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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钟点工的自述

2004-10-01 13:22:00 来源:书摘 秋明 口述 申力雯 整理  我有话说

我在北京做了钟点工

我叫秋明,安徽芜湖人。我们家乡水甜山青米香菜鲜。在家乡生活是饿不着的,可就是赚不到钱,让人心里发急,于是我和丈夫一起来到

了北京。一是想北京地方大,总会有赚钱的机会,二是我本人有一个痛苦的原因:我12岁时得了盲肠炎,卫生院不知为什么把我的输卵管给切掉了,造成了我不能生育,这是结婚后我到城里做B超才发现的。在我们农村,不能生儿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农民的后半生指望的就是儿子,也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什么社会保障,我们农民没有社会保障,儿子就是保障。男人要女人为了啥?就是为了生儿子,所以我在村里自然抬不起头来,老乡说我是个晦气的女人。丈夫一开始待我还可以,后来知道我不能生孩子,就经常打骂,还常常用脚踢我的肚子,我自知“理亏”,以至一忍再忍,常常含着泪劝他说,到了北京我多赚点钱,咱们也盖上一个二层小楼。我千方百计哄着丈夫,就是怕他把我扔了,那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女人。

到了北京我才发现,我只能做钟点工和保姆,因为我没有技术也没有文化。干钟点工按小时计算,一天下来干8个小时最少40元,碰到大方的主家还会多给点,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有1000多元。我出来就是想趁年轻多赚些钱,干钟点工干完一天就利索了,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干钟点工我喜欢在一个楼里多干几家,这样时间集中也省得跑路,上午干完4个小时,中午12点我把带来的饭放在主家的微波炉里热一热,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碰到主家心情好还会给我一听可乐。吃完饭马上去下一家,这样时间一点没浪费,集中干完活也可以早回去休息。可这仅仅是我的心愿,主家各有各的打算,有的主家只需我干3个小时,中午11点一到就催你走,他们要吃饭。这中午的时间我很难打发,像游魂一样满大街瞎窜,午饭我只能在街上买碗刀削面或吃凉粉、煎饼、包子。夏天天气像下了火,我只得找个商场在里面呆着,冬天西北风吹得我直哆嗦,我也得找个地方避寒,经常是刚找到地方又快到去下一家的时间了。到主家干活像上班一样,早去不行,一切都按着时间,下一家要午睡到两点半,下午也只干3个小时,这样我出来一天干6个小时活儿,加上中午和路途,还要用去近6个小时,中午还要在外面买一顿饭。不久前我找了一个好活,干一天给50元还管一顿饭,我就马上把那两家炒了,那两家的主人还舍不得我走呢!当我发现我能挑活了,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能力感,很是开心。

活跟活不一样,人跟人不一样。

主家与主家也不一样,有的马虎大方,有的仔细小气。说句实在话,现在的我,早已不傻干了,摸出了干活的门路,我知道什么时候偷懒省劲,这是对自己体力的保护,不偷懒行吗,我一干就是一天,每天如此,累坏了怎么办?身子骨是我活命的本钱。其实方法很简单,只不过有的人不说而已。擦茶具时慢上加慢,不但显得干活细心,自己还又省力气又耗时间,主家也不会责怪;再如擦柜子顶层上的土,只用一块抹布一擦到底,绝不上上下下换水洗布,因为我知道一般的主家不愿意再登着梯子去检查,尤其是上了岁数的怕摔着。另外,热水、洗涤灵、去污粉……能多用就多用,多用就省力气,反正节省了主家也不多给钱,我何必犯傻。为了保护自己的关节,热水一年四季都要多用,直到主家的热水管烫得不能摸了才关一下,我经常用热水冲泡手关节,就像医院里的热疗,舒服极了。冬天,我尽量多在阳台上晒晒太阳,多吸一点新鲜空气。我慢慢地打扫,慢慢地晾晒,实在累得厉害就关上厕所的门在里面歇一会儿,主家总不能拦着我拉屎撒尿吧。

不同的主家不同的人?

我干了许多人家,也看了许多人家,有几家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有一家人,女的60多岁,得了类风湿关节炎,手指头就像鸡爪子,病了30多年了,随着年岁的增大病愈来愈厉害,连吃饭上厕所都是她丈夫管,帮她穿衣、脱衣,吃喝拉撒和日常料理都是她丈夫,女的脾气还很躁,可能是病拿的,男的不但一点不生气,还哄着她。女的是教师,男的是工程师。男的常常说,妻子是他最亲的亲人,永远不弃不离,我真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好人。一想到我的丈夫花我的钱还打我,心里就委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还有一家给我的触动也很大。一个22岁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长得有点像一位名演员,总说一个人呆着也闷得慌,想找人聊聊天。我一个星期去她家3次,干一天给100元。她穿的衣服一天一换,袜子脱了就扔掉,晚上睡觉都穿真丝的衣服,冬天穿雪白关绒大衣,衣服全都拿到外面熨(她嫌我熨不好)。她的男人是个台湾老头,都秃顶了。这老头不常回家,在台湾有媳妇和儿女。有一次她喝醉了对我说,这个老东西包她6年,替她还上学欠的债,还给她买房买车。她的父母都是农民,家里很穷,连个柜子都没有。她说她和这老头之间是一笔不小的生意,6年后才28岁,就有了200万的资产,她还可以利用这6年学习两门外语和一门专业。她把这6年叫“服役”,她说为了补偿自己的贫穷要尽情享受。为了将来不受人欺负,她还要读博士。她说她受尽了贫穷的侮辱,为了将来有钱、有学问、有地位,必须忍受今天。后来,我把这个女人的事告诉了一个当作家的主家,作家说这叫“典当”,典当青春。我真不明白城里怎么会有这样一种职业。

我一家一家地干,虽说累点,但也很开眼界,就像看电影一样,比看电影还真实。可我的钱还是一小时一小时赚的。我舍不得花钱,中午带的饭是一盒米饭加两块酱豆腐,钱就是这样一口一口积攒起来的。攒钱是我最大的希望,主家也会经常给我一些他们淘汰的旧衣服旧家具,我虽然收下,但心里明白这些东西对于他们就是垃圾,因为卖也不值几个钱,他们以为给了我,我就会领他们的情,才不会呢!他们要是真同情我,可怜我,可以多给我开工钱呀!别看我没文化,心里可是明白的。在外面干活要忍许多气,北京人待人表面客气,可心里还是把我当下人看,有个主家干脆说,我们之间是货币关系,你干活我付钱,乍一听有点冷,细想就是这么回事。主家不会对我有什么感情,我也不应该有这种希望。

自己给自己保险

我最怕回家,因为我不仅养着不干活的丈夫,还要违心地看他经常赌博。我赚的每一分钱都要如数上交给他,不交他就用皮带抽我,我常常想这是北京不是农村,然而,面对生活的现实,我又该如何应对呢?到了北京以后我的想法逐渐有了变化,我内心盘算着,反正指望不上他,他又吃我又打我,还跟着他有什么必要,我终于和他离婚了。为了避免他的纠缠,也觉得没有给他生个儿子,所以我辛辛苦苦几年攒下的1万元钱都让他拿走了,他连个屁都没放。离婚后我身无分文,一切得从头干起。我现在33岁了,男人与女人不一样,男人33太阳刚出山,女人33倒了半座山,一晃就觉得自己老了。我一个乡下女人,没有男人,没有家,没有孩子,也没有了青春,将来在哪?将来怎么办?

婚是离了,自由了,可一回到家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惨;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灯看我,我看灯,相看两空空。没有亲人了,父母已故去,可我还是想家的那块地。我是一个离了婚的没有儿子的女人,我没有脸回家乡了,就这样在外面漂着吧。想来想去,我惟一的生路是在北京找个老头,他有房有钱,和我结婚可以不办手续,只要他给我房给我钱,我以后的日子就有了依靠,这是我们这种女人最好的出路……

昨天夜里我又在梦里哭了,我梦见我老了,干不动了……早晨醒来心里发空,想和人说句话,但房子里空空的,我开开半导体,里面传出了说话的声音,房子里才有了一些热气。我不再哭了,我这样的女人没有时间哭,哭也没有用,赶紧吃个馒头喝口白开水,骑车打钟点工去了。半导体里的人说今天有7级大风,还有沙尘暴。

这一天我打工的地方是一个独身老太太的家,她70岁了还在家教英语,她很和善,不小看我,她看出我脸色不好,给我沏了一杯红茶还放了糖,她的暖人暖语让我禁不住哭了,就像遇到了亲人,我倒出了一肚子苦水:自己命苦,靠山山倒(山指父亲,我5岁时父亲死了),靠水水淹(水指母亲,我10岁时母亲也死了),靠柳树柳树枯心(柳树指丈夫)。老太太听完了我的话说,你思想上有一个错误,你刚才的三句话,用三个靠字;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只能靠自己,自己给自己保险,你离开了你的丈夫,获得了自由,多好呀,应该是你新生活的开始,趁年轻除了干活赚钱,还应该学习生存的技能。老太太说她一生的生活原则就是不靠别人,自力更生,也不用别人的钱。

从那天以后,我的心情豁亮了,想法也变了,现在我除了做钟点工,还学电脑打字,生活有了奔头。我渐渐喜欢北京了,也喜欢北京人,在北京我开始了新的人生,这是在家乡从未想过的。

  (摘自《女人的穴位》,作家出版社2004年5月版,定价:12.00元。社址: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邮编:10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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