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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活》故事梗概

2004-04-01 14:50:00 来源:书摘 阎连科 著 王维良 缩写 我有话说

阴历属龙的庚辰年,癸未六月,耙耧山脉的一场大热雪,让整个山脉和山脉间的受活庄人遭了天灾了。

受活沟是位于耙耧山脉间的一条峡谷深沟。传说在明朝的晋

人豫移鲁去的迁徙中胡大海把对自己有过施舍的盲父、瘫子留在了受活沟,而且还留下许多银两,并派兵士百人,给他们盖了房屋,开垦了数十亩良田,将河水引至田头村庄――于是一个哑巴、一个盲人、一个瘫子在这儿三人合户,把日子过得宛若天堂之后,四邻八村,乃至邻郡、邻县的残疾人便都拥了过来。瞎子、瘸子、聋子、缺胳膊短腿、断腿的残人们,在这儿都从老哑妇手里得到了田地、银两,又都过得自得其乐,成亲繁衍,成了村庄。家家人人都适得其所。因此,村庄就叫了受活庄。

七天的大热雪,当真的把夏天变成冬天了。茫白白的山坡上,剪收小麦的受活人,如了一群羊在动弹着。菊梅一家刨剪到田地那头时,梁道上来了三个圆全人――受活庄隶属的双槐县县长、县长秘书和柏树子乡乡长。他们是亲自走苦问贫来的,要见受活庄的头儿――-茅枝婆。茅枝婆是县志上为之豪傲的曾经是红四军女战士如今被称作革命老前辈的的瘸女人。她已经过了六十九周岁,手里的拐杖都换了几十根。她的拐杖做派哩,又好看,又耐用,还有些身份和威严。庄里有天塌地陷的事,茅枝婆只消一出面,用她的拐杖在地上捣一捣,那天坑似的陷窝也就捣平了,填上了。茅枝婆拄着拐杖,拔着深雪,身后还跟了她喂的两条瘸腿狗,不仅不慢地来到县长跟前。乡长说:“这是新调到县上的柳县长……” 茅枝婆拧了一眼那县长,又把她老花的目光生生从乡长脸上拽下来,吼着说:“他是县长呀?我的天老爷,他哪是县长呀――他哪儿是县长,他是猪,是羊,是一条死冷的狗!是臭猪肉上的蛆!是死冷的狗皮上的虱!”然后,茅枝婆就把她落了牙去的嘴唇朝嘴里裹了裹,猛横地把一口老痰吐在了县长的脸上,猛地车转身,瘸着走回了村里了,留下县长、乡长、秘书和不远处的菊梅和她的几个同胎妮儿都在僵呆着。僵呆着的柳县长突然朝脚地脸上的一块石头踢一脚,又朝远处吐了一口痰,骂道:“日你祖奶奶,老子才是革命家!老子才是真的革命家!”

茅枝婆这样恶骂柳县长,也是有着一些缘由的。柳县长的本名叫鹰雀。柳鹰雀不是生来就是今日的柳县长,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普通人。丁巳年前,他只是县城里的一个社校娃,曾被派到百里外的受活庄以工代干搞社教。三朝两日之后,和茅志婆的女儿――菊梅熟悉了,后来他才离开受活,回到公社里。他走了,到年末菊梅就奇迹般的生了四胞女。茅枝去公社找过他,找了他,又回了。她在女儿菊梅的床前只说了一句话,说,柳鹰雀他死啦,在下乡社教的路上掉到沟里摔成柿饼啦。

双槐县是一个穷县,前几任县长宁肯被撤职也都不愿在这儿干了。副县长柳鹰雀是在提出了通过在双槐县的魂魄山建列宁纪念堂发展旅游业从而使全县富起来的建议之后,被地位牛书记提升为县长的。在县常委一老顺利地通过了购买列宁遗体决定那一天,柳县长独自到县城郊外坐了一夜呢。他觉得购买列宁遗体这桩事儿有些寒凉和悲壮。眼下,对他来说当当重要的就是筹集去俄罗斯购买列宁遗体的巨额资金了。为筹集购列款,柳鹰雀先是走了一段弯路,在参加了受活庄的受活庆之后,他豁然开朗。

每年收过小麦后,庄里都有茅枝婆组办三日大庆,人称“受活庆”。那时各家灶膛熄了火,都到庄头谁家最大的麦场上,要集体儿大吃大喝整三天。在那三天里,独腿的瘸子,要和两条腿的小伙比着看谁跑得快;聋子要表演他手摸在别人耳垂上,那个人嘟嘟囔囔,他就能摸出人家的声音,就知道那人说了啥。还有瞎盲人相自比赛看谁的耳朵灵,把绣针落在石头上、木板上、脚地上,谁都看不见,让他们猜那针是落在他身前还是身后边。还有断臂的、瘸腿的,也都各自有着一手的绝活儿。那三天大庆是和过年一样哩,除了灾荒年,几十年间里,年年的受活庆都是由茅枝婆在安置组办的,可今年灾荒年的受活庆,是由柳县长自己亲自操办起来的。受活人的决术表演使柳县长大开眼界,他决定要在受活组建一个绝术团,到世界上的四野八面去出演,那出演的门票钱,也就正好是集凑购买列宁遗体的一笔巨大款项了。

柳县长迅速组建了绝术团,就在他用车要把绝书团带出受活庄的时候,茅枝婆一拐一跳地从一座山墙下火球一样闪了出来了,咚地一声就倒在大卡车的车前了。县长不说话,想了一会就从车上下来了。茅枝婆说:你答应受活庄退社我就让你把这些人带走,否则你就从我身体上压过去。柳县长答应了她,并让她十天后去县上取退社的文件。这样,那大卡车才轰隆轰隆地开走了。

如果说退社是茅枝婆一生的夙愿的话,那么入社则是茅枝婆一生的痛。几经周折,茅枝婆使三县不管的受活庄,终于在农历己丑年五月末入了双槐县柏树子区的籍,并成立了互助组,又入了合作社,过上了天堂日子。然而好景不长,接下来的铁灾、黑灾、红难、黑罪、红罪,不仅使受活的富足祥和的氛围被彻底打破,甚而还有灭顶之虞。顶着全庄的压力,茅枝婆开始了一生退社的努力。

绝术团的巡回演出大获成功。看演出的城里人是越来越多了。为了看演出,那剧院门前的角角落落都停满了洋车子。没地方停了的,就把他的洋车子举起来挂到树上了。挂到墙上了。挂到广告牌子上了呢。看洋车子人,他手里的小竹牌儿不够用了呢,就用硬纸剪成碎片儿,上边按上他的手印或签上他的名,当做凭证发给了骑洋车子的人,然后用一根草绳把地上、树上、墙上的洋车子一串一串捆在一起了。演出收入也在成倍地疯长着。柳县长说:照此下去,花钱成了最困难的事情呀!钱花不出去家家户户做了大难了。做了大难那就不是我县长的事情了,那就是你们自个儿的事情了,那就是我们双槐县的革命和建设遇到了新的难题了,要有比我更有能耐的县长才能来解决这个难题了,要有地区和省里来调查研究上十天半月、半年三个月才能解决掉这个难题哩……

日头西偏的当儿,县里开完了常委会。柳县长欲要走了时,拉开办公室的屋门时,却看见了他最烦厌的一个人――-茅枝婆,她是来找他落实退社的事儿的。县长又与茅枝婆达成了一个新的协议:一方面,成立受活庄第二绝术团,由茅枝婆任团长,率团为双槐县演出;另一方面:县里年底将红头文件发下去,明年初一受活彻底自由,可过往年的天堂日子了。一切都已圆满了,今年年底是准定可以把列宁遗体买回到双槐县,安置在魂魄山上了。事情已经快大功告成了,柳县长不能不去他的敬仰堂里了。

敬仰堂又称圣堂,是柳鹰雀的养父――从前的社校校长在他的库房里开辟的一间特殊的屋子。在这个特殊屋子里,贴了伟人的像,填了伟人们生平的塔式表,贴了养父的像,填了柳鹰雀的生平表。这屋随着他的升迁调动而升迁搬动着,从这个乡移到那个镇,又从那个镇迁移到双槐县委、县政府家属院靠南的两间屋子了。那两间屋子充满了神圣和肃穆,自然在柳鹰雀内心里,他就将它称做了敬仰堂。在这个敬仰堂里,他一遍一遍不懈地编织着他的仕途飞升的梦――-柳鹰雀从敬仰堂里出来后,竟忽然看见自家的灯光还亮着。柳县长瞟着那灯光怔了怔,起脚往家里走去了。敲了半天门也没开,却猛然想起刚刚从自家出来的人,从背面看上去好像是石秘书――

由茅枝婆带队的受活绝术二团,花样翻新的演出同样获得了巨大成功。这边连宁纪念堂也落成了。柳县长说:列宁纪念堂完工了,新的水晶棺材都运到里边了,得在魂魄山上举行纪念堂落成大典哩,想让你们绝术团到魂魄山上进行七天出演呢。柳县长又说:几百上千里的路都走完了,你们就别再嫌这多抬了一步脚。七天出演嫌多了就演三天吧。演到第三天结束时,我柳县长亲自把你们受活脱了双槐辖管的文件在台上念一遍。事情就这样麻麻缠缠定了下来呢。茅枝婆和受活的人,也就在这确定了的第二天,天色蒙亮时,坐着未及卸箱的戏车又奔着到了魂魄山上了,为列宁纪念堂的落成大典出演了。出演到末了,料不到的是不但被省里急召去的柳县长没有赶回来,而且又发了一件天塌地陷的事――先是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藏匿在枕头、被褥等处的血汗钱的大部分被圆全人卷跑了,接着以为他们拉道具的司机为首的几个人把他们围困在列宁纪念堂里, 继续榨吸着他们的剩余所得。在被围困的过程中,断腿猴偶然发现在列宁水晶棺的下面,还藏有另外一个水晶棺,那棺盖上还有“柳鹰雀同志永垂不朽”的字样。

柳县长连夜儿赶到省城里,没想到省长就和他说了这么几句话。省长说:“没啥儿事,叫你来,就是想看一下你是咋样儿一个人。我没想到我下边竟会有一个县长敢筹资去俄罗斯把列宁遗体买回来。” 省长又说:“待我见完了你及你那些去俄罗斯迎列宁遗体的双槐的领袖们之后,你统帅着他们一块回双槐,回去准备准备把县里的工作交给下一班的人。”天象临暮时,柳县长悄悄地回到双槐县城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似曾相识的一幕又出现了――“成全了我们吧,不成全我和他一块跪死在你面前”,“谢你了,柳县长……我知恩必报哩,我会记着你的大恩大德呢。我明儿天就让全县人民跪下给你磕头哩,让各家各户把你当成神敬哩”。

第二天,一老世界的人果然全都跪下了。县政府大院的门外里,跪着的人们还络绎着没有绝处儿,柳县长就在满世界跪着的人群中抽着身子到县委办公室开了最后一个双槐县的常委会。柳县长说,请不同意受活退社的人都把右手举起来,一片沉默,没人把手举起来。柳县长又说“没人举手就是全票通过受活退社的事情啦。”会议结束不久,大院里就传来了“来人呀――出事啦,汽车轧住县长啦――”,此后受活庄就多了一位瘸腿的柳县长。

茅枝婆带着她的一干人马一无所有地回到了受活庄。就在听着猴跳儿吼念着那一份双槐县县委、县政府联合下发的关于受活退社的文件时,穿着寿衣的茅枝婆坐在凳子上,倚着树,头歪到一侧儿,脸上放着红堂堂的光,殉去了。受活人哼着耙耧小调又继续过他们天堂的日子了。

(该书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

除了经典我还能说你什么

――评阎连科的长篇小说《受活》

王维良

“耙耧山区”是阎连科创作的故乡,那里的一草一木、大小苍生始终是他的观照对象。著名评论家李洱说:“在阎连科的苦心耕耘之下,‘耙耧山区’已经成为中国文学地形图上最奇异最复杂的景点。粑耧之于阎连科,就像高密东北乡之于莫言,地坛之于史铁生,马桥之于韩少功。”书写那里的苦难生活是阎连科创作的保留曲目,而这一书写在他的长篇小说《受活》中又达到了极至。

故事发生在粑耧山区的受活庄。受活庄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传说是胡大海为了感谢落难时曾经施舍过自己的盲父、瘫子,特意为他们开辟了一个生活场所。这是一个由残疾人构成的偏远村落,这里土壤肥沃风调雨顺,村民自始至终过着听天由命、其乐融融的日子。红四军女战士茅枝战场负伤掉队流落到此后,这里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使三县不管的受活庄,终于在农历己丑年五月末入了双槐县柏树子区的籍,并成立了互助组,又入了合作社,过上了天堂日子。然而好景不长,接下来的铁灾、黑灾、红难、黑罪、红罪,不仅使受活的富足祥和的氛围被彻底打破,甚而还有灭顶之虞。顶着全庄的压力,茅枝婆开始了一生退社的努力。另一个与受活庄命运休戚相关的人物则是双槐县的现任县长――柳鹰雀。他的奋斗目标就是要在短期内使双槐县脱贫,从而使自己早日成为和敬仰堂里那些有着卓越政绩的伟人一样的人。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要在家乡建立列宁纪念堂,还要把列宁遗体迎来安放,以此带动全县旅游业及相关产业。为了筹措相关资金,他把受活庄有一门绝技的残疾人组成“绝术团”到处巡回演出赚钱。双槐县百姓为花不完钱而发愁的日子似乎不远了......

对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著名评论家孟繁华如此说:“如果从故事本身来说,它仿佛是虚拟的、想象的,但那些亦真亦幻、虚实相间的叙述,对表现那段历史来说,却达到了‘神似’的效果,它比真实的历史还要‘真实’,比纪实性的写作更给人以震撼。” 从这一方面来说,作品真实地表达了边远山区的受活庄进入“现代”的复杂性和曲折性,而且这种进入“现代”的复杂性和曲折性不仅仅是属于受活庄或粑耧山区的,也是属于整个中国的。作品的深刻性由此可以体现。

小说在结构形式的大胆探索和创新,在语言上对地域方言的大胆开掘与驾驭,在写作方式上对“狂想现实主义”的创立与运用,使整部作品真实与虚构并置,当下与历史交融,现实与梦魇交织,构建了一个奇诡陆离、亦真亦幻的艺术天地,从而使其在文本上具有了某种经典价值。

这部充满政治梦魇的小说无疑是迄今为止阎连科最具探险,也是其最成功的作品,更是中国当代长篇小说中最有思想冲击力和深广艺术内涵的一部惊世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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