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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遭冷遇的赵无极

2004-12-01 15:52:00 来源:书摘 朱晴  我有话说

建筑大师贝聿铭在设计完成香山饭店后,特意邀请老朋友赵无极为饭店厅堂创作两幅大型壁画,不料却引发了一系列令人不悦的事情……

香山饭店是贝聿铭1979年初接下的中国大陆的第一项工程。此前,中国政府曾邀请他设计十座大型现代化饭店,遭到了婉言拒绝。因为他

不愿意参与破坏北京城区独树一帜的整体格局。香山饭店属旅游局所辖,位于北京西北方向的西山风景区中。这里是乾隆皇帝为狩猎而建造的园林,以深秋时节满山遍野火焰般鲜红的红叶,而成为京城著名景观之一。

1999年2月在首都《赵无
极绘画六十年回顾展》开
幕式上(王书灵 摄)
对贝聿铭这样的世界级大建筑师来说,香山饭店本不是什么值得下大力气的业务。但是,他却为设计这座饭店花费了许多的心思,目的是想藉此把西方的建筑技术与古典的中国本土风格融为一体,从而为年轻的设计师们创作出一种新的建筑语言,为百废待兴的中国塑造现代化建 筑风格。

贝聿铭始终坚信建筑需要艺术,设计中大多会给雕塑与绘画留有一定的位置。在他心目中,这座饭店厅堂最好的装饰莫过于壁画,而最合适的画家人选莫过于赵无极。为此,他特意邀请这位老朋友创作两幅大型壁画。

应接不暇的展览令赵无极终年忙碌,贝聿铭怕他不肯帮忙还做了一番动员:“无极,我只是希望能尽自己的微薄这力,报答生育我的那种文化,这种心情相信你能理解。世界各国差不多都有我们作品,惟独生育了我们的故国却没有……”

“你不用多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这毕竟是我们的祖国,只要有需要当然会尽力的。”

两个好朋友一拍即合,都是不讲条件,不计得失,一心想把自己最好的作品奉献给这个国家。于是,赵无极随贝聿铭前来考察饭店,以求创作出与之相协调的画。

游泳局方面并不了解赵无极是何许人物,只把他的画视作贝聿铭设计中的一部分。这样一来,赵无极就成了贝聿铭的客人,与旅游局方面毫无任何干系,甚至住宾馆的费用都是由贝聿铭自掏腰包,更谈不上受到与身份相当的礼遇了。

进餐无极并没有理会这些,只是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创作中。因为饭店的设计基调是白色的,他便舍弃了自己最喜爱的色彩组合,精心创作了两幅黑白的山水壁画。这两幅画就像两块纹理丰富如丘壑的大理石,与大堂灰白调子的窗格墙壁和考究的室内装饰匹配起来,真是相得益彰。

贝聿铭看后不禁拍手叫绝:“太好了,简直是画龙点睛的效果!”

“哪里,是你设计的色调典雅,我充其量是没破坏它罢了!”

长期以来,两个好朋友间除了诚挚的友谊,更有着真心的相互欣赏与倾慕。

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始料不及的是却引发了一系列令人不悦的事情。

赵无极的作品完成后送到荣宝益去托裱,因为画面太大案子放不下,只能在地上进行操作他偕夫人前去察看,发现辛辛苦苦画好的画就直接放在满查尘埃的地上,竟连铺垫的废纸都没有一张,心中难免感到不快。

不过,赵无极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夫人帮忙将画卷起,自己从门后边找来一把笤帚,亲自动手把地打扫干净。佛朗索瓦不明白丈夫的画何以会遭到这样的对待,更无法理解他本人为什么要默然忍受,非但不提出抗争,还动手给他们扫地。见到贝聿铭时,她禁不住发了一通牢骚。

贝聿铭原本就为好朋友应自己之邀来帮忙却遭到如此冷遇而觉尴尬,听她这么一说更感过意不去。虽然赵无极一再表示不用介意,他还找到有关方面的负责人进行交叔,讲明赵无极在国际艺坛际有的声誉和地位,以及他在世界各国受到的礼遇。最后,他甚至蚯议:“那么一个大画家,肯于不计得失地来作画,你们怎么也该有所表示呀。故宫里面有那么多瓷器,选一件年代不太久远的作为礼表示谢意,总该不成问题吧。”

可惜,他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八十年代初,“文革”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肃清,在一些官员的心目中,画家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物:“我们这里画得好的画家有的是,不需要送任何礼物,只要把他们找来吃顿饭,哪一个画的也不比他差……”

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通,险些被歪了鼻子的贝聿铭无计可施,只好与赵无极商量:“都怪我,不该把你拉来,既然他们不领情,干脆我们把画撤回去算了。”

赵无极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心中确实非常气恼。平心而论,自己对这块土地一直怀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深情,不仅她孕育了自己,还因为青少年时亲身经历过她的苦难。自第一次回国以来,总是希望能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尽自己一份心力,没想到满腔热忱换来的却是如此的冷淡,真是应了欧阳修那句“多情却被无情恼”!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算了罢,聿铭,别去和他们计较,画都已经画了,又何必撤回去呢。我们的本间局限性不是想在这里得到什么,只要任何时候想起来,对这个国家问心无愧也就行了,其它都无足轻重。”

金秋十月,赵无极再次抵达北京,出席香山饭店的揭幕仪式。

贝聿铭确实是世界一流的建筑设计大师。香山饭店色彩明快宁静,蜿蜒舒展的造型给人以很强的层次感,简洁古朴的风格宛如不事雕琢的青春少女,以本色的、纯粹的美撩拨着人的心弦。

尤为难得的是建筑工地上原本生长着十几棵三百年高龄的古树,人们都认为要建造这座现代化的饭店,势必得牺牲它们。没想到贝聿铭自有一套匠心独运、行之有效的“躲树”方。古树们一棵未少,全部被巧妙地、浑然一体地融合于群房之中,更显得疏影婆娑,真不愧为大手笔之作。

开幕典礼活动搞得很热闹,佳宾云集,谈笑风生。但是在众人毫不觉察中,也出现了令人尴尬和不快的一幕:一位退伍军人出身的饭店经理,对绘画一窍不通,却喜欢很自负地发表议论。他不知深浅地对贝聿铭说:“赵无极这样的画,我也会画。”

此刻,赵无极就站在贝聿铭的旁边,他却根本不认识。为避免尴尬,贝聿铭慌忙打断他的话:“不要乱讲!”

赵无极没有作声,也不想有所表示。艺术的使命本来就是需要通过观赏者的审美来完成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见仁见智都离不开观赏者自身的文化水平、艺术修养。抽象画也和具象画一样,讲究空间结构、光线和颜色,不能因为看不懂就认定是胡涂乱抹之作。想必这个道理与这样饭店经理是说不透的,既无法沟通又何必与之进行徒劳的对话,随他怎样去说吧。

长期以来,我们的艺术一直被具象中的写实统领着,其它一切形式均被视为邪门歪道。这种崇一而废百的历史局限性,扼杀了艺术的创作力,本该群芳争艳的艺术园地,只能一枝独秀。

不要说同代社会,就是从史前的艺术遗迹也可以看出,艺术的表现形式原来就是多种多样,既有逼真的动物形象,也有夸张变形的人物符号及尚未破释的几何图形。

《淡水彩画》1971年(黑白)
人们的审美需求也是各不相同的,只不过我们被禁锢得太久而变得麻木迟钝了,面对自己不熟悉、不理解的东西,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抵制、排斥。然而,这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因为审美享受的实现,既来自画家的说服力,更取决于观赏者的理解力。

有趣的是同为这家饭店的员工,一些人对赵无极水墨壁画的感觉,却与这位经理大相径庭。一位职员只要时间允许,每天必去大堂后轩看看画,哪怕只能站一会儿。据他讲,似乎每次看都能看出新的意思来,心里不痛快时来看画,可以从中得到很大的安慰,不知不觉间不痛快地跑掉了;心里痛快时来看画,看过就会感觉更痛快。

一位服务员则说:“乍一看,看不懂,但每天走过来走过去地看看,越看越有琢磨头儿,越看越有味。”

这正如古人所说“欲知其妙,初观莫测,久视弥珍”,久观之后便能循着作者的笔迹和心迹去体会那意境。

赵无极在为香山饭店作画过程中感受到的种种不愉快,激怒了美术界一些敢于仗义执言的人黄苗子、丁聪等人认为这事会伤害海外华人的爱国之心,并会对文化交流造成不良影响,便向政协打报告反映此时,希望能有所挽回。

与此同时,赵无极的妹妹、在国际广播电台工作的赵无宣,看到哥哥满腔爱国热忱却遭到这样的对待,也感到愤愤不平,遂给中宣部写了一封反映问题的长信。

中宣部负责同志收到这封信很感意外,既不了解赵无极的国际影响究竟有多大,又不清楚这中间的前因后果,急忙找有关人员了解情况,随后又组织全国美协、文化部艺术局、旅游局和北京市文联召开“四方会议”,商量解决的办法。

由于当时华君武没有在北京,郁风代表美协参加了这次会议。为了让与会者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她带来了一大堆相磁的材料,有赵无极的画册,有各国新闻媒体和艺术评论界对他的介绍与评论,率先在大会上发言。

郁风详细地介绍了赵无极在国际画坛的地位和影响,然后说道:“赵无极和李政道、杨振宁一样,都是加入了外国国籍的中国人,在世界上为中国争得了荣誉。赵无极是艺术家,所以知道他的人更多,各国博物馆几乎都收藏有他的作品,他为中国带来的影响也更大。而且,他的画在国际上是‘天价’,不计报酬来为我们作画,却受到这样的待遇,实在说不过去。”

听了郁风的话,艺术局局长神情严肃地说:“周总理生前曾经教育过我们,外事活动中没有小事。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确处理得不好,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现在大家商量一下,看用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一时间大家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意见来,他便转而向郁风问道:“你对赵无极比较了解,你认为怎么做能够挽回影响?”

郁风略加思忖后回答:“我看首先应该向他正式地赔礼道歉,再送一件礼品表示心意,并且邀请他方便的时候回国来办一个画展。”

她的意见被采纳了。

不久,赵无极就收到了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发出的邀请,请他在中国美术馆和浙江美术学院办个人画展。后者的前身就是他的母校――杭州艺专。

当赵无极从一位政府官员手中接过一只差不多有一人高的明代花瓶时,根本不知道这件礼品背后听故事。

1983年9月,赵无极旅法三十五年来第一次在自己祖国举办的画展,在中国美术馆和杭州美术学院先后开幕。

这次展览是文化部与中国美术家协会共同组织的,展品与在大皇宫展出的是同一批。法国驻中国大使夏尔・马罗和中国文化部一位副部长,赵无极无妇以及国内美术界的权威巨擘均出席了开幕式。

听到同胞们用不以为然的轻蔑口吻议论着:“这画的是什么呀,分明什么都不像嘛!”“到底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种画也能在美术馆展出”,赵无极感到自己与故国、与同胞的隔膜很深,相互间一时很难达到理解和沟通。相比之下,倒是巴黎与巴黎的那些血统相异的朋友们更亲切些。他们欣赏他的画而无需任何解释,多年来正是这种殂民支持给了他不断进行探索的信心。

赵无极只知道同胞们不理解他的作品,却不知道此时国内的政治气候又呈现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微妙迹象。一些别有用心的政治掮客,正企图将中央提出的反对“精神污染”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扩大成一场新的政治运动。

画展前言分别由吴作人与郁风撰写。

不知情的人会觉得吴凭借先生写的很平淡,却不知这篇不过五百余字的小稿,经过有关部门的层层把关,七审八审已经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了。展览目录是由赵无极的好朋友黄茅在香港印制的,征得郁风同意后,就直接把《美术家》上的那篇文章用做前言印上去。开展的前一天下午,图录才运到美术馆。看至此面居然印有未经审查的文章,美协的负责人慌了神,再层层送审显然是来不及了,展览明天一早就要开幕,怎么办?几位领导紧急磋商后,决定将美协和美术馆全体干部留下加班救急――每人手握一支毛笔,连夜将几千份图录上“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字样用浓墨遮盖住。

以现在的眼光来目的地,这一切实在荒诞,可在十多年前,弄不好就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当时,郁风还因为写过一篇“为抽象画辩护”的文章而受到组织的批评。

(摘自《赵无极传》,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定价:22元。社址:石家庄市和平西路新文里8号,邮编:05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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