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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人类最古老的艾滋病毒

2004-10-01 15:05:00 来源:书摘 [美]约瑟夫 我有话说

  疫病来袭

1983年初,一位来自比利时安特瓦普的同事詹・戴斯密特告诉我,有一群来自刚果(金)的病人疑似得了艾滋病。到了3月,他和同事已经接触了30多位这样的病例,数字高得惊人。虽然比利时已经在20年前结束了刚果(金)殖民,但是两国依然关系密切,刚果(金)人得了重病,如果有办法,还是

会飞去比利时求医。我曾待过刚果(金),知道能够负担到比利时就医的人,不超过1%,所以潜藏的病患数字一定比这个更高。

感受到疫病的危机,我与“疾病控制中心”的艾滋病研究小组负责人吉姆・科伦商量,他也认为刚果(金)一定还有许多艾滋病患,我们一面继续留意比利时方面的发展,同时科伦也答应给我所需支援。7月,我打电报给金沙萨的美国大使馆,电报转给了大使馆里的科学专员席夫・威尼克。我请他与刚果(金)卫生部长的首席顾问卡力沙・鲁地联络,看我是否有机会到刚果(金)调查艾滋病。9月,鲁地同意我前往。

1983年,艾滋病毒还未分离出来,根本没有检验方法可以确定一个病人是不是得了艾滋病。当时只有耗时麻烦的T4/T8检验法,测量免疫系统中T细胞数量的变化。老实说,当时我们甚至不敢确定艾滋病是不是一种病毒感染,病毒分离不出来,也就无法仿抗体试验。为了在刚果(金)进行T4/T8试验,我需要一位技术员,除了技术熟练外,还要帮我在刚果(金)装设检验室。最后我选择跟了我两年的席拉・米契尔,她虽然是第一次到非洲,却成为我的得力助手,后来更四处到开发中国家为他们装设“人类免疫不全病毒(艾滋病)实验室。”

到了刚果(金),我们的第一步工作是在金沙萨找地方设立实验室,这个地点必须有干净的水、充足的电力。接着必须决定挑选哪一所医院做为合作研究对象。该地两所最大的医院分别是“雅莫妈妈医院”,与位于郊区的大学医院。大学医院的病人多是富人,而“雅莫妈妈医院”则挤满贫穷的病患。

“雅莫妈妈医院”是个典型的殖民时代建筑,病房很大,屋顶是年代久远而锈蚀的铁皮,水泥地板上满是陈年污痕,病房的通风设备则是老旧的员扇与没有窗棂的窗子。每间病房有30张铁床,床垫是棉花或干草塞成的,床单总是不够。病人伙食由病患家属自行料理,由于人手短缺,家庭还要分担看护工作。医院里的卫浴设备不足,大半是坏的,一进医院,臭味就扑鼻而来,如影随形直到你步出医院为止。医院里总是挤满重病患者,有的严重黄疸、有的肿胀流脓、有的昏迷不醒、有的呕吐不止、有的得了痢疾,很多病患是因为伤口久治不愈才被送进“雅莫妈妈医院”,这些病人伤口化脓、流出可怕的液体、散发着可怖的臭气。病人成群地涌进医院,在昏暗的走道上呻吟哀号,这就是穷人生病与死亡的面孔。

我们就在这样的人间炼狱里,用T4/T8细胞试验来寻找艾滋病患。“人类免疫不全病毒”会选择性地杀死T4淋巴细胞,但是放过T8细胞。T4淋巴细胞是人类抵抗外来侵略体的关键,如果病人的T4/T8细胞比偏低,我们就知道病人得了艾滋病。因为“雅莫妈妈医院”实验室设备不足,为了展开T4/T8试验,米契尔在大学医院装设实验设备。

我们的工作量很大,每天都是检查病患、采样,然后赶在当天下午送去实验室给米契尔,试验流程需要好几个小时,我们愈早把样本送给她愈好。我们用来治冻储存样本的容器,里面装的是摄氏零下200度的液化氮,如果直接将样本放入这样的低温中,细胞冷冻过速会爆裂开来,失去了冷冻保存的意义。所以我们是先将装了细胞的小玻瓶放入厚纸袋中,再缓缓沉入液化氮的雾气里(液化氮产生的雾气约是摄氏零下80度,相对起来是暖多了),数小时后,细胞就会自然的冷冻完成。这有一点像下水游泳前先泡泡脚、适应一下水温一样,只不过冷多了,我们的脚在液化氮的雾气中铁定完蛋。

这整个过程非常耗时,经常到了晚上7、8点还不能收工。化验工作总是烦人、乏味、耗时,但是米契尔都承受了下来,虽然她在T4/T8细胞比试验上很有经验,但是每天在显微镜下一坐两三个小时,使她的视力与背部大受伤害。实验室的工作不管怎么精密、科学,本质上,仍是苦工。

在我们展开调查的第五天,一位21岁的女人昏迷不醒地被送进医院,她的家人说她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有一点发烧、体重减轻、剧烈咳嗽,过去两周,她开始头疼,渴睡。当家人怎么样都叫不醒她时,终于决定把她送来“雅莫妈妈医院”,因此我认识了雅玛。

城中的“自由女人”

9年前,当雅玛的家人由卡那加搬到金沙萨时,他们自然而然流落到城中贫民窟。

城中的女人没有多少谋生能力,出卖肉体是其中之一。那些被称为“自由女人”者不完全是未婚,有的是寡妇、离婚、分居或者被弃的女人。这些女人没有赚钱方法,却要养活自己与孩子。她们被称为“自由女人”,是指她们可以用“性”交换金钱或礼物,但是人们并不认为她们等同于“妓女”。妓女是职业,必须经常性地工作;自由女人则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卖身。伴随着经济的瓦解、城中的人口日益众多,自由女人也愈来愈普遍。这正是女性社会地位低落会增加卫生危机的最好例子。

尽管雅玛的母亲努力工作,但却无法养活所有的孩子,有时她忙到连孩子到哪里游荡都不知道。当然,她不能奢望孩子有就学机会,就算她有钱送孩子去念书,也没有那么多学校让城中贫民窟里所有的孩子都入学,这里的孩子从小就知道要自给自足。玛雅以城中贫民窟里的青少女为师,也学会以肉体交换金钱,虽然出卖肉体在刚果(金)乡间是绝不被容许的,但是在这里,或许是因为环境太困苦了,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20岁时,雅玛已经堕胎2次。1982年底、83年初,雅玛开始体重减轻、月事不规则,到了83年5月完全停经。伴随着体重下降,雅玛感到疲倦、畏寒、胃口不佳且不时干咳。

失去体力工作,她现在完全仰赖家人,而贫穷的家人也无力送她就医,一直拖到9月,她的母亲怎么样也叫不醒她,束手无策下,才将她送进了“雅莫妈妈医院”。

我们第一次看到像雅玛这样症状奇特艾滋病患,但是比利时籍的尼斯特医师说他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去年间隐球菌脑膜炎病人增加,或许,雅玛也是感染了隐球菌脑膜炎。隐球菌脑膜炎是由一种霉菌侵入脑部造成,通常发生在末期癌症病患上,因为他们的免疫系统遭到化学治疗与钴60照射的破坏。

尼斯特医师为雅玛做了一次腰椎穿刺,显微镜下,可清楚看出雅玛的脊髓液有数以百计的圆形透明生物体,显示她的确感染了隐球菌脑膜炎,麻烦的是我们没有抗菌药物可以治疗,抗菌注射剂毒性太强,而抗菌药片一片要15美元以上,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雅玛迈向死亡。因为长期昏迷,表面上看来,她死得还算安详,但是体内却在进行一场战役,所剩无几的T4细胞徒劳无功地与裹有糖衣保护的球菌奋战。眼看着雅玛迈向死亡,所谓医生,还远不如清洁人员有用,至少他们还可以打扫病房,在工作中看到成果。而我们呢?只能呆呆站着,看不出我们多年的医学训练有什么用处。

在为期3周的调查中,我们发现像刚果(金)这样极度贫穷、对艾滋病患毫无医疗支援的国家中,造成艾滋病患死亡的疾病真是无所不包,因为他们总是忍了又忍,拖到最后阶段才就医。

所有的病患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染上这种恶疾,而我们,也只能满怀畏惧地看着她们死亡,医生的角色由救人萎缩到只能卑微地做些医学记录。我们惟一的希望是透过对艾滋病的观察与记录,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某一天某人会发现治疗艾滋病的方法。

  揭露艾滋病的历史

了解艾滋病来自何方,有助于了解此种疫病是如何发展的。不久,我们便发现艾滋病例集中在中非洲与东非洲,而且多数都居住在都市里。当医学界发现“类人猿免疫不全病毒”时,发现它和“人类免疫不全病毒”很像,虽然猴子感染了“类人猿免疫不全病毒”并不会出现如艾滋病的症状,许多人还是迫不及待下结论说艾滋病一定是由猴子传染给人的。以流行病学的角度来说,这个理论证据薄弱,猴子住在丛林,而艾滋病患多住在都市。虽然我们可以寻找那只“罪魁祸首”的猴子,但是我怀疑会有什么结论。所以,到底艾滋病的源头在哪里呢。

艾滋病的传播方式其实不是很有效率,它必须透过性接触或血液(譬如,吸毒者共用针头或者输血)才能传染,这个讯息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再度,我又重思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这个困惑点不在艾滋病的历史到底有多久,而是它为什么可以潜存那么久,却直到80年代初才爆发开来?我从未见过任何一种疾病像艾滋病一样(或许除了肺结核),少见于非洲乡间,却集中在大都市。过去几年刚果(金)变化很大,最大且最深的一个改变就是迅速的都市化,数以百万计的刚果(金)人从乡村迁往都市。

在非洲乡下(就我所待过的地方而言),杂交、滥交并不常见,人们不会容忍随便的性关系,强大的社会约束力,会让不遵守社会规范的人下场悲惨。此地盛行一夫多妻制,女孩都早早结婚,这种剥夺女性自由的社会体系,不但让杂交、滥交不可行,也让艾滋病缺乏传播渠道。加上艾滋病潜伏期很长,或许几年下来,致死的病例不过几桩,而在缺乏医疗设备与医疗人员的乡间地区,这些病例也很可能被忽略了。

我觉得应该做一个纵线研究,观察刚果(金)乡间在一段长时间内,艾滋病患的比例到底有什么变化。这时我想到1976年在杨布库做伊波拉病毒研究时,曾抽取了六百个血液样本,一直放在“疾病控制中心”的冷冻库里。

我打电话回中心,找到负责做“人类免疫不全病毒”筛检的同仁,请他化验那一批血清。化验结果是,600个样本中有5个对“人类免疫不全病毒”抗体有反应,显示1976年杨布库地区的居民约有0.8%的人口感染了病毒(1982年我们在巴黎的克劳・柏纳医院,又针对一批于1976年在苏丹抽取的血液样本做检验,结果是0.9%,两地的结果相当接近)。但是我们并不以此为满足,还企图从那5个样本分离出病毒来。许多病毒,包括“人类免疫不全病毒”,离开人体后无法生存得很好,会在数分钟至数小时内死亡。为了保存,搜集这些样本必须很小心,以“人类免疫不全病毒”来说,最好是保存完整的血液,但是我们在杨布库所采集保存的只是血清。虽说,我们小心地用干冰处理,保存在摄氏零下80度的低温下,但毕竟已经10年了,要让病毒在这么不理想的环境里存活10年,实在不容易。

“人类免疫不全病毒实验室”的珍・盖契儿负责做病毒分离工作。

盖契儿与唐纳德所分离出来的病毒,后来被当成研究“人类免疫不全病毒”演化史的原种病毒株。由于“人类免疫不全病毒”病素株很多,科学家在不同时间地点里分离出来的病毒,可由这个原种病毒株做演化比较。后来有科学家排出原种病毒株的基因密码排列,可惜此判断某个病毒株的基因改变了不少,也可借此判断两个病毒株之间的关系有多密切。这些讯息全部加起来,就可以制作出“基因系统树图”(dendrogram,即所谓的族谱)。凭着系统树图,科学家发现虽然“类人猿免疫不全病毒”看起来和“人类免疫不全病毒”很像,但还是有差异,古早古早以前,它们可能共同拥有一个祖先,但后来却分道扬镳。到底这种病毒是由猴子传染给人类?还是由人类传染给猴子?或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我们惟一确知的是两种病毒在演化上的分道扬镳,绝对不是最近的事。

有些儿童一出生就患上爱滋病,
与他们父母本身有爱滋病有关

  艾滋病病毒顺流而下

狄库克的挑战十分艰巨,他必须到一个最为世隔绝的村落,询问一个事隔10年的问题:过去10年来,“人类免疫不全病毒”怎么了?他要找出10年前感染了病毒的人,尤其是那个年仅30多岁的女性带原者,我们就是在她的血液样本中分离出人类最古老的“人类免疫不全病毒”的。

狄库克是“疾病控制中心”的疫情调查员,曾经在肯亚做过研究,迫不及待要回去非洲。30多岁的狄库克体型修长,像个长跑选手,是个典型的世界公民,父亲是比利时人,母亲是美国人,他拿比利时护照、美国绿卡,说着一口流利的英国腔英文,娶了一位可爱的肯亚美女苏碧托。狄库克在英国布里斯托医学院拿到学位后,搬到美国接受肝脏专科训练,因为想研究非洲的病毒,所以投效“疾病控制中心”。

狄库克出发去刚果(金)前,我把600个样本资料全给了他,其中最重要的是那5个艾滋病带原者,他的任务就是查出这5人后来怎么了。

我待在亚特兰大,心里焦躁不安。狄库克能完成任务吗?他会发现艾滋病蔓延开来了吗?我几乎有点嫉妒,我应该自己前往刚果(金)的。但相反的,我却窝在办公室,替狄库克处理房子租约事宜,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支援他的冒险。

寻找一条10年前的线索是艰难异常的工作,但狄库克还是找出了那5个人的下落,一方面归功他的努力,别一方面则要归功刚果(金)乡间社会组织的稳定。5个带原者中已有3人死亡,为了确定他们是否死于艾滋病,狄库克必须访问他的亲人,访查结果显示他们死前都曾体重减轻,再加上其他症状,让狄库克确信他们都是死于艾滋病。另外两个人,狄库克采了他们的淋巴细胞样本带回美国,后来化验确定他们体内有“人类免疫不全病毒”抗体。

接下来狄库克对村人做随机取样,约取了300个血液样本,整整花了6个星期,狄库克才完工返回“疾病控制中心”,我们将这些样本交给“人类免疫不全病毒”实验室,然后等待结果。

结果证明我们推论正确,此次在杨布库采得的样本,带原的比率和1976年一样,只有0.8%。现在我们知道过去10年“人类免疫不全病毒”匿藏在哪里,我们也确定非洲艾滋病不是什么新东西莫名其妙地自丛林中窜出,事实上它的源头就在中非洲乡间,它潜藏在那里,感染了一些人,但始终没有爆发成足以对大众构成威胁的大流行。法兰西丝・布朗法案奈特的研究,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推论,她化验出1979年那一批采自苏丹南部乡下的血液样本,感染“人类免疫不全病毒”者约保有0.9%。

艾滋病在乡间会维持一种不构成威胁的传播率,到了都会区,却演变成恐怖的大流行,这在当时还是一个新观念。我们原先的理论是不是正确的?快速的都市化是不是让艾滋病在短时间内人人闻之色变的原因?

狄库克对河畔城市里的居民罹患艾滋病的比例又是如何,他选择乌班基河畔的里撒拉城采样,赫然发现此地单身女人带原比率跃升至11%。里撒拉城是金沙萨的货物转运枢纽,近年人口激增,“自由女子”不少,使得此地女性带原比率远高于乡下女子。这证实了我们第二个论点:人口迁移、剧烈的社会变迁、性行为的杂乱与都市化有关,也助长了艾滋病的蔓延。在金萨,“人类免疫不全病毒”带原比率约为8%~10%,但是“自由女子”带原比率则高达30%~40%间。

现在我们手上有了艾滋病10年分布滋长图,从比率甚低的乡间到城市里的高危险群(譬如自由女子),愈大的城市愈危险(譬如金沙萨)。过去10年来,“人类免疫不全病毒”正不声不响地顺流而下。

我还想知道一件事,那个为医学界提供出最古老病毒的女子如何了?

狄库克不必回答,从他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是那3个死去的病人之一。

(摘自《第四级病毒》汕头大学出版社2004年4月版,定价:38.00元,社址:广东省汕头市汕头大学内,邮编:515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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