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上海礼赞

2003-11-10 17:31:00 来源:书摘 许 纯 我有话说

都会生活,大都会的高速度的生活,是现代人所憧憬的。摩天的高楼,柏油的宽路,疾驶的街车,妖艳的佳人,当然还有各方面,多方面的都会生活,具有一种快速的旋律的生活,是现代人的。都会是现代人的参加。
  
  人兴起了都会,都会改变了人的生活;那种田园的幽情,怡然的闲逸,这时代是去了——像月下的楼头佳人,花前奏乐的骑士。
  
  都会也到了我们的中国,从小小一个荒凉的渔村,变成了亚东惟一的都会——挤满了人,挤满了一切物,在依着快速的旋律转动着。它改变了人,它使人有一种都会的特气。于是使我们的现代人走向都会——都会的人是愈多了。他们或则来自田间,抛弃了,为了种种原因,他们生活不离耕地的世业,来到都会,来到那吮吸人血的各所在——工厂,以及街头。他们或则来自中古的围有墙垣的城市,从世传的邸第,来到都会,来到弄堂里的亭子间;关起房门来从事于大众的运动,或则创造些新兴的性爱文学变为都会的新才子——还有,还有,那一切的都会生活,都会现象的各方面,以及多方面。
  
  都会生活的整个动因也许是在女人。女人要到都会,都会也许因了女人而更快速地转动着。正像内地城内的石板街道,在都会内变为宽阔的柏油路,内地来的女人,也不得不穿上了都会的新装,紧窄的长袍,高跟的皮鞋,蓬松的烫发,乃至Cutex Lipstick,……等也都是都会的。惟有在都会,它们有更大的效用,有预拟的企图——有终极的目的。都会改变了女人的形象,改变了女人的心灵。这惟有在都会里。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
  
  虽然整个都会的律动是在白昼,都会的灵魂却在深夜。月下的幽情不会在都市里——只有霓虹的闪光,爵士的欢声,还有妖媚的都会女,热烈紧张的舞场,以及……络绎不绝的车“马”人物。当爵士的音乐的热腾的律调,谁会想到骑士的调情。一切可思议的以及不可思议的都在这激烈的,迅速的,轻快的,白热的律调里——即使有华慈,也不是维也纳的,而是纽约的,这即是说不是Beergarten里的,而是Skgscraper里的。这正如一杯Cocacola——是含有一种Cocaine的。这就使男男女女一齐有舞迷,一齐有音乐狂,因为这是“人”的。
  
  当然还有戏院,也可以说是学校。在那里,我们可以看见各种人的生活——如诺马希拉,如强哈罗,如麦唐纳,如……还有如蒙高曼雷,如克拉葛白尔,如亚杜尔夫孟求,如希佛莱,……这都使你从这些“大师”拣选一个或数个作为你的“师傅”。于是戏院里挤着的是人。
  
  然而都会生活是流动的——于是有汽车,有公共汽车,有电车,有地下电车,有高架电车,都挤着人,有的时候正像一罐头的沙丁鱼。尤其是在上海,在那里,虽然在我们的国土,却聚着来自远方的各色人等——有从北国来的斯干狄那维亚人,有新西兰人,有阿根廷人,有墨西哥人。这些人都可以从公共汽车,电车,以及其他街车上看到;在这里当然还有我国的同胞。但无论他们的母语如何——上海所通行的只有英语及华文。在街上虽然可以看到各色人等,但要是他们翻开报纸,那是只有华洋之分,不论这洋是什么洋了。
  
  都会人当然个个想发财。每月的工资、薪水如何够他们的生活;虽是有资本的人很多,都会的背脊毕竟还是这些“薪水人”以及劳工。这样,原是一种运动就可以变成一种赌具——当然本是赌具的还很多很多。白斯克人特有的“国技”“海亚楼”,于是就以“回力球”的名义变为一种赌博——原因当然是都会人有钱迷,钱就是一切;然而这些,倘与赛马比较起来,都可以说是小规模的。有人说,只要有英国人到的地方就有跑马场,那“跑马”也应得说是英国人的一种“国术”,这国术,降至近日,亦以一种“搏”的形象是显出来。春秋二季的大香宾有二十余万,在亚东可以说是洋洋大观,虽然不及加利加答及爱尔兰,但就这样洋财,已是都会人每年所憧憬的——二十万,不是平地一声雷,就可立时致富吗?
  
  然而,都会不尽是人间的天堂。在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淫乐的太平景象之外,是有一幕一幕的悲剧的——贫穷的悲剧的。尤其是在上海,这国际的都市里,固然有不少洋大人的威风,也有不少洋大人的悲剧,在这些年头,当各行家因了不景气而纷纷缩小的年头,虽有不少的世界骄子,大英帝国的人民,牺牲了昔日的光荣,而栉风憩雨息于公园,在白昼也是在深夜。在上海,我们不曾看见有面包线,但这“面包线”却是存在着,像纽约的鲍华雷。
  
  但毕竟是大英人,狼狈也只有自己晓得,或则看中了滔滔的江水。上海不少纪念大英人丰功伟绩的铜像或是大名,背后却有一幕一幕的伤心的悲剧的。成功的固然成功了,我们晓得,但在人生的历程,上海的发展历程内,虽有多少大英人,或则看中了黄浦或则看中了茫茫的大海而湮没了,我们不晓得,但我们是可以想到的,我们仿佛只看到英国人的伟大和罗宋人的狼狈。
  
  是的,罗宋人诚然是最狼狈的。近来,固然好了一点,然而那微贱的别种白人所不屑干的职业会有罗宋人,便还会有罗宋人就是那些较幸运的罗宋人所干的微贱职业也干不到,不像大英人,他们那些罗宋人有的只是求生的,望而不是国家的荣辱;因此,在街头或巷尾,在公共的园地,我们会看见有狼狈的罗宋人。我们不会有同情,我们不会有怜恤,也许只有卑弃,为了他们,我们于是有了“罗宋瘪三”的称号。
  
  然而这些“罗宋瘪三”是值得少许同情的。因为他们都是有家归不得的亡命之徒。但打“落水狗”毕竟是我们的特技啊。
  
  都会尽有豪富,尽有才子,尽有佳人,但它的背脊终究是劳工。就是在上海,我们的工业固然不很发达,工厂究竟多在这里。当上海的淑女绅商们,在狂欢终宵,从舞场里散出来的时候,各工厂正竞放着汽,催醒好梦正甜的工人,上厂去。他们也许永不曾听到过放汽的鸣声,及放汽声所带于人的悲郁。然而对于那些人,朝夕深钻在工厂里的人,这频频的汽笛,却又赐予他们无限的悲郁。从清晨五时以至黄昏,这整整的一天,他们都钻在工厂里,他们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享家庭的幸福,更不晓得世上的闲暇。他们一天一天地在工厂中消磨过去,一夜一夜地消磨过去,以至于老死。人于是成为机械的一部,已不再是人了。但他们到底不是机器而是人,不晓得世上的闲暇,到底是怎样的。苦尽甘来,也许就是他们。他们现在的凄苦,也就是他们来日的光荣。
  
  劳力出卖究竟还是被目为“神圣的”。在都会的最黑暗的一面,还有那一大群不以劳力而生活的人……如吃利息的人,不劳而获的人,以及一切男盗女娼的人。他们都点缀着在都市里,成为都市所不能缺的景物。
  
  这在我们的上海,也当然不是例外。如果,放格地说,上海也许竟充满了这些人——像“剥猪罗”的那些人是微乎所至微了。
  
  都会是现代人的参加,在那里有美与丑,善与恶,乐与悲—— 一切都有个对照。
  
  (摘自《夜上海》,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年3月版,定价:30.00元。社址:北京市宣武区白纸坊东街2号,邮编:100054)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