本是成语,是说未曾读,且似有惋惜之意,但作为“失言”的引申,意思恰好相反,是说“失于读”,过失恰恰在读了,而不在未读。
  
  “失人”和“失书”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天下滔滔,那么多好人,那么多好书,何能照单全收?近年领导上派我一个在单位图书馆行走的差使;书库空间不够,不得不处理一批,有同仁提出:“凡是文革期间的书,和无关专业的书,一概剔除。”起初我还不大同意,心想书犹人也,处理一本书就像枪毙一个人,怎么可以根据生硬的规定一刀切呢?应该一本一本地审查判决。但是我的想法完全没有可行性,书实在太多了,最后仍不得不按规定行事。可见,要做孔夫子所谓的“知者”,或其引申义的“善读者”,两面都“不失”,几乎没有这个可能性。然而话要说回来,“失人”和“失书”固然不可避免,但“失言”和“失读”的错误却应该也能够不断纠正。“失言”和“失读”,用新的成语来说,是“精力过剩”的表现,是“吃饱了撑的”,对治的办法,一是有向高明学习的诚心,一是须时时琢磨、比较、体会,从而养出眼光。
  
  
“喂书”导致“失读”

  
  对于喜欢读书的人来说,如果谈得上有什么进步的话,一个重要的指标便是“失读”的情况应该越来越少,这样,盲目崇拜的情况也会越来越少。但教育上的最大失误,恰恰是逼人“失读”。
  
  从前,林语堂应邀去圣约翰大学做“论读书”的报告,他介绍的读书方法十分简单:“兴味到时,拿起书本来就读,这才叫真正的读书”,“或在暮春之夕,与你们的爱人携手同行,共到野外读离骚经,或在风雪之夜,靠炉围坐,佳茗一壶,淡巴菰一盒,哲学、经济、诗文、史籍,十数本狼藉横陈于沙发之上,然后随意所之,取而读之,这才得了读书的兴味。”林语堂说他的读书法是“假定学生会看书,肯看书,但现在教育制度却是假定学生不会看书,不肯看书”,“说学生书看不懂,在小学时可以说,在中学还可以说,但是在聪明学生,已经是一种污蔑了。至于已进大学还要说书看不懂,这真有点不好意思吧。”因为假定学生不会看书,不肯看书,于是用注册、考试、记分一整套办法,逼着学生看书。林语堂说这是在给学生“喂书”。
  
  在被逼和被喂的状态下读书,不“失读”才怪呢!久而久之,也就真的弄成了不会看书,不肯看书,看到书就头痛、反胃。许多人对不带强烈刺激性的书,根本提不起兴趣来,上焉者将新名词和浮华词句的堆垛当作高雅思想,下焉者就只有权谋、暴力和色情才过瘾了。人间事就这样吊诡:先假定你是,然后根据假定设置规则和制度,运作起来就把你制造成假定中的所是了;并非你本来就是,而是“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以数学为例,掌握最起码必要的数学知识,是现代文明人应有的素质,使用统一的教材,按部就班地进行教学,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逃不掉的程序。林语堂说“教科书不是书”,这是他有激于现实而故意往另一头说的过激话,此处可以不必顶真。问题在于,中学是人生中最容易爱上数学的阶段,且数学学科本身的性质又最容易激起爱好者的主动精神,中学生实在太需要好的数学课外读物了;然而现在,学校和市场“喂”给中学生的课外书,全是雷同抄袭恶劣滥俗的考试辅导和习题集之类,要想找一本清新脱俗、有思想、能启发的读物,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其实这样的书是有过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过好几套中学生数学丛书,为它们写稿的有华罗庚、苏步青、段学复、吴文俊、谷超豪这些大家,以大手笔,写小册子,起点低,观点高,思与神接,文情并茂,不仅适合中学生的程度,更引导读者以自己的努力,深入一层,按数学本身的理路(而不是按考纲),达到对已有知识的贯通和理解,又获得许多新的知识,实在是素质教育的极好资粮。
  
  这几套丛书我当时几乎买全了,至今还藏有多种;所以我每看到现在中学生被逼着反反复复地做同类型的习题以应付考试,有的简直像熊瞎子掰苞谷,掰一支,丢一支,成本极高,受益极低,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无奈和悲哀。我感到奇怪,如今旧书新刊不是很时行吗?为什么教育出版社不将这些“旧书”也新刊一下,稍稍改变一点中学教学中严重的“失读”现象呢?
  
  (摘自《无聊才读书》,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定价:19.00元,社址:上海陕西北路457号,邮编:200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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