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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近景

2005-02-01 13:57:00 来源:书摘 素素  我有话说

修女

我想过这样的情景,在欧洲某一座修道院的门口,或者某一个街角,我可能会与穿着一身黑衣的修女擦肩而过。她目不斜视,背和脖颈挺得笔直,脸色苍白,并像圣

经那样散发着纯洁的光芒。我不可能与她走得太近,也不可能跟她说什么,只能是在一个比较近的距离,用目光抚摸一下在信仰里生活的女人。

我还想,修女的生活一定是芬芳而不是香甜。香甜是世俗里的味道,芬芳却是心灵里的偷享。修女比一般的女人要干净,而且单纯。她们像教堂花窗上的玫瑰,站在高处,而且还在向上升腾着,以她圣母般的眼神,悲悯地看着地面上的女人。看她们怎样在灶间里一顿接一顿地烧火做饭,在床榻上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身体渐渐地胖起来,乳房越来越丰满,很快就像上一代女人那样,走完琐碎而潦草的一生。修女不想这样,并不是不想付出母性之爱,而是那样的爱在她们看来太小。她们用黑衣裹住自己的身体,其实是选择了另外一种爱世界的方式。

然而,当我漫步在梵蒂冈城内,我突然觉得,想象是一种极不可靠的东西,因为我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能看见修女和神父从面前走过。就像我在曼谷街头一定会看见穿褚红色布衣的僧侣,在少林寺一定会看见穿褐黄色布衣的和尚。在梵蒂冈城的一个杂货摊前,我与一个穿黑衣的神父一起翻看女人的头巾。世界在改变,像雨果笔下克洛德主教那样的痛苦,已经是过去的遥远的中世纪的版本。

然而,当这两位年老的嬷嬷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出了陌生,她们是另一种女人,而不是我所熟悉的那种女人。别看她们挽着手,拄着杖,一边交谈,一边慢慢地走,像所有的老年那样不灵便,可我在她们身上,仍看见了与世俗不同的东西。打动我的,仍然是她们脸上的那种洁白,目光里的那种慈爱。

记得那个中午,我在罗马城内的一家中餐馆吃饭。刚坐下不久,她们就走了进来。她们不认识我,我看她们却是一双老朋友似的目光。老板娘给她们端来一盘米饭,一盘油豆角,一盘卷心菜。她们没有马上吃,而是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两掌相抚抵在额前,默默地做着饭前祈祷。然后,她们铺开口布,用西式刀叉,将其中的一份菜小心地分到各自的盘子里。就这样,吃完了一份,再分吃另一份,吃得很慢,不浪费一丁点,而姿态比贵族还要优雅。只感觉,在嘈杂的中餐馆里,这个角落像世外一样安静。

我始终在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像看一种景观,情愿让自己被吸引。我想起了中国哪句老话,小隐隐于寺,大隐隐于市。看似有多深的道理,其实在内心里还是对市井红尘有不舍,却故意给自己一个托辞。

入世的人,总是在绝望的时候才想到出世。出世永远是入世者拿来说说的话头,是入世者奢侈心的另一种流露。入世者永远不会理解,这样美丽的女人为什么要在修道院里过一生。

老楼

在这个城市里,几乎看不见新盖的楼房,满眼都是老楼,像石墩一样,盘腿坐在城市中央。佛罗伦萨有一个规定,在城里任何一个角落,不准动一块石头。全城都是保持建筑,整个城市都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这是一座老楼,它的质感,它的色彩,首先打动了我。阳光在上面照了近千年,如果它当初不是石头的而是砖木的,早就见上帝了。可建它的人就是这么富有远见,浑身都用石头砌筑,所以它直到如今仍好好地站在老宫的对面,面朝着市政厅广场,以一副雍容而又自信的仪表。

然而,尽管如此,这座楼还是明显地老了,与当今时髦的建筑比。它华贵而繁琐,像一个总有社交活动的贵族妇女,人老珠黄,却还在不管不顾地往脸上涂脂抹粉,往身上佩戴首饰,硬要把自己打扮得体面堂皇。现在的人也许会和我一样,无法体会它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占着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老了还不肯消失在时间的深处,或埋藏在历史的别处。我想,这也许就是佛罗伦萨,别人可以向前走,它却不能,不是退,而是负有某种责任似地留在原地,给别人作一个参照,只有这样,前面的人才能看见自己走了多远。老楼其实在扮演一个角色。

我在它的身上不止看到岁月的长度,还有它那个时代的风情。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佛罗伦萨像疯了一样大兴土木,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石工瓦匠,都是雕塑家画师,各种各样的楼,像阿诺尔河边的蘑菇,一场雨过后,就不知深浅地冒出地面。它太美了,让好战的罗马人看得眼馋,打你爱你都不商量,围起来逼你臣服,于是就迈出它的战利品。

老楼显然还有用,不过是一间酒吧,因为天太热,喝下午茶的人都坐在楼内,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坐在露天的太阳伞下。伞本是张扬的东西,因为它的颜色与老楼十分协调,周围又有绿色植物环绕,倒让老楼有了几分生气。老楼一共三层,每层都不一样。坚实的拱形底楼,模仿着古堡的样子,既能看见造它的时候,这个城市有多么殷实,也隐约能演出上一次被掠夺的阴影并没完全散去,所以它仍保持着防范的姿态。二层和三层用科林斯式石柱支撑,将底层的固守精神延伸上去,让那种美更有力量。门和窗已不重要,开着,风穿堂而过,最好将阳光也带进去,晒一晒发霉味的酒柜和旧的银烛台。那个老式的挂钟也该上弦了。

一个能让楼房如此陈旧的城市,是令人尊敬的。人类自己其实留不下任何痕迹,只有通过石头,通过第二手的建筑,让生命的气息附着在上面,留给后面的人类或别的什么考古。

广场

中国从近代才开始有广场,中国的广场有点像翻译小说,总不是原汁原味。或者说,中国的广场有模仿的意思,就像商店里卖的西洋油画,是中国人照着描出来的。中国过去没有广场这个词语,中国只有院子的概念。不论衙门还是民居,一律都包围在院子里面。院子是北方人的叫法,南方人叫天井,可见其幽深与封闭。

中国古代城市的格局是院子大,巷子深,街窄。紫禁城是中国最大的院子,不但院子大,墙也高,也厚。院子的好处是不公开,院子里发生的事院外的人很少知道,所以院子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中国式的院子影响了中国的精神气质和行为方式,比如内敛、含蓄、婉约、闪烁、遮掩、欲说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

广场是欧洲的土产。欧洲的广场和中国的院子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广场是没有围墙的院子,欧洲人叫它宽街。它因为敞开而不独属于谁,因为无遮而让欧洲人善于演讲。古罗马元老院就袒露在广场上,刺杀恺撒的计划也是在广场上蓄谋的。它的用场不是给你保守秘密,而是让你知道得更多。

我发现,欧洲的房子墙皮很厚,房子的门与门前的广场却是零距离。没有过程,没有铺垫,从大教堂或修道院里走出来,从王宫或市政厅里走出来,一迈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欧洲人最讲究隐私,欧洲却盛产广场。谁都可以在广场上停留或路过,有什么话拿到广场上说,有什么好东西拿到广场上摆设,包括男人和女人接吻。广场很符合欧洲人高大的长相和开朗的性格,他们好像特别需要在广场上晾晒自己的肤色和脚步,晾晒祖宗的家底和虚荣。查理曼大帝和威廉一世的青铜像,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的雕塑,拿破仑军队从埃及抢来的方尖碑,至今仍在广场上闪闪发光。

在欧洲,广场像城市的肺,在你走累了的时候可以呼吸;像城市的目光,在你感觉逼仄的时候可以向四面八方看去。那些石铺的广场已经被马蹄和车轮碾压了千百年,现在的人不论踩在哪里,都可能与伯爵夫人或洗衣妇的脚印重叠。因为有太多的广场,欧洲人喜欢坐在广场上喝咖啡,那种不急不躁,那种闲适和优雅,也与那些无所不在的广场有关。

广场像一张白纸,许多的悲剧,许多的喜剧,重叠着写在上面。走在欧洲的广场上,感觉欧洲是露天的,想看到什么,就能在广场上遭逢。

(摘自《欧洲细节》,中国旅游出版社2004年10月版,定价:38?00元。社址:北京建国门内大街甲9号,邮编:1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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