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平生，一介布衣。匹马单枪，游击西北。马是想象之马，此乃诗人之坐骑；枪是笔墨之枪，此为作文之武器；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数十年来，虽未为官，却敢见官无数，其中有不少优秀人物，也不乏是贪官劣吏。昨日台上端坐，忽闻滚鞍落马，伸手被捉。每闻此例，感慨良多，遂起为贪官画像之心，乃作此文。
其二像演员入戏。脸皮要厚，装得要像；杨雄作文是“以艰深文浅陋”，贪官做官是以浅陋装艰深，不懂装懂，无知无能。演员入戏有一句甘苦之言，叫做“台上不要脸才能台下要脸”，此乃演戏真谛。所谓“逼真”，就是使伪几近成真。戏是编的，舞台上的，演员能使之逼真，那是功夫，是本事。贪官则不同，其虽也在“台”上，但那不是虚构的情节人物，而是真实运转的生活，何况一为官就不仅是真实的生活而成了严肃的政治生活。在这种身份上演戏，乃是把真作伪，下面定有暗箱操作不可告人。故而，虽然同是“脸皮要厚，装得要像”，贪官与演员却是殊途异质；演员弄伪成真，演绎生活，警示世人；贪官则以伪为真，歪曲生活，欺骗世人。
其三像奴才侍主。贪官之所以能当官，亦必有其聪明过人之处。你莫看他形貌粗陋，满口别字，也别看他除了吃喝一无所长，他就是百事不如人，却必有一处过人，那就是有心计、会揣摸、有眼色、会来事。见了上司，比奴才还恭顺；见了百姓，比虎狼还凶暴。贪官之诀窍不在于对百姓凶暴，而在于对上司之讨巧，此种功夫，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修炼不出来，终生也领悟不了。所以有些人永远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智比诸葛，勇赛马超，却不如一个百无一能的贪官混得好?道理就在这儿，这就叫“有想法的人没办法，有办法的人没想法”。一处不如人，百处输。我们总在夸耀自己悠久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但是却很少分析批判千年以来的封建政治遗留下来的根深蒂固的糟粕，那就是帝王奴才政治。有帝王，奴才必兴；为人民，奴才无路。直到今天，电视电影中仍充斥着大量的讴歌帝王奴才的东西，观众中仍有大量倾心赞赏，击节叫好的，上演下效，烟瘴弥漫，经济快速发展之下，精神如何文明?
其四像饥狼觅食。饥狼觅食，惶惶不可终日，穷追不怕辛苦，守候不舍昼夜。贪官觅官，形同饥狼，同样不择手段，不辞辛苦，不知羞耻。君子为官，是修身、持家有余而谋建功立业贡献国家造福众人；贪官反之，修身、持家不足谋权势而利己。出发点不同，清浊自现。贪官贪官，官是手段，贪是目的；欲达贪之目的，必先得官之利器。故而贪官跑官，要官，骗官，买官，其心之切，其情之迫，其欲之贪，不让饥狼。其坐卧不宁，寝食不安，翘首以待，望眼欲穿者，官也。一旦得逞，必以饥狼之饕餮大啖公众之利益。此势所必然，本性难移，无法用思想教育和政治学习改造之，除了换以牧羊犬牧羊，以狼牧羊，羊必被吃。然而狼与牧羊犬外貌酷似，且狼会伪装得比牧羊犬更忠诚可靠。深究细辨，非少数人，一两个部门所能胜任。
其五像学生早课。学生早课，读书朗朗；背诵古文，之乎者也；不明其意，如背天书。贪官亦如小学生，作报告，念文件，宣读如仪，朗读如己出，一路照搬下去，甲乙丙丁，一二三四，陈言套话，千篇一律。纵使是治国良策、改革大略，也让他念成字典，读成页码。何也?他不理解。只见他念得嘴角生白沫，辛苦倒也辛苦，可惜不能融会贯通，领会大意，结果只能层层加码，越讲越厚，越念越糊涂。任你是怎样聪明的人，若是不能把你讲糊涂了才怪!贪官的乐趣正在这里，在乎我在台上讲，你在台下听。至于讲话的内容、效果，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奉旨宣读”，其意自现。
其六像商贾算账。所有的贪官都是会算账的人，在这方面，绝不含糊。谁送来了多少钱物，根据这个人的情况，应该回报到什么分寸；谁那里还需要表示到什么程度，才能够巩固和提高自己的权力，以便获取更大的利润。这些都是不言自明、无师自通的，有些地方人家揣着糊涂，有些时候人家装着明白。该糊涂的时候绝不明白，该明白的时候绝不糊涂。这当然也是本事，人家管这叫“综合素质”。只是这样有“综合素质”的人多了，除了他们自己不吃亏，对整个民族的进步和发展又有多少用处呢?
其七像富儿败家。不少贪官，出身贫苦，按理说寒门秀才一旦腾达，更应难忘早岁艰难，更应体恤生民不易。有趣的是往往悖反逆向，往往是这种人比富家子挥霍更甚。早岁的艰苦仿佛是命运欠了他的账，他现在不但要讨回来，还加倍翻番地算利息。在学会享受这方面，他们进步非常快，眼见身历，胆大心细，渐进堂奥，日臻佳境。简朴二字，生疏了；艰辛窘况，淡忘矣。命运又活生生地把一位朴素聪慧而又勤奋懂事的青年人重塑了，重塑成一个日掷万金眼不眨，生吞血汗心不疼的巨口铁心人。富儿即便败家，也只是败自家的家业，贪官不然，他一挥霍，不止败家，而且误国。
其八像老爷升堂。人一做官，自然不同于百姓，也不再等同于自己，既然代表一级权力，就不能再像平常人那么随便。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官员有官员的礼仪，这都无可厚非。贪官不然，大讲排场，爱抖威风，心里没底气，脸上没表情，俗话说，官不大架子不小。这种人不读书、不学习，对旧戏却还着迷，不少做官的学问和排场都从那里面学来。所以举手投足，帝王将相；总之正襟危坐，老爷升堂。办公室豪华如宫殿，小轿车换代如变季。一旦出巡，警笛长鸣；每逢视察，前呼后拥。这种人私人追慕的是“汉官威仪”，却忘了今天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
其九像囚徒在笼。涕泪长流，追悔莫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成了罪犯，才知道犯罪；入了囚笼，才知道追悔。真是“三十功名尘与土”，“病树前头万木春”；追悔有心，回天无力，生铁铸错，不能重演。这时候看他，说的是肺腑言，做的是老实人，几分可怜，难免让人惋惜同情，一生就这么毁了，一个贪字，害了自己更害了众人。
(摘自《21世纪年度散文选：2003年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1月版，定价：27.00元。社址：北京市朝内大街166号，邮编：1007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