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刑事辩护律师必须有急智，必须站着思考问题，在法庭上临场发挥，对答如流。刑事辩护律师（下称"刑辩律师"）必须刺刀见红，与对手短兵相接。刑辩律师与
律师的绝活可分为两部分：艺术与匠术，而刑辩律师的绝活是艺术多于匠术。是艺术就有其不确定性，就有临场发挥的问题。如果某年某月某日情绪好，就会有神来之笔；反之就力不从心。艺术创造很像生儿育女，非到子女出生，并不知道其容貌。有的夫妇俩相貌都不错，但子女长的样子却让人委实不敢恭维。同样，子女的品行也并非父辈努力所能够决定的。秦始皇扫平六国，要建万世之功，但其子秦二世被宦官赵高玩于鼓掌之间，连条狗都不如。秦始皇不努力吗？秦始皇没有创造性吗？努力也不行，有创造性也不行。
这次老律师罗伯特・摩维尔卢（Robert Morvillo）就没有发挥好。摩维尔卢代理纽约女闻人玛莎・斯图瓦尔德（Martha Stewart）。很多圈内人事先都认为，玛莎・斯图瓦尔德可以无罪释放。大腕律师乔尼・考彻雷恩是代理辛普森的律师梦之队的主打。他接受《时代》杂志采访时预测，玛莎・斯图瓦尔德会被无罪开释。当然，乔尼・考彻雷恩作为律师，说话比较含蓄，说是"如果斯图瓦尔德被定有罪的话，我会十分奇怪的"。但审判结果出来是，玛莎・斯图瓦尔德被定犯有妨碍司法罪。
玛莎・斯图瓦尔德本人倒没有说什么，但许多圈内人对律师罗伯特・摩维尔卢辩护策略颇有微词。争论的焦点是律师罗伯特・摩维尔卢是否应该让玛莎・斯图瓦尔德出庭，由她本人断然否认她得到内幕消息后抛售股票。被告本人做证还是不做证，这是一个难题。内幕交易案中更是这样，陪审团成员都想听听被告本人的说法。玛莎・斯图瓦尔德案中，陪审团里还有一位跳出来乱放炮，说是陪审团成员都希望被告能够坐到证人席上。
政府指控玛莎・斯图瓦尔德犯有内幕交易罪和妨碍司法罪。按政府的说法，玛莎・斯图瓦尔德得知内幕消息后抛售股票。但玛莎・斯图瓦尔德一口咬定，她事先与其经纪人有约定，股票价格跌破一定价格即自动出手股票。约定是口头约定，玛莎・斯图瓦尔德与其股票经纪人又有攻守同盟，信还是不信，就全看陪审团成员的了。可以说，内幕交易经常是信其则有，不信则无。
罗伯特・摩维尔卢最后决定，玛莎・斯图瓦尔德本人还是不做证的为好。美国刑事诉讼中，一旦被告开口，检察官就可以对其进行交叉盘问，而且被告还必须有问必答。话一多，难免不露出马脚。
一、刑辩律师开心之日，就是公司高管难受之时
辩护律师，尤其是刑事辩护律师，通常被视为是真正的律师。刑辩业务可以很来钱。辛普森的黑人辩护律师乔尼・考彻雷恩就狠狠地捞了一把，而且在全国范围内混了张脸熟，真是名利双收。但这种案子真的可以说是百年不遇。辛普森暴力犯罪而又有钱，这样的客户是少而又少。但即便是辛普森这样的实力，案子还没有审完，他就已经忍痛卖掉自己的豪宅，否则就无力支付律师费用。乔尼・考彻雷恩现在已经很少接案了，他主要是为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做些法律评论。
公司犯罪也是一样，这方面的辩护业务不是年年都有的。检察官轻易不愿起诉公司。白领犯罪的打击对象主要是公司老板，而公司老板有的是钱，可以请最贵、最好的律师，不肯轻易就范。这次股灾美国许多公司闹得太不象话，美国各级政府才不得不出来起诉这些公司的高管或大股东，以平息民愤。在美国，2004年是公司高管的灾难之年，这年许多公司高管接受审判。但对刑辩律师来说，这是发挥聪明才智的大好时机。刑辩律师开心之日，就是公司高管难受之时。
尽管罗伯特・摩维尔卢律师输了斯图瓦尔德的官司，但他的业务还真好，忙得手脚并用。没有办法，客户信得过他。老哥真敢要，收费标准是每小时650美元。客户愿意付啊！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律师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纽约曼哈顿联邦检察官提起刑事诉讼，如果庭审的话，90%的案件是被告被定有罪。但由罗伯特・摩维尔卢律师代理的案件中，被告无罪开释的比例是50%。他能够主导庭审，而且能够吸引陪审团成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站在那里不说话，但你也能感觉得到他们的存在。
从事白领犯罪辩护的律师人数不多，他们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大多规模很小，很像名牌衣服的专卖店。公司业务律师需要大队人马，因为要做的文件太多。而刑辩律师主要是单兵作战，出法庭的人不能太多。刑辩律师主要是靠经验、靠艺术、靠个性化服务。从事白领犯罪辩护的律师人数不多，顶尖高手更少，全美大概也就有二十来位，其中公认的剑客有三位，除上文提到的罗伯特・摩维尔卢，还有约翰・柯克尔以及斯蒂芬・库夫曼.
二、官兵捉强盗，官兵变强盗
刑事辩护是抗衡政府，因为起诉被告的是政府。抗衡政府是件难事，但美国刑辩律师大多是检察官出身。这有助于他们的辩护工作，因为他们在政府部门中干过，熟悉政府内部的各种机关暗道和谋略。官兵捉强盗，官兵变强盗，这自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约翰・柯克尔（John Keker）当刑辩律师之前，就长期担任检察官工作。约翰・柯克尔耶鲁法学院毕业，毕业后为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华伦做过书记员。直到今天，约翰・柯克尔还表示，"我关心他人的自由比关心自己挣钱还重。"
美国刑辩律师中的高手大多集中在纽约市和华盛顿。两地商贾云集，高官汇聚，是白领犯罪集中的地方。白领被告有钱，有的是钱，可以请最好的律师。这与中国的情况很相似。中国的刑辩律师的顶尖高手也不出十人，都是圈内人公认的高手。他们大多以北京的律师事务所为根据地，但经常奔赴全国各个地方，哪里有客户，他们就到哪里去。不过，约翰・柯克尔有所不同，他通常在洛杉矶一带定点活动，主要做高科技公司的生意。1980 年代，约翰・柯克尔曾经为垃圾债券大王米尔肯辩护过，辩护工作颇受好评。
这次约翰・柯克尔揽到一笔大生意，代理瑞士信贷（CSFB）的佛兰克・夸特尤恩（Frank）。佛兰克・夸特尤恩的问题与高科公司有关，他曾在CSFB负责的高科技公司上市。佛兰克・夸特尤恩被控当时在上市业务中做假，而且干扰政府的调查。很可惜，约翰・柯克尔与罗伯特・摩维尔卢一样，也败下阵来，陪审团认定其客户佛兰克・夸特尤恩有罪。
三、老当益壮
刑辩三剑客都是老律师，约翰・柯克尔60岁，罗伯特・摩维尔卢66岁，斯蒂芬・库夫曼（Stephen Kaufman）年纪最大，已经72岁了。斯蒂芬・库夫曼确实厉害，这一轮逼和了检察官。斯蒂芬・库夫曼办的也是大案要案。被告丹尼斯・库茨卢维斯基（Dennis Kozlowski）曾经是Tyco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任职期间曾向公司贷款5百万美元，购买钻石戒指，并另借一千三百万美元购买游艇。此兄很是穷奢极欲，为太太举办生日庆会，一次便化去二百万美元。该案所涉及的金额高达一亿七千万美元。
此案共审了六个月的时间，48位证人出庭做证，证词记录长达1200页。曼哈顿地区检察官派了五位助理检察官，全身心地扑在这此案子上，但终究也没有拿下来。按照美国的法律，重罪审判中陪审团的12位成员必须达成一致意见，才能定被告有罪，否则审判无效。
要害问题是，拿奖金有没有董事会的批准。董事出庭做证都一口咬定，他们从未听说过奖金的事。卡夫曼这位老律师就是有办法，把证人所说的事实再重新给颠倒过来。通过提问与交叉提问，他向陪审团显示，董事知道或是应该知道巨额奖金的事。换句话说，即便董事们没有明确批准，他们也是默认丹尼斯・库茨卢维斯基可以拿这笔奖金。
当然，并不一定就是辩护律师水平高，有可能是陪审团成员的觉悟高。检察官反复强调，当初丹尼斯・库茨卢维斯得意的时候，真的是花天酒地，穷奢极欲。这是要煽动陪审团对富人的仇恨。你还别说，美国普通老百姓的觉悟还真的很高（陪审团成员大多是普通老百姓）。你金山银山我也不羡慕，只要你的财富是正常手段所得，不属于不义之财。
陪审团中有一人坚持反对给被告定罪。3月25日《华尔街日报》披露了这位陪审团成员的姓名，并将其称为"中流砥柱的老祖母"（老太太79岁）。真是什么阶级说什么话。这位老太太住在纽约曼哈顿东区的富人区。老太太声称，那些常青藤盟校毕业的董事沆瀣一气，波兰人和犹太人出身的检察官也是在寻找替罪羊。不久老太太又有问题，说是收到了恐吓信和恐吓电话。斯蒂芬・库夫曼闻讯后即向法官提出动议，要求法官宣布陪审团无法达成一致意见。4月13日，法官宣布审判无法达成意见。如果检察官执意要追究被告的刑事责任，必须另组织陪审团重审。
美国刑辩律师有什么绝活呢？他们至少有一项绝活--会讲故事，要像美国大导演斯皮尔伯格那样会讲故事，而且还必须像斯皮尔伯格那样，能够提前判断听众的反应。生活就是讲故事，生命就是上演故事。我们这个民族也在讲故事，一直在唱一首伤心的歌谣，整个民族集体在唱，所以还轮不到律师个人或任何个人来讲述自己或他人的故事。中国尚无斯蒂芬・库夫曼这样的高手。因为我们有中国特色，就是"我们要相信群众，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则。"但到了美国，该原则换成"相信法官，相信陪审团，尤其是相信陪审团，这是两条根本的原则"。所以说不是中国的刑辩律师无能，实在是对手太狡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