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读书

《马燕日记》是由法国《解放报》驻京记者彼埃尔・阿斯基(中文名韩石)在宁夏西海固采访时偶然发现的一个失学女童的日记，2002年由韩石整理后在

日记讲述了一个西部乡村女学生的日常生活，她对上学的渴望，对自己可能辍学的担心，对妈妈不让她上学的痛苦，以及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决心。马燕稚嫩而真挚的文字打动了韩石，他相信这些文字也必将感动其他人。

同很多的中国农民一样，土地上的劳动不能够养活西海固这个三角地带的人。发菜――发财，一个发音上的文字游戏使那些最穷困的人找到了幸福。发菜是一种生长在中国西北的野菜，长得同头发丝差不多。发菜的谐音是发财，中国人过年的时候都会说“恭喜发财”。广东人和香港人因为发音上的近似而迷上了发菜，他们认为吃了发菜能够带来好运。南方人出于迷信而产生的对发菜的热情让成千上万的农民得以生活下去，其中包括马燕的家庭。挖发菜这种行为一直都是被宽容的，但是到了2000年，政府禁止采挖发菜，为的是保护环境。

禁止采集发菜肯定是有道理的，但是很多穷困的农民因此失去了谋生的手段。我们在同心县的路上遇到过拾发菜的人：二十多个农村妇女挤在一辆简陋的拖拉机上，坐在包裹上面，头上包着头巾以遮挡风沙。车子缓慢地前行，她们带着从山里采来的珍贵的物资回到南部家乡。她们的包裹里面就是发菜。

禁止采集发菜的规定2000年8月1日起实行，但是规定并不能阻止他们的行动。“虽然我们有点害怕，但是我们没有吃的，实在没有办法。”女人们这样说着，她们的家乡受到干旱的侵袭。”在我们那儿，没电没水。我要卖掉发菜养活孩子。”那个年纪最大的人说道，她的脸上留着穷困生活的痕迹。

农民们从事着这项既劳累又被禁止的劳动，盼望着每一次去挖发菜都能挣到六七十元钱，扣除了第人二十五元的车费和食物以后。对于今天的中国来说，这笔钱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这些年收入只有几百元的家庭来说，这却是一笔大数目。有的人回到家里只呆上一两个星期就再次出发，去北方采发菜。等着他们采的发菜还真不少。他们冒着被警察抓住的危险，或者更可怕的，碰到内蒙古的牧民，由于牧场越来越少，他们已经愤怒，不会放过这些别处来的农民。

自从禁采以后，发菜交易就变成地下的：南方来的商人挨村挨户地收购。发菜的价格跌下来，因为单个的农民不像在集市上具有讨价还价的能力。收购商赚的钱最多，倒手卖的时候价格要高出三四倍。等到发菜进了香港的高档餐馆，能卖到五百港币一盘菜。

实际上，当地的政府很关心农民的命运，这里是中国最贫穷的地区，当地的官员对于禁止农民挖发菜这件事也不太热心。白天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一辆辆的拖拉机载着很多奇怪的妇女，她们带着大包小包，这说明禁止这项买卖的行动几乎没有效果。“我们首先要执行中央的命令，从大局出发，”当地的一位官员在某个村子里说，他让贫困的人们出去打工。他对一个讲述自己采发菜经历的妇女说，“不要说采发菜，你说刚刚从外面打工回来。”在邻近的几户农家，农民们都证实仍然在挖发菜，因为没有其他更好的生存方式。上面那位妇女跟邻居家的女人一样，还是会去挖发菜，到更远的北边。对她们来说，发菜不意味着发财，而是求生存。“这里的人都指望着发菜，”另外一个女人指着远处精耕细作的田地说道，因为缺水，这里什么庄稼都长不好。

马燕和其他被救助的孩子

日　记

2000年5月2日
我想读书

这回我们放了一周假，妈妈对我说：“孩子，妈妈想对你说一件事。”我就说，妈妈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憋在心里会难受的。妈妈说，你怕这是最后一次上学了。我就睁大眼睛望着妈妈，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现在没有知识是不行的。老农种田都要有知识，没有知识种下的粮食是没有收获的。妈妈接着说，你们姐弟三个上学，你爸爸一个人在外地打工，是辜(顾)不过来的啊!妈妈你这么一说，看来我是必须回家了。妈妈说是啊!那我俩(两)个弟弟呢?妈妈就说你俩(两)个弟弟还必须念书。我就问妈妈为什么男孩儿能念书，女孩儿就不能念书呢?妈妈就说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今年我上不起学了，我回来种田，公(供)养弟弟上学。我一想起校园的欢笑声，就像在学校里读书一样。我多么想读书啊!可是我家没钱。

我想上学。妈妈，我不想回家。我想一直待在校园里那该多好啊!

下面的的这一部分日记是在马燕认识彼埃尔・阿斯基与何岩萍之后写的，所以日记中称呼的“叔叔阿姨”即指他们俩。

2001年9月5日
星期四(晴)

今天是个集，课上完，别家孩子的爸爸妈妈都来了，领他(她)们到集上吃点好吃的。我和弟弟两天都没有吃饭了，只有点黑面馍，我们俩在吃，它早已干了。我们就到集上去找爸爸妈妈，可是他们俩没来。我想，妈妈已不在家了，因为上周我走的时候，妈妈说过，这周的星期一或星期三，她又要去适(拾)菜去，我好想妈妈啊!不知还有几日才能遇(与)妈妈相见啊!我想想见一见她那一双手，就尽(究竟)怎么样了。

2001年9月8日
星期六(晴)

今天下午放学了，我的几个同学身上都带了钱，她们出来得早，都坐上车走了，只有我和弟弟在望(往)回走。走在路上，太阳火lala(辣辣)地照射着我，似乎要把我燃烧起来。走得肚中饥渴，弟弟就问一个老大爷要了一个大西瓜，我俩僦蹲在路边吃，就像人家赶出来的小狗一样，就那样的可怜。回到家中，一进大门，院子就白了，我就知道妈妈已不在家了。爷爷从屋里出来，说，哎哟我的孙女儿回来了，你一定是饿坏了吧!小弟弟就说木匣子里有西瓜，你们俩先吃去吧!我就取了一个，和爷爷一起吃。吃着吃着我就想起了妈妈，不知妈妈怎么样了，她还有病呢?适(拾)发菜的苦处，我也亲自体验过了，实在是太难熬了，何况妈妈有病在深(身)。我真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我何时才能不让妈妈在(再)去那个难熬的地方啊!在(再)不要为我们的事累坏身子，我真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在(再)不要出去吃苦头了。希望这个愿望紧(尽)快实现。

今天是集，我又要到那我不能离开的校园去了，因为这是教室(师)节，放了一天假，所以今天要来上课。刚从车上下来，那个私(司)机要钱，可是我没钱，我就对他说：下次吧!我今天身上没带钱。他不肯，我就把身上的钢笔掏出来给他，他却不要，说：下次吧!一进学校大门，我的泪就不由地往下流，不知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我想念妈妈吧!不知她在山里怎样生活，山里的苦处，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亲自体验过，所以到了困难处或者苦处我就想起了妈妈。我对私(司)机说的那句话是假的，老师说过做一个学生就不应该去说谎，要诚实，可是这没有办法啊!我问爸爸要过钱，爸爸说：家里没有钱，家里的处尽(境)你是知道的。我就再没要，又怕爸爸发火，如果我把这些话说给私(司)机，他会笑我的，更会笑话的是父亲。他会说：你父亲没本事，叫孩子连车费都付不起，还做个什么父亲。父亲已经劲(尽)力了，我不希望别人在我面前说我父亲的坏话，所以我就要说谎，请叔叔阿姨原谅。

2001年9月20日
星期四(阴)

今天中行，我把饭打着来，放在床上。马永梅就给我和她分开，我的饭还没端上，我弟弟就来了，他说：姐，你有票吗?我买点饭吃去呢。我就问别人借了一张票，给弟弟，问他吃饭吗?我这还有点饭，他问我吃了没有，我就说我已吃过了。我被他看出来了，说你没吃，因为你的嘴唇很干，吃过饭的人嘴唇很柔软。我被他看揣(穿)了。他走了，不一会儿，他又来了，把票给了我，说没饭了，就转身走了。我不知道怎样去帮助他，要钱没钱，要馒头没馒头，叫我无从下手。当个姐姐的，连这点责任都没有，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流着眼泪，想了想，这也不全怪我这个姐姐，这是因为家庭的经济困难到了这一步了，所以也不全怪我这个当姐姐的。挨饿的滋味无法让一个词形容。

2001年10月26日
星期五(晴)

那天集上，爸爸给我了4块钱，叫我和弟弟坐车去。他们走了，不放心。我怎能去坐车呢?父母在外面，面朝黄土背朝天，叫我怎么任(忍)心去坐车呢?这4块钱来得多么不容易啊!我怎能随便去花掉他(它)呢?这时我和弟弟准备步行，从11点多开始走，到家中已5点多了。到家一进大门，院子一片白，一点动静都没有，家里连一个人也没有。今天在(再)没有人说一声：“哎哟，我的孩子累死了，赶快休息，休息，妈妈给你俩做饭去。”我多么想在(再)听一听这声音，可是妈妈她已不在了。夜里弟弟叫奶奶给我们姐弟三个做伴，奶奶没有来，我们三个只好悄悄地睡在炕上，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心里非常的害怕。若是母亲在，这一阵不知在说什么，我想都是非常开心的。

我们睡在炕上，都感觉有点冷，不知妈妈在那阴暗潮湿的地面上是怎么睡的，况且她还有病。哎，妈妈真是太苦了，在(再)有多长时间，才能不让妈妈过那酸、甜、苦、辣的日子啊!但愿能让妈妈紧(尽)快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2001年10月30日
星期二(阴)

今天，天气好冷啊!我和弟弟又没有馒头了，正午同学们都在打着吃饭，只有我和弟弟站在那里，上牙嚼着下牙，下牙嚼着上牙。弟弟看见我流着眼泪，就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对我说：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借票买饭。我知道弟弟的心情比我还糟糕，他这是为了安慰我，让我不要为他着想。我进了宿舍，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叔叔阿姨，你们知道我望的是什么吗?是那碗黄米饭。我等了好久，弟弟才来，说姐没饭了，就转身走了。我望着弟弟那远离的背影，眼泪不由地望(往)下流。叔叔阿姨，你们不知有过挨饿的这种滋味没有，我已经受过了这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我在想，到什么时候上学，我才能不挨饿呢?

2001年11月10日
星期六(晴)

今天放假了，我可以回家了，美美地玩耍一会儿。心里还没想完，正想的(得)像真的一样时，正玩的(得)开心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大门跟前了。到大门处边，同学们挤着坐车，但我和弟弟直战(只站)在那里，看别人坐车的姿势。有的同学问，你姐弟俩怎么不坐车，我弟弟想说什么可又没说，我就说车上的人这么多，叫我俩上去，到哪儿坐呢?看把我俩挤死。过一会儿我想一定还会有车的，你们先坐车走吧!我俩在这里在(再)等一会儿。他们走了，我俩才开始步行。你们也许会问，你为什么等他们走了，你俩才走，怎么你们不先走?这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家庭的一切，更不想让我和弟弟在学校里让人瞧不起。他们走了，我就和弟弟背上书包，含着泪水望(往)回走。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坐上车，而我们就不能坐车呢?都在一样的天地(底)下生活，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我伤了谁的心?假如我伤了谁的心，它惩罚我一个人就行了，何必要把我弟弟也带来在我的身边受罪?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突然来了个车，弟弟正要喊，这车就站下了，弟弟问您走哪里，他说走腰山，你们上车吧!我们就上去坐上。一只(直)坐到离我们家不远的路上，才下来。这人不但没问我们要钱，并且还鼓励我们好好学习，将来把祖国建设的(得)更加美好。叔叔阿姨你们说，这个事情巧不巧，我想这是老天爷有意安排的，你们说是不是?梦中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很忙，不能来看我，请在梦中告诉我，你们不会见(介)意吧!我想(相)信你们也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因为你们有金子般的一颗心。那一颗心是明亮的，我想(相)信能照下去的。

2001年11月12日
星期一(晴)

今天我好想回家啊!再一次看看母亲的面貌和那双手，因为她今天又要出远门了。我非常不愿让妈妈出去，可是这也没办法。下周我和弟弟回去的时候，妈妈要看我俩的成绩单，我就把各课(科)考下的试卷都给妈妈看，妈妈看了我的，脸上有了一丝微笑，说我没有白公(供)养你，你算是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她又看弟弟的试卷，拿到手里，脸就凉了下来，说：你怎么对得住我，怎么对得住你一周背下的馒头?我在山里，你知道我一天是怎么熬下来的吗?我抱着多大的希望，你却这样来学，叫我怎么不伤心，怎么不失望呢?

想到这些，我非常地想回家看看妈妈，想请个假回家一堂(趟)。如果回去了，我想也见不上妈妈，等我回去的时候，我想她早已走了。虽然我不能见到她，但在这里我要祝愿妈妈身体平安(健康)，不要在山里发作了。这会(回)一旦发作了，就没有人照应妈妈了。这会(回)爸爸没去，希望妈妈这会(回)的病不要发作。妈妈回来家里蹲不上两三天，就要走，我好想让一家人团圆，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吃午饭或着谈心。可是始终没有这一天。我好想要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可是老天爷就是不给，就让我一只(直)这样伤心、痛苦地生活下去。更痛苦伤心的是母亲，她一年四季在外面，你们说这病是从何而来?她带病出去，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我们姐弟三个以后的事业和生活，可是我那弟弟就是不给母亲争气，要她每次都失望，你们说她怎么不伤心呢?怎么不痛苦呢?

我想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妈妈的病一天天地好起来，有一个家庭团圆的幸福生活。如果我一旦成功了，我想这个成功也是妈妈给的，我要永远珍惜保存下去。叔叔阿姨我好想你们啊!为什么我的痛苦这么多，泪水总是流不完?为什么这泪要让我一个人去流呢?为什么不分给四面八方的人们去流，偏偏让我一个正是一朵花的少年流呢?你们说这是为什么?难道我把这泪水流完，才能成功?不流完就不能成功吗?我不想(相)信这个，我一定要走下这条难走的道路，决不让它得成(逞)。

(摘自《马燕日记：一个感动世界的现代童话》华夏出版社2003年10月版，定价：16.00元。社址：北京市东城区东直门外香河园北里四号，邮编：10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