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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的乡村成长

2004-12-01 13:56:00 来源:书摘 桂苓  我有话说

看母鸡下蛋

小时候母亲再三告诫我们姑娘家看小母鸡下蛋是“大禁忌”。而我偏看,偏看、偷看和明目张胆地看。问她为什么有此禁忌,母亲也说不出

子丑寅卯,她知道我不用坐守鸡蛋换铅笔作业本而不关心小母鸡的尴尬,只能编造一个最令我害怕的理由――看母鸡下蛋会脸红。幼时的我脸红如酡、如霞、如苹果,这是我痛恨的。我自小有一种病态的审美,反祖母辈的“四大白胖”而行之,觉得瘦小、纤巧、苍白是美,古书古戏上的小姐娉娉婷婷袅袅娜娜才是美。

我就是个红脸膛的瘦姑娘,癞唧唧的,一阵风能吹倒的瘦。我天天揽镜对照――看一眼母鸡下蛋,照一眼镜子,反正本是红脸还能红到哪里去。

借我家大院子大水井而织纺浆洗的女人们常常大声笑谑:你家小苹果又看母鸡下蛋了。

家里的每只鸡都和我好,它们是我养大的――这是一句令我非常自豪的话。有一次吃午饭,三姐又惹我了,小时候的我们也像一群鸡,你喙喙我我叨叨你的,永远抢食吃,结果谁也过得不痛快。三姐比我大四岁,我说说不过她打打不过她,又爱生气,而她偏会惹人生气致使我总是处在憋闷的状态。那次的午饭吃的是童子鸡,她惹我,我就说,你吃的小鸡是我养大的!顿时潸然而泪下。在这之前,一个孩子只是沉浸在一顿美味里,并未追究到这美味从何而来,但是此刻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养大的小鸡,那么,是谁,阿花还是霸王?我冲出厨房大声地呼喊它们,鸡们不知发生了啥事,从前从没这样地召唤它们,刹那围了我一圈,我搂着一只鸡脖子大声痛哭。

给南瓜授粉

二姐在小小的院子里种小白菜油菜,种葱种蒜,种萝卜、柿子、辣椒,平面的不过瘾,又发展到“立体”,弄个篱笆,墙上搭些树枝,种些爬藤植物,长丝瓜南瓜豆角葫芦葡萄。在那之前我不知道南瓜是怎么拱出瓜纽的,还以为生命的来源本是极自然而然的事,一场风一场雨,在夜晚的雾气与如蜜似奶的月光中一场好事就完成了。南瓜是很傲的植物,雄花雌花各有些孤芳自赏的姿态,生长在一根藤上却不大看得起对方,或者熟视无睹了,或者因为太熟稔了而多了些兄弟姐妹般的阶级情感而少了爱情,就像一个单位的同事因为太了解了而少有人成了情侣与配偶,总之,南瓜的花开得倍是灿烂热闹,却毫无培育下一代的消息。知植物者知无意,原来南瓜也是怪异的性格,没办法,只有人为的拉郎配,乱点鸳鸯谱――你自己不花心思,也别怪别人乱点了,媒人怎完全注意到你的心思呢?不服从也不行――清晨,藤上还滴嗒嗒滴着露水呢,二姐取下一只漂亮健硕的雄花,倒扣在雌花上,怕雄花不愿意,怕雌花抗拒,竟狠了狠心,扯下一根细小的藤须将两只花捆绑在一起,真的成捆绑夫妻了,二姐在那个风清日丽的夏季早晨做了大媒了。没几日,雌花就拱出了嫩小的瓜纽子,渐渐的,雄花干枯而萎缩,还死死地趴在瓜纽子上,像缠着儿子养老送终的老汉,瓜纽子在细风里挺了挺,终于把雄花拱了下去。这是一个生命的成长。每天早晨,二姐就会给这些花们牵线做媒,似乎也上了瘾。那时,二姐也早已是一个母亲了。一个花季的女孩子,一个待嫁的女孩子是断断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捆绑夫妻,拉郎配,即使是对两只花,想想都觉残忍,心里内疚。而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二姐,对于人生那最温柔的情感已存留不多了。或许,对青春的记忆,已淡忘了。

一根藤上的雄花雌花不可能恰恰一样多,往往雄花多些,多了的话就揪下来搅个鸡蛋炒着吃了。倭瓜花也是这样,那是我仅仅吃过一次却至今怀念的美味,那些找不上媳妇的没有生儿育女的雄花,也只有变成美味而使一个女孩子久久的久久的不忘,这也是他人生之大不幸中那小小的幸吧。我为什么怀念一只花,而且是一只雄花?我也是一只瓜纽吧。

小时候的事,那些植物总和我最初的生命紧紧牵连在一起,我不知道我是一颗怎样的种子,风落在怎样的土里,怎样的阳光与月光,怎样的雨水和露水,蕴育了我。我对于植物的情感是复杂的,儿童性的,女性的和母性的,乡村伴随着我整个的成长。

蹲着吃饭

蹲,是农人最经典的姿势,蹲着薅薅苗,蹲着烧锅燎灶,蹲着甚至跪着捆扎粮捆,蹲着续草铡草,蹲着累了一天了,回家也是蹲着吃饭,蹲在门槛上,矮墙上,狗窝牛圈前,晚饭的香,与草料的干爽清新的气息糅在一起,静静地朦在一片柔光里,农家的油灯散发着琥珀般的光晕,使晚饭的香也有了一种灯油味。蹲着吃饭,是对手中这碗饭最起码的敬慕――一碗饭盛在精致的水晶杯盏里,与盛在粗瓷大碗里是不同的,在金碧辉煌的高堂大屋和华美蕴藉的吊灯下享用与蹲蹴在朴拙的木桌旁捧食一份粗茶淡饭是不同的,木桌上简单的纹理说着琐如凡尘的细碎往事,也都还是农家的小乐与小悲,即便如此,也在农家的汉子脸上留下深深的印迹。

我至今怀念在农家吃过的小米饭的清香――那些极普通的吃食,经年之后,仍齿颊留香,令人回味无穷。春天到了,麦田里有各种野菜,树上结各种神奇的小叶子小果子――香椿树的芽自不必说,榆树上的榆钱,嫩尖尖的榆叶,槐花如茶,白杨树上结出的毛毛虫,炸透了犹如蚕茧,初夏,倭瓜有许多谎花,又叫诳花,就是蒙人骗人的花,说瞎话不办事(光开花不结果)的花,锅里散碎地放了一丁点儿油,鸡蛋打在花上,嫩嫩地铲出来好象是花上开花,由此联想世上所有的花也许都可以吃――尽管有点儿暴殄天物,但总比吃熊掌吃天鹅好得多吧,多吃植物与喝茶一样,人也渐渐有了俊逸之气。现在确实有许多花脱水之后成了干花――用来泡茶,那是小资们的事。小资们享受之前,其实早已是农人司空见惯的。

农家饭是最养人的,大锅煮的地瓜,甜又甜来糯又糯,谁家小赖孩牛奶面包难养成,给他认一门农村干亲,保准一个月吃成胖大小子。榆钱窝头蘸辣酱,虽很贫气的吃法,但是香,就像如今的城市家庭早餐仍是米饭小咸菜,杂粮窝头配豆瓣酱,只是这样的美食不能天天吃,久吃也是腻,犯胃酸的毛病。一个人吃植物多了久了,会像小羊一样绵软无力,眼神都不对,看人慌慌的,看谁都是大肥牛,恨不得片了薄片涮着吃。

村庄里专管公章的人

臃肿的村委会用大家的工分养着一个专管盖章的人。村委没有他的办公桌,章子平时抄在他的袖筒里,掖在腰里像一块热地瓜暖乎乎地烫着腰子,细心的老婆或许会用细绒线结一个小小的渔网套住章子,或缝制一个精致的香囊,挂在裤带上――男人腰里总有两件宝嘛,缺了一个另一个也有感应,另一个也会生病,耷脑耷脸的,再提不起精神。章子一收走,专管盖章的人,没想一下子就肾虚了。

专管公章的人会养成一种职业病,做什么都是一种“盖了章”的态度。种完的地、新娶的老婆、看中了村头的老柳树一个枝杈早早用布条系上记号,看野电影早早在场子上放一只瘸腿板凳,麦忙时节庄稼地里的午饭,生怕吃不饱早早盛满一大碗占着慢慢消耗,小时候兄弟姊妹太多太能造而把好吃的全咬上记号……都有一种盖了章的欣喜:我已盖了章了,已是我的了,已被我占下了。盖章有一种占有性,代表着一种欲望,一种霸权,一种僭越。专管盖章的人,会渐渐的认为章子就是他,他就是章子,甚至认为普通的一个公章也成了皇帝的玉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只村狗四处溜达,见树就撒一股子,占下了它的地盘,不知道它的心情是否一样――这片土地,已盖了我的章了。我们无法知道一只狗怎么想。

睡大炕的感觉

第一次见到大炕是在河北一个小县城朋友的家里。要睡觉了,各人忙活自己的一摊被褥、枕头,我猜晚上起夜时趟错了别人的鞋子或者睡梦中拉了一双不该拉的手,都会被理解和原谅。

人睡在大炕上,土坷垃滚落在黄土路上,大豆麦子在打谷场上,前者都分别是后者一年一季的丰收。

睡大炕的感觉真好,一排人头,像瓜棚里顺藤长起的一溜小瓜,大大小小,顺次排列。

那颗最大的瓜是父亲,也或许是成年了的大哥。母亲是个小巧圆润的香瓜,那种香不太撩人,得挨近了凑过鼻子去闻。弟弟妹妹们是些瓜纽子,不小心碰着了,会影响他们的成长,或许就不长了,从此懵懂着,或稚弱着。也可能哪一天,整个的瓜秧就没肥没水了,我们的家庭就都节衣缩食起来,穷挨挨的,度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苦。

睡大炕的感觉,就像一家人逃难在诺亚方舟上,大炕总使家庭多了凝聚力,团结向上。羊群拱拱草垛、柴门和半箩筐粮食,鸡挠挠草棵叨叨剩菜剩饭,叫醒了比早晨更早的恬梦的时辰。整个大炕像一片丰收的庄稼地,顿时活泛起来。

(摘自《绕不过去的村庄》,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定价:16.00元。社址:广西南宁市桂春路6号,邮编:53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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