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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化都市的“第九军规”

2004-04-01 16:42:00 来源:书摘 孔凡来  我有话说

如果流浪汉在哪个城市里有地位、有自由、有尊严,哪个城市就算是国际化了。

中国正在现代化。而中国的现代化是需要向国际

化看齐的。人家有家用汽车,我们也要发展家用汽车;人家有摩天大楼,我们也要有摩天大楼;人家有硅谷,我们也要有硅谷;人家有中央商务区(CBD),我们当然也要建设自己的中央商务区;人家有国际化大都市,我们自然也要建设自己的国际化大都市……

好在中国人多力量大,热情高,干劲也足。人家十年建好的,我们最好一年就建成;人家有一座摩天大楼,我们则有能力盖上个十座八座的;人家全世界只有一个硅谷;我们一个国家就能建上十个;人家有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我们正准备建设多少呢?说出去真能把世界吓死,整整182个!(《中国改革报》2003年2月13日・城市周刊)发展到现在,世界上数得着的国际化大都市,也不过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而中国已经有如此众多的城市明确提出了建设国际化都市的发展目标,当然,这个数字尚不包括今后提出此目标的城市。

这自然是好事。中国的现代化事业才刚刚开始,今天建不成,明天再建也来得及。毕竟有了目标,就等于有了理想和追求,就等于有了动力和方向,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也就是了。

理论上说,中国的国际化大都市建设具有“后发优势”,一是有现成的国际化大都市摆在那里可供我们学习、借鉴、参考或模仿,不过就是照猫画虎或照葫芦画瓢,相对而言要容易得多;二来就是可以避免人家走过的弯路,如城市病、贫民窟、流浪汉之类的城市化弊端,可以统统地避免。因此,我们追求的国际化大都市是更加纯洁,也更加美好的。

国际化大都市当然需要解决好城市病问题。但在城市化进程或国际化大都市的建设过程中,城市化与城市病正好比一枚硬币的两个面,二者是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流浪汉天生就是国际化大都市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连流浪汉都不能容忍,哪里还有什么国际化大都市可言?

有学者研究了国际化大都市的一般经验,提出了中国建设国际化大都市需要迈过的“八道门槛”,包括区域中心、移民之城、会展之城、组织之城、服务之城、创业与人居之城、传媒之城、文明之城等,总结概括得可谓精彩。比如作为“区域中心”,国际化大都市不单纯拥有跨国公司、国际航班、五星级饭店、酒吧、别墅、高尔夫球场、地铁、西餐、外国乐队、巨型建筑这些符号化的东西,它的意义更似一种能量的聚集体,在全球版图上举足轻重、舍我其谁!比如作为“移民之城”,国际化大都市的外籍人口比例必须达到5%、8%、15%或20%以上等等。表面看来,这些国际化的成功经验,或建设国际化都市的硬性要求,已经概括得足够全面、深入了,但实际上,似乎总觉得浮浅了一点,或缺少了一点什么,那就是流浪汉的地位与尊重问题。如果单纯地照着上面八条去做,就好比现代化就是高楼大厦、发展就是增加GDP一样,硬件有余而软件不足。因此,我这里不揣浅陋、狗尾续貂,将流浪汉的地位与尊严问题列为第九条,并称之为“国际化大都市的第九军规”。有了这一“军规”,看一个城市是否现代化、是否国际化,标准就简单多了:如果流浪汉在哪个城市里有地位、有自由、有尊严,哪个城市就算是国际化了,即达到了国际化都市的标准和要求了;相反,如果流浪汉的地位仍然像今天这样,动不动就被“收容”、“遣返”或“救助”,那么,再高的GDP、再高的摩天大楼、再现代化的中央商务区、再多的老外、再多的硅谷……都永远达不到国际化大都市的基本要求!

下面说一个真正国际化大都市中的流浪汉的故事。1991年那个十年来最炎热的夏季,当我在做东京大学客座研究员之余,有幸漫步在东京的大小公园和十字街头的时候,才真正让我领教了什么叫做流浪汉的尊严,领教了什么叫做国际化大都市!

当时的日本经济已经历了连续十年的不景气,股票价格指数每天都在创历史新低,而失业率却在不断地创造着历史新高!但面对东京的现代化和繁华,能够让我这样一个外人直接感受到的所谓“不景气”,大概只有那些无所不在的流浪汉了。大大小小的公园里、河道两边、高架桥下,到处都是流浪汉的生活空间。以我之表面上的观察,东京的流浪汉大体分为三等:最上等的,居住在政府提供的蓝色塑料窝棚里(蓝色是经济不景气的象征),不但有固定的居所,还有电视、自行车等固定资产,甚至还养一条宠物狗什么的,算是流浪汉阶层中的有产者了;次一等的,居无定所,所有的财产置于一辆手推车上,随时可以进行他理想中的流浪生活;最差一等的,属于典型的“无产者”,身边只有一个小旅行包甚至是一个手提纸袋,其中装的大概是其所有财产了!

这些流浪汉的生活状况,曾令我这个“老外”担忧过,并在比较中体会到祖国的无比优越性。但时间一长,却发现这些流浪汉不但生活得很“滋润”,甚至还有着至高无上的做人尊严,我原来的“杞人之忧”真是多余了。第一,日本的公园多是免费开放的,流浪汉不但可以自由出入、定居,还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最基本的一些生活条件,比如免费的公共厕所、免费自来水、免费的饮用水系统等,当然还包括政府免费提供的居住窝棚。第二,流浪汉的生活大都悠闲自得,不但看不出有什么痛苦,甚至还生活得相当舒适。除居住在窝棚里的流浪汉生活让人无法观察外,其他流浪汉有的躺在条椅上(在中国躺在公园的条椅上属于不文明行为),头枕着全部的家当(旅行包等),手里抱着捡来的书籍、报刊在阅读,有的手持食物在喂野生的鸽子,引得鸽群落满一地;有的在湖边喂鱼,食物一投下去,引得水中成群的大鲤鱼、乌龟与岸上的鸟类纷纷前来抢食!至于他们平日吃什么食物不得而知,但见过他们在悠闲地饮用着300日元(合20元人民币)一听的啤酒!第三,他们的流浪生活是受法律保护的(日本法律保障每一个公民自由迁徙和居住的权利),任何人不得干预,包括警察。只要他喜欢,他完全有权利自由地流浪下去。这话并非胡猜乱想,据一位朋友讲,日本企业的退休金是在退休时一次性发放的,虽然各企业因规模、实力不等,退休金的数量也多少不一,但许多“下岗“、“失业”者是在拿了上千万的退休金之后自愿加入到流浪汉行列的,要的就是这个“派”!由于日本的房租昂贵,与其将宝贵的退休金用于支付房租,何如当流浪汉来得舒适和悠闲!第四,作为流浪汉,不但自由不受侵害,其做人的尊严更是不能受到半点儿侵犯;不但其他人等、警察不能侵犯流浪汉的尊严,连首相也不能。据媒体报道,某年月日,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在某市街头发表参议院竞选演讲时说:“在日本,连乞丐、流浪汉都能读报。”按我等中国人理解,这种出于最高领导人的语言等于是表扬流浪汉,说明日本的流浪汉有文化、素质高,但没想到的是,“此言一出,日本舆论哗然”,更没想到的是,东京的流浪汉组织立即将“队伍”拉到国会大厦附近进行抗议集会,指责小泉首相发表歧视他们的言论,呼吁政府关心社会底层人群的疾苦。

从卫星上拍摄的北京国贸地区

读到这里,我不知道中国的读者是否能够明白,即是否搞清楚了他们的首相究竟在什么地方侵犯了流浪汉的尊严?反正我是颇费了一番气力才搞懂的。其一,首相称他们为”流浪汉”即是对他们的歧视,因为他们只是“无家可归者”。其二,首相在讲话中,将流浪汉与乞丐“并列”或相提并论,是对他们的污辱。按照新宿(东京都的”中央商务区”)和池袋的“露宿街头者联络会”在抗议集会上的说法,他们是因公司重建等原因而沦为无家可归者的,他们也是劳动者,而不是乞丐,对于他们的处境,首相应当理解而不是歧视。由此也可看出,这些“流浪汉”也是有组织的,即“露宿街头者联络会”,相信也是经过注册并得到政府认可的。

东京一行,感触自然颇多。其中感受最强的一点就是,作为一个真正的国际化大都市,必须有相当大的包容度,包括对流浪汉的包容等,让每一个人,尤其是让每一个社会低层的人都能够充分地活出“人的尊严”来。

回国后曾应某著名杂志之约,结合北京市建设国际化大都市的目标,写了一篇名为《北京离国际化都市还有多远?――东京印象点滴》的文章寄去,内容当然都是走马观花的观感,浮浅有余而深刻不足,其中惟有这样一句话,觉得还有点价值:“从某种意义上说,北京要想发展为现代化、国际化的大都市,起码也得有一些流浪汉才行。一是现代化要保障每一个公民的基本权利和应有的尊严;二是现代化并非完美无缺。”不用说,文章寄过去之后,颇令约稿的编辑大人为难了一阵子,文章最后是发表出来了,虽不说被删得面目全非,但上面这句话已是了无踪影了,最后是一分钱的稿费也没拿到,还让我自己直感到不好意思。

中国正在现代化,但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即人的自由、平等与尊严而不仅仅是物质文明的发展,或GDP的增长。但在我们的国度,许多人将GDP当作现代化的全部内容,而从根本上忽略了对人的平等和自由的追求。在目前的中国尤其在中国的城市,有些人是活得很有尊严的,但那只是部分有地位、有身份者;同样,也还有一些人活得一点儿尊严也没有,因为他们没有城市“身份”,从而也就没有了地位、没有了尊严。一句话,由于不平等,许多人失去了自由与尊严!

让每一个人,尤其是让那些诸如流浪汉之类的弱者活出人应当具有的尊严来,才说明我们的现代化、我们的国际化大都市建设已经达标。否则,空谈什么国际化大都市,只怕让人家笑掉大牙!

今年春天,发和在广州市的大学毕业生孙志刚因被当作“三无人员”收容并被殴打致死一案,很是暴露了中国国际化大都市建设的薄弱环节。因为近年来广州的经济发展成就在全国是数一数二的,虽然以国际化都市为建设目标的城市非常之多,但说起中国的“国际化大都市”,或最有资格成为“国际化大都市”的,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上海、北京和广州,也就是说,广州起码属于“前三名”!也正是这个缘故,当我的同事倪鹏飞博士于今年春天推出他的《中国城市竞争力报告》,使广州的排名并不那么靠前的时候,很是叫广州市的市长们“耿耿于怀”了一阵子,甚至在广州市的某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曾出现过如此充满火药味的通栏大标题――《对话倪鹏飞:广州到底算老几?》。广州到底算老几,我不想知道;广州如何建设、何时建成它的国际大城市,我也不想知道。我惟一想知道的是,何时能看到广州的流浪汉可以活出真正的人的尊严来!如果生活在广州市的流浪汉能够具有不受城管、联防、警察侵犯的自由,并具有不受市长“歧视”、“污辱”的尊严,那么广州完全有充足的理由说:我是第一!

外企聚集,大厦林立的北京国贸地区

真理总是是简单的。判断一个城市是否实现了现代化或国际化,用我的“第九军规”去观察、衡量已经足够了。也就是说,前面的那“八条”都可以统统地略去,忽略不计!

(摘自《经济学家茶座》总第十四辑,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10月版,定价:10.00元。社址:济南市胜利大街39号,邮编:2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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