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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图说书

2004-04-01 15:35:00 来源:书摘 陈平厚 我有话说

小时候上语文课,特别喜欢“看图说话”。面对一幅或数幅有大致内涵而又充满不确定性的图像,自由驰骋,任意发挥,感觉很过瘾。比起背诵口诀、默写生词,就着生动的画面,讲述“自己

的故事”,无疑更能调动争强好胜的孩子们的参与意识。很可惜,时至今日,我还没弄明白这种在游戏中学习、在模仿中创造的课堂设计,到底是何方神圣发明的。

长大后,读鲁迅的书,看他表彰启蒙读物《看图识字》,方才回想起,我辈儿时识字,确是大大得益于各类图像。为蒙童绘图,虽说难登大雅之堂,可此等事实属不易:

倘不是对于至上宇宙之大,下至苍蝇之微,都有些切实的知道的画家,决难胜任的。(《且介亭杂文〈看图识字〉)可是,为何轮到我来谈论启蒙教育中图像的意义时,竟然忘了“看图识字”这回事,而偏偏记住了“看图说话”?总不能归结为表现欲强,从小就喜欢耍嘴皮?或许这么说更实在些:同样是有效的教育手段,前者基本是被动的接受,后者则包含着即兴发挥,因而更符合儿童的天性。

逗引起我对知识传播中图像作用的思考的,还是鲁迅。不过,这回改为中国读书人大都耳熟能详的名文《阿长与〈山海经〉》。鲁迅是这样描述他那“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的:刻印粗劣,纸张发黄,图像不佳,但幻想力十分丰富――

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朝花夕拾・阿长与〈山海经〉》)

作为课堂练习的“看图说话”,与凭兴趣临摹绘图本《山海经》,二者之间有很大差异。前者着重语言文字表达能力的培养,后者则兼及审美意识与绘画能力。此外还有一点,我始终耿耿于怀:当初让我“说话”的所有图像,描述的均为日常生活,政治正确,符合科学精神,绝无白日做梦、想入非非的余地。如此培养出来的乖孩子,未免过于“少年老成”了。我是等到长大成人,有权利自由选书及阅读时,方才晓得欣赏那猛志可佳的“刑天舞干戚”与稚气未脱的“奇肱国飞车”。说起来,真的有点不可思议。尽管怀疑当初“看图说话”之边界过于严明,有可能妨碍儿童想像力的发挥;可那毕竟是我“我最初的创作”,况且还常常博得老师的表扬,故至今回想起来,感觉还是挺温馨的。

“刑天舞干戚”。见乾隆间金闾
书业堂刻本《山海经广注》

其实,欣赏图像,不只限于识字不多的儿童,连博古通今的硕学鸿儒,也都可能挑灯夜读,拍案叫绝。我这里说的,是中国人久远的读书传统:左图右史。硕学鸿儒之“看图”,其眼光与趣味,当然比只是借机“说话”的小学生要高远幽深得多。但究其根底,其实也有接近处,那就是相信图像和文字之间可以互相诠释。抽象的语言表达不清楚的,直观的图像让你一目了然;反过来,单纯的图像无法讲述曲折的故事或阐发精微的哲理,这时便轮到文字“大放光芒”了。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由于图谱传世远比文字书籍困难,西汉刘向、刘歆父子创立《七略》体例时收书不收图,再加上历代文人学士或着力辞章,或追寻义理,均将才情学识系于“语言文字”,而相互忽略了图谱之用,使得国人没有真正养成读图的习惯。这一点,宋人郑樵撰《通志略・图谱略》时,已有相当深刻的反省。

即便如此,中国书籍之“图文并茂”,还是源远流长,绝对值得华夏子孙引以为傲。不说唐五代时期的雕版印刷在传播佛教、普及文化以及服务民众日常生活方面所发挥的巨大作用,单是宋元以降文学作品插图之精彩,便令今人叹为观止。配合着大量小说、戏曲的叙事,有过许多精彩的“全相”与“绣像”,这点广为人知。我想说的是,即便是相对空灵的诗歌意境(如《六言唐诗画谱》),或文章情调(如《古文正宗》),画家们也有本事将其还原为图像,可见古人在文字/图像互相转化方面的功力,实在不可小觑。



王昌龄《望月》。选自明黄凤
编,唐世贞
等绘画,万历间集雅斋刻本《六言唐诗画谱》

渊明赏菊.选自明万历间安徽
书肆郑少斋刻本《古文正宗》。

没错,在版刻书籍及文学插图这个论述框架中,图像总是屈居配角。必须是先有“诗情”,而后才可能转化出“画意”。这一点,与“题画诗”的创作顺序恰好相反。但这并不妨碍才华磺溢的画家发挥其想像力与创造性。同一个故事,不同时代不同画家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表现。固然有画风、技巧方面的制约,但也包含着画家对这一故事的理解。最明显的,莫过于各种版本的《西厢记》之众彩纷呈。不只是莺莺的造型有很大的变化,画师配图时之场面感,以及“精雕细刻”的审美意味,都自然体现出对这一永恒“爱情故事”的不同理解与诠释。

佛殿奇逢,选自明万历间
金陵书
肆乔山堂刘龙田刻本《西厢记》

 斋坛闹会。选自明万历间
起凤馆刻本《北西厢记》

我关心的,还不只是画家的笔法(刀法)是否娴熟,画面的构图是否饱满,而是读者阅读时,能否体会画家经营的苦心。作为传播媒介的图像与文字,各具长短,有可说而不可画的,也有可画而不可说的;就看配图的画家本事高低,能否“出新意于法度之中”。至于读者,将并置的图像与文字对照阅读,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之所以如此设问,因为据说寺庙的讲经,以及瓦肆的说书,有以图像相配合的。挂一彩绘的立轴,然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听众的听觉与视觉得到最大程度的享受。这情景,还是挺令人神往。

三十年前,我在粤东山区插队。承蒙乡亲厚爱,安排我春节期间在晒谷场摆一乒乓球台,再搭上一书桌,讲述梁山好汉的传奇故事。凭此特长,我每年都有半个多月的“带薪休假”――即在家温书,照样记工分。说书人靠的不是死记硬背,记得故事大要,其他就看临场发挥了。反而是人物的性格、相貌、举止马虎不得,需要事先琢磨,烂熟于心。如此,即便情节略有伸缩,人物稍微变形,也都无伤大雅。说实话,那时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林冲、武松、鲁智深、公孙胜等形象,主要来自连环画的造型。当时,要是能找到包含若干“绣像”的“古本”,我之讲述水浒故事,说不定会有更精彩的发挥……

  (摘自《看图说书:小说绣像阅读札记》,三联书店2003年12月版,定价:20.00元。社址:北京东城区美术馆东街22号,邮编:1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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