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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希望工程的推动者

2003-11-10 17:31:00 来源:书摘 武 仕 我有话说

解海龙,报道摄影师,河北景县人,生于1951年5月,作品有希望工程纪实系列、唇裂儿童组照等。他拍摄的纪实照片对“希望工程”这场全民性的捐助运动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武仕:摄影在专业类别上也有很多区别,“希望工程”用的您那套“大眼睛”的照片,是您自己主动搞的专题创作,还是受政府委托去拍摄的?请您介绍一下创作的过程。
  
  解海龙:
我从1980年到1989年一直在学摄影,最基本的东西都学会了,得个什么奖的也没问题了。你只要给我出个题,我脑子一转,就知道我能得什么奖,还没拍就能知道。他们都叫我“获奖专业户”,我也觉得正好,那时候咱们搞文化的不就是想出点名嘛?后来就有人开始挑剔了,他们不问我怎么得奖的,而是说“你有没有不是为了参赛而拍的片子,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我说:“拍了的都得奖了,没得奖的片子没拍过。”
  
  武:他们是想看您思想性更深点的,更专业化一点的作品。
  
  解:
是呀,人家说“改革开放”你就拍“改革开放”,人家说“可爱中华”你就拍“可爱中华”,一天到晚就追着媒体转,你有没有自己的东西呀?我也觉得干了都十年了,没什么劲了,就把相机封了起来。
  
  武:九十年代初,可是下海经商的好时候哇。
  
  解:
可是我就不会做买卖,挣不了钱。我曾经在文化馆承包了一个小酒吧和台球厅,喝着酒打着球,还觉得挺好,一年下来就赔了两三万。于是我就有个决心:“你们都下海,我就上山。”上山干嘛去呢?就是去拍一套不为获奖的、能记录这段历史的东西,等多少年后想了解这段历史,哎,我这有。我就在农村里转悠,看到一些孩子在学校门口坐着玩,也不上课。我就问他们“为什么不上学去?”“没钱。”小男孩是说一句话就跑了,小女孩呢,是不好意思,就哭了。后来我了解到这些农村儿童失学比例很大,十个中间得有两三个不上学,我想我就要去拍他们是如何渴望读书的。
  
  我决定了之后就跟朋友商量,他们有一种担心:“你可别自己惹事,这个题材有点灰,你这是给政府添麻烦,你拍的全是上不了学的孩子,国外一看中国怎么这样呀?”我呢?我觉得这有点过分了吧?那边明明是没学上,穷得要命,这边你想替人说句话,还得琢磨谁高兴、谁不高兴?等你都高兴了这帮孩子又成文盲了。
  
  我在甘肃的会宁县拍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有十二三个人,都是目光呆滞,大的四十来岁,小的二十七八,没一个成家的。我就问他们“为什么还没成家呀?”“没钱呀。”“为什么没钱呀?”“没文化所以挣不着钱。”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如果中国一天到晚就说大话,结果呢,就是出来一拨又一拨的文盲,那不全是虚的吗?所以我就决定如实反映中国农村那帮孩子们渴望读书的现状,我觉得城里人不会无动于衷的,他们只要帮一个孩子上学了,我这张片子就没白拍。
  
  武:然后您抬腿就去了?
  
  解:
我回来跟领导说:“我要用一年时间把全国各地的贫困山区都跑遍了……”领导说“停、停、停,打住!你这叫旅游,我还想把全国各地跑遍了呢。你得说实际一点,多长时间?拍出多少张照片来?在哪个省?再缩一缩!”那我就不敢再说黄河以南了,干脆就说黄河以北吧:“山东、山西、河北、河南,这四个地方总行了吧?”而且我去的地方都是特贫困的地方:山东沂蒙山,山西太行山,河北燕山一带,河南也是穷地方……
  
  为了不瞎跑,我还去一些图书馆看了一些资料:中国十几亿人吧,有两亿文盲,从1980年到1990年这十年不在校的学生,按不完全统计达3700万。我觉得这是实话,就是百分之三十多,因为从7岁到13岁在校的孩子是一个亿,于是就把这些数字全抄到本上,开始做这件事。
  
  武:那是在什么时候?就一个人去的?
  
  解:
1991年3月,我去王府井的新华书店,门口那儿有一个黑板,上边写着“希望工程”。我问旁边的人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我们团中央正准备搞的一个活动:是劝社会上的人少抽一根烟,少喝一杯酒,给农村的孩子们买一根笔、买一个本子。”于是我就跑到团中央去了。
  
  武:是一个正准备搞但是还没开始搞的活动,您找对题了。
  
  解:
我和他们说:“我是文化馆的一个摄影工作者,我有三个有利条件:一是我在文化馆工作了十年时间,得了三百多个奖,基本功扎实;第二、文化馆已经批准了给我一年时间在外面拍片子,如果你们同意,我跟领导一说就没问题了;第三个呢,我毕竟还当过农村的孩子嘛,对农村比较了解。”他们领导听完了以后说“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我说:“有呀!两条呢。”他们听完以后马上瞪眼睛,我说:“第一条呢就给我开个介绍信,证明我的身份,我可不是专门去收藏什么落后的东西;第二你得给我一个地图,注明最急待我去的地方。”他说:“还有吗?”我说:“没了。”“哎,你怎么不提钱呀?”我说:“我知道你们是没钱的单位,如果我跟你们要钱,那就是要饭的碰到叫花子了。”他说:“你不跟我要钱,我就知道你是真的了,这事好办了,签约吧。”真正拍片子是1991年4月份以后才开始上路的,我前期的工作做得比较扎实。
  
  武:做了很多的调查?
  
  解:
我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就把大别山老区跑遍了,“大眼睛”也好,“小光头”也好,还有流着鼻涕“我要上学”的也好,还有姐姐把得到的救助款让给妹妹,妹妹哭了的也好,甚至于还有背砖的小女孩等等的片子都出自于大别山。我这一趟出去,收获特别大,而且通过拍这些东西,修正了我的创作道路,首先考虑的是用事件去打动人,而不是用什么艺术性去夸张。那一年,我去了12个省份,到了1992年4月份,我拿出整套的东西交给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
  
  回来以后,青少年基金会的人非常感动,大家都流着泪掏钱,急切地希望办个展览。就在4月份,首先在北京开了新闻发布会,请了五十家新闻单位,每个单位给一套照片,一套40张,所以那时候呀,几乎天天都有我的摄影作品在各种书刊里出现,我成当时的新华社了。我觉得这题真的选对了,因为这里面有当时三个热门话题:一是关注贫困;二是关注教育;第三个就是关注儿童。搁在一起就是“希望工程摄影纪实展览”。
  
  武:这个该是您获得的最大的一个奖了。
  
  解:
一夜之间成名人了,这也请那也请,中央电视台的《东方时空》、《焦点访谈》、《老百姓的故事》,任何一个有名的栏目全来找我,你想想那时候才有几个东方之子,老早就把我排上了,等于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这件事被社会认可了。
  
  武:当您改变了这么多孩子的命运的时候,是不是也改变了您自己的命运?
  
  解:
我呢也从崇文文化馆调到《中国青年报》当记者了。于是更如虎添翼了,整天坐着火车、飞机满处跑,相机也是公家的了,胶卷也随便使了,社会上很多人做我的后盾,只要我拍到哪个穷孩子、穷学校,他们就帮着他上学就给盖学校。
  
  武:当好人的感觉,会不会觉得累?
  
  解:
曾经有件事,1993年的12月,毛主席诞辰100周年,我去西柏坡采访,这个时候就收到了一个一千块钱的汇款单,上面也没有什么话,我想我最近没发表什么作品呀,稿费也不应该这么高呀。后来收到一封唐山来的信:“我们是《唐山晚报》和《劳动报》的记者,也报道过贫困儿童上学的问题,但是没有你的功劳大。这两天我们又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一个歹徒在抢妇女东西的时候,被我们抓住,扭送到公安机关,公安机关就给我们戴上了大红花,而且每个人给了五百块钱。这个钱,我们不知道怎么用,还是给你,你认为该把这个钱给谁就给谁。”这个钱的含金量是高的,拿了这个钱我就在农村转,找到一家,两个孩子都失学了,一个初中、一个小学,父母和奶奶在一年之中都不在了。这笔钱给到这家人是救命的,(他们)跪在那就磕头,我说:“你要磕,也别给我磕,你们就往唐山那边的方向磕。”这样的事情我会经常讲给大家听,不要老讲有钱人怎么帮助人,也要讲没钱的人怎么帮助人,甚至于“坏人”经过这种事都变成好人了。咱们把这个事比喻成“高压电”,如果有权利的人拿着这钱干别的事情,那真是天理难容,谁在这个事情上做文章,谁就会被电死!
  
  贵州窖子山煤矿有242个犯人寄给青基会1106块,他们每个月有五块钱的零花钱,这是每人三块、五块凑出来的钱,他们说看了我的照片非常感动,说“我们都是犯了罪的人,不希望小弟弟、小妹妹再像我们似的,因为没有文化成为法盲而导致再去犯罪,我们希望这些孩子都能上学。但我们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权利?因为我们是犯人。”我去看他们,给他们讲些故事,然后给他们鞠躬。我说:“你们在这件事上做得非常好,你们是闪光的,我代表山里的孩子给你们鞠躬。你们要在服刑的这段时间里面,多做好事,早些出去,到时候,你们会用自己的劳动所得为社会做好事的。”全哭,我讲这个的时候,全哭!
  
  武:是呀,这样的故事非常感人!
  
  解:
这样含金量高的故事还多着呢!希望工程到现在十二年了,已经收到捐款十九个亿了,极少发现贪污腐败的事情。230万个孩子回到学校,还盖了8335所小学。
  
   font color=0000FF>武:可是这十几年解决的,连百分之十都不到。
  
  解:í虽然也是杯水车薪,但是你帮助几个孩子上学了,其他的稍微富一点的也就让孩子上学了,大家都认识到“莫为近利误前程,快速自立去读书”。上次我坐出租车,的哥认出我来了,说:“我们一天工作8小时也就交个份儿钱,要想自己挣钱还得加班,一天就挣这一百多块钱,你看我们苦不苦?但是把这钱给孩子,我愿意,也别光我一人,北京有6万的哥呢!”后来就办了一个“北京的哥献爱心”活动,盖了好多希望小学。
  
  有一个教授,获得了“中华人口奖”的两万元奖金,获奖他是知道了,但奖金还没有收到就死了,得了癌症。临死之前留下一句话:“等我的奖金到了,一定要给那个记者打电话。”结果一个老太太,是人民大学的,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去她家一趟。一进门就说:“这是我老伴刘宁,已经去世了。”(遗像)旁边摆着几个苹果,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是那两万块钱。她说:“你把这钱拿走吧,这是我老伴的遗言。”你说你能不感动吗?有好多非常感人的故事,汇集在一起,确实是能让人思考。
  
  武:做一个好人着实不容易,就是按照好人做事的思路去想一想,都能让人改变不少,演《离开雷锋的日子》的那个演员——刘佩琦,还有演《孔繁森》的那个演员,演完好人以后,受到感染,就完全沉浸在里面了,好得不能自拔,一年都接不了其他的戏,什么都演不了了,接茬演好人还行,我现在是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了。
  
  解:
就说雷锋干了好事不留名这点,现在很多人已不可能做到了,做好事可以,但不让留名,心里就会难受。有一次我做了一件好事,人家就没问我叫什么,我就特难受。我上厕所,厕所里有一个钱包,地上有好多卡,还有一个身份证,我用纸把它拿起来,擦干净了一看,就在我家旁边不远,也就2里多地,于是我就把那些卡都装到一个袋里,臭烘烘的,按着地址给人家送去了。在门口一喊,叫什么名儿的有没有?一女的出来了,她说:“我儿子就叫这名呀。”“他丢东西了没有?”她说:“丢了,丢了一钱包。”我就把东西全抖了出来,“哎呦!”他妈这捂着嘴,“这么臭。”我心里说:“大妈,您别嫌臭,这些都是我一张一张拿手捡起来的。”(她说)“啊,好、好、好。”捂着鼻子,“再见,再见!谢谢,谢谢再见。”“哎她怎么不问我是谁呀?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呀?”您要是问,我就赶紧告诉您,我就会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是记者。”我也为记者拔拔份。嘿!不问,我就觉着她不会办事,我就觉得我冤。我说这个是想说什么呢?青基会有规定,捐款不能不留姓名,有一个人他给“希望工程”捐了好多钱,就没留姓名。河北石家庄青基会收到一笔捐款,这个捐款是寄去的,没法查,上面只写着“李先生”,地址也没有,这份钱里的一部份就到了一个农村孩子的手里,他上了学了,他爷爷领着他的孙子,扛着一袋黄豆到石家庄感谢去了,结果一查捐款人只是“李先生”,老汉就特别失望,领着孩子往回走。电视台把这段录下来了,给播了,结尾说了一句话,让我眼泪都流出来了,电视里说:“大爷,您别为这事发愁,其实您没白来。您看,就在您的旁边,与您擦肩而过的,不都是李先生吗?”
  
  武:你最近又重新拍“大眼睛”了。
  
  解:
只要是山里孩子都上学了,“希望工程”也就达到目的了,最早我们说的口号就是“只要还有一个孩子没上学,‘希望工程’的神圣使命就没有完结”。而且返贫的也有呀,这个困难是方方面面的,比如天灾人祸什么的。
  
  “希望工程”这个名字是金牌子,一提它就能起到净化灵魂的作用,小偷一听,手都能缩回来,甚至会说“咱们偷一天,都捐‘希望工程’。”咱们关起门来说,有的人曾经做过对不起社会的事,他也会通过这个“希望工程”来洗刷自己的灵魂,大有人在。虽然“希望工程”不搞了,但这种公益事业还要搞,搞什么呢?远程教育,配合全国教育在全国任何一个村子都配一台电脑。
  
  武:所以你们就给“大眼睛”送了一台电脑去。
  
  解:
对,现在十年过去了,“大眼睛”上高二了,新的渴望有了,要接受高科技教育,缩短城市和农村的数字鸿沟,因此就决定还拿苏明娟说事:昨天她要上学,今天她要上网了。
  
  (选自《纯粹》,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年8月版,定价:33.00元。社址:北京朝阳区惠新北里甲1号,邮编:10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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