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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大识小

2005-01-01 18:44:00 来源:书摘 止庵  我有话说

止庵,又名方晴,原名王进文。一九五九年一月十六日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口腔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樗下随笔》、《如面谈》、《俯仰集》、《樗下读庄》、《六丑笔记》、《画廊故事》、《史实与神话》、《插花地册子》、《老子演义》、《不守法的使者》、《苦雨斋识小》、《沽酌集》、《向隅

编》、《怀沙集》、《张爱玲画话》、《罔两编》和《止庵序跋》。

邓云乡的著作,我最早读到的是《鲁迅与北京风土》,叹为得未曾见;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至今记忆犹新。王西野为此书写跋,谓“乃以《鲁迅日记》为经,以风土景物为纬,抚今追昔,因人寓景,所谓识小可以见大,比一般的研究著作,读起来要有味得多”。末了所说尤得我心。书中多次提及“周遐寿老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写法正是走的《鲁迅的故家》与《鲁迅小说里的人物》的路子。――话说至此,不禁想起顾随尝批评《鲁迅的故家》云:“文笔松松懈懈,仍是启老本来面目,惟所写太琐屑,读后除去记得许多闲事而外,很难说令人得到什么好处。”(一九五三年七月十三日致卢季韶)按此本秉承《论语・子张》“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一说;惜乎高明如顾羡季,亦发此论也。虽然,前引王跋已云“识小可以见大”;世间以为“不贤”者,或许正有几分“贤”呢。依我之见,“贤”与“不贤”,无妨姑置勿论;“识大”“识小”,不同作者之间,的确有此不同。

《论语》中那两句话,邓云乡自己亦曾多次援引,是乃甘以“识小”自居。后来他写《红楼风俗谭》等,仍循此道,有本书则径以《红楼识小录》命名。其实这是他的本事,同辈后辈未必赶得上。周汝昌为《红楼识小录》作序,即云:“再过一些年,连云乡同志这样富有历史杂学的人也无有了,我们的青年读者们,将不会批判它因‘小’失小,而会深深感谢这种‘小’书的作者为他们所做的工作。”如今邓氏已矣,读书至此,倍生感慨。当然这也可针对其所师从的那位老人而言。尽管知堂平生著述,并不为此所囿。过去人说:“宇宙之大,苍蝇之微,做文章的人无不可以讲的。”正分别对应着“识大”与“识小”。对此周氏有云:“由我看来,宇宙好讲,苍蝇却实在不容易谈,因为如老百姓所说寥天八只脚的讲起来,宇宙大矣远矣,我们凡人那里知道得许多,当然是莫赞一辞,任他去讲好了。若是苍蝇呢,谁都看见过,你有意见要说,他也会有意见,各说各的,所以谈宇宙般的大事没有什么问题,说到苍蝇之微,往往要打起架来,这也实在是无可如何的事。而且苍蝇虽微,岂是容易知道之物,我们固然每年看见他,所知道可不是还只他的尊姓大名而已么。”(《苍蝇之微》)“宇宙之大”与“苍蝇之微”,似乎有个虚实之别。然而,前者若能归于实实在在,自是真“识大”矣。此翁另有“正经文章”如《人的文学》、《中国的思想问题》等,即为上好例子。

回过头来说邓云乡。他系承继周氏之一路写法,即所谓“草木虫鱼”者,――所著单有《草木虫鱼》一册,斯可谓“发扬光大”也。关于“宇宙之大,苍蝇之微”,他也有番话说:“在我想来,苍蝇毕竟比宇宙好谈些,我是天生凡人,缺乏谈神奇的功能,什么宇宙天体,太远太缥缈了,比较爱谈的,还是生活中的一些琐事。在积极方面,爱谈一点生活中有情趣的事;在消极方面,想谈一点减少人生痛苦的事,‘黄蘖树下面弹弦子,苦中作乐’嘛。”(《草木虫鱼・苍蝇之一》)与前引知堂的话加以对比,可以看出二人自有相近之处,差异亦复不小。周氏自谓:“虽然对于名物很有兴趣,也总是赏鉴里混有批判,几篇‘草木虫鱼’有的便是这种毛病,......“(《过去的工作・两个鬼的文章》)另一处则说是“大致由草木虫鱼,窥见人类之事”(《立春以前・秉烛后谈序》),似乎更其明确。相形之下,邓氏于此未免有所不及。若论博学多识,差可相提并论;以深厚求之,好像稍逊一筹。然而另一方面,反倒更显凡人本色,读来或许更觉亲切,亦未可知。不揣冒昧地讲一句,我读邓云乡的《鲁迅与北京风土》、《红楼风俗谭》等,较之那些正经八百的“鲁学”、“红学”著作获益更多,因为让我知道许多向来不知道的东西。如此说法,仿佛有意针对“识大”“识小”唱反调,在我看来那个“大”往往大而无当,结果“大”“小”一并失之。

此次将邓云乡历年著述汇集出版,我觉得是件好事。所想说的,无非就是前引周汝昌那一席话。邓氏已矣,或许竟可以视之为中国某种文化传统的断绝。《鲁迅与北京风土》、《红楼风俗谭》一类著作,嗣后怕是不可再得。没有人愿意写这种文章,而且也没有能写这种文章的人了。

二??四年十月十三日

《邓云乡集》,共十七种,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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